安十七下马,去问一个领着小孩的行乞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衣衫褴褛,浑身脏污,拄着拐杖,走路极慢。小孩很是瘦小,面黄肌瘦,嘴角干瘪,看到衣着光鲜的行人,眼神露出羡慕。
安十七甩开马缰绳,对老者询问,“老伯,您这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为何路上行乞的人会这么多?”
老者叹了口气,几乎要落下泪来,“公子,小老儿是从凤城县来,要去京城投奔我女儿。凤城遭了大水,城外的农庄和良田都淹了。我家的大儿子、儿媳、大孙子都淹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子,小老儿怕自己活不久,独剩下个小孙子没人管,所以,打算去京城投奔我小女儿,将小孙子托付给她。”
安十七一惊,“您说凤城遭了大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老者道,“不久,就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安十七更是心惊,“听您如此说,灾情想必十分严重?”
老者一边抹泪一边说,“公子有所不知,凤城的城墙都被大水给泡塌了,死的人不计其数啊。”
安十七面色大变,转头去看花颜。
花颜此时也打马过来,甩了马缰,翻身下马,看着老者,“老伯,您说半个月前,凤城遭了大水?死者不计其数,那活着的人呢?是怎么安排的?”
老者看看安十七,又看看花颜,二人的面相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流着泪说,“当官的都跑了,还有谁管?死的人死也就死了,活着的人各找活路。”
花颜顿时肃然,“据我所知,不是鱼丘县遭了大水吗?怎么凤城也遭了大水?”
老者道,“鱼丘县遭了大水没错,但其实最早遭了大水的是凤城,眼看凤城就要被淹,上面下了命令,开闸引流,大水被引走,这才冲了鱼丘县。”
花颜脸色一沉,“为何水势这么凶猛?凤城的水是从哪来的?”
老者道,“半个月前,大雨连绵,黑龙河堤坝决堤,大水便汹涌到了凤城,眼看凤城被淹,下面的几城也要不保,便引流到了鱼丘县。”
花颜抿唇,“也就是说,最终的源头是因为黑龙河了?”
老者点头,“可以这么说。”
花颜问,“老伯刚刚说上面下了命令?是什么人下了命令?”
老者抹泪说,“听说是东宫太子。”
“胡说!”花颜薄怒,“东宫太子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凤城县是他的子民,鱼丘县也是他的子民,凤城县被淹,鱼丘县被淹,都是一样被淹。”
老者被花颜的怒意一震,身子一颤,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花颜压着怒意,镇定地说,“老伯是听什么人说的?”
老者看着花颜,脸色发白地哆嗦说,“不知姑娘是什么人?”
花颜知道刚刚她一时气怒将老者吓到了,面色稍缓,温声说,“我哥哥在东宫当差,与东宫有些干系,未曾听闻太子殿下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太子殿下至今只知鱼丘县被淹之事,不知凤城被淹一事。”
老者愣了愣,说,“都这么说,小老儿也不知是谁说的,总之,姑娘随便找个人问问,都是这样的话。”话落,他又说,“太子殿下为保凤城下面几个城池,命人引流鱼丘县,也是对的。”
花颜压制着恼怒,刚要说话,前方来了一对官兵,大约四五十人,两人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老者,当即上前就抓人。
老者骇了一跳,连忙拽着小孙子后退,但他毕竟年迈了,动作不利落,后退着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两个兵士不由分说,就要粗鲁地拉起他。
花颜看了安十七一眼。
安十七上前,出剑拦住了那两个士兵,冷着眉目问,“你们为什么抓人?”
那两个士兵看到明晃晃的宝剑,不由得缩回手,后退了一步,打量花颜和安十七像是富贵人家出外游玩的公子小姐,其中一人说,“他犯了事儿,我们老爷有命,抓了收监候审。”
“你们老爷是哪个?他犯了什么事儿?”安十七问。
其中一人说,“我们老爷是兆原县守,公子还是别多问了,也别插手,对你没好处。”
那老者白着脸哆嗦地说,“我没犯事儿,没犯事儿……公子救我……”
安十七稳稳当当地拿着剑,冷眼看着这两名士兵,然后,又看向随后跟来的几十名士兵,其中一人三十多岁,路腮胡子,明显是头目。
那人领着人来到近前,打量了一眼安十七和花颜,在看到花颜脸时,不由得露出惊艳之色,暗想着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
花颜此时一肚子怒火,脸色不好看,在这人看来时,凌厉地看了回去。她的眼睛素来清润明亮,鲜少有凌厉的时候,如今看到这些人上来就抓人,已经猜想到了一二,所以,目光便犹如利剑。
那三十多岁的头目乍然被花颜眼神一扫,似如一把尖刀刺破了他的眼睛,不由得心下一颤,赶紧移开了眼睛。
花颜冷冷地说,“这位老伯是从凤城前往京城投奔亲戚,人还没到兆原,我到想知道,怎么就犯了事儿?”
那人立即说,“姑娘还是别多管闲事。”
花颜气笑了,“我还就喜欢多管闲事。”
那人面色一变,已经看出花颜不是好相与的了,但见她身边只有安十七一人,二人衣着打扮明显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一般这种人家出来的公子小姐,即便耍剑,也是花架子,所以,他虽被花颜的凌厉震住,但还真不怕花颜,毕竟他手下带了几十号人了。
于是,他一摆手,对身后说,“将这老头子和小孩子给我带走。”
后面的士兵呼啦啦地上前,就要从安十七的剑下夺人。
安十七也不客气,挥手一剑,他只轻飘飘地一扫,上来三四人胳膊齐齐被划了一道血痕,他不下手杀人,但也要让他们见血不敢再上前。
那头目见安十七一剑就让他带的三四个人受了伤,脸色这才真正骇住了,看来是个敢下狠手的,他开口道,“敢问公子和小姐是何人?在下奉我家老爷之命,两位可知道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是兵部尚书的小舅子。”
花颜眯了眯眼睛,“哦?”了一声,“你家老爷也就是兆原县守?赵德?”
那头目见花颜能叫出名号,连忙点头,“正是。”
花颜向身后瞅了一眼,她们刚出城不久,不足十里地,那座县城也就是兆原县,她不介意再返回去。
于是,她露出一抹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识得一家人了。我祖母与兵部尚书夫人交情甚笃,按理说应该去拜会你家老爷。”话落,她道,“请带路。”
那人一听大喜,看向被安十七剑护住的那祖孙俩,试探地问,“那这老头和小孩……”
花颜看向安十七,“带着!”
安十七意会,收了剑,伸手拉起老人,顺势在他耳边用传音入密说,“老伯,别怕,我和姐姐护着你。”
老者身子打颤,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但若不是花颜和安十七,他和孙子此时已经被带走了,如今只能相信他说的话,勉强点了点头说,“公子,我真没犯事儿。”
安十七“嗯”了一声,“也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老伯既然没犯事儿,不用怕。”话落,他对远处停着的车马喊,“十六哥,姐姐要去兆原县守府认亲,走呗。”
安十六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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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更)
这时,那头目和几十名兵士才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车马,那头目心下没底,看着花颜,不太相信地问,“姑娘的祖母真与兵部尚书夫人交情甚笃?”
花颜淡淡笑着说,“自然,兵部尚书夫人出自姚江大族,乳名瑶儿,嫁给尚书大人后生有两子一女,很受尚书大人爱重。”
这人顿时信了,他是兆原县守的亲信,从县守的口中听过他喊姐姐的乳名。乳名只有近亲之人才能知晓,立即笑呵呵地问,“尚不知姑娘名姓?可否告知?”
花颜浅笑,“你不必知我名姓,见了你家老爷,他就知道了。”
言外之意,她的名姓他没资格知道。
这人碰了个软钉子,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敢再问,暗暗地猜测花颜是什么身份,她穿戴华贵不张扬,身下坐骑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三辆车外观普通,但都是难得行远路的高头大马拉的大轿车,车轴和车辕以及木质都是上等的好木,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车马,足可见,身份贵重,出自大家。
这人暗自思量一行人没有仆从随行,看着忒奇怪了些,不过大家族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怪癖。
十里地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进了兆原后,那人领着花颜直奔县守府衙。
兆原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说不上热闹,但也说不上冷清。
花颜发现沿街的百姓们看到府衙的士兵都露出异样的眼神,那眼神似好奇又不敢看。
花颜对采青使了个颜色,采青意会,立即悄悄地询问。
不多时,采青回来,覆在花颜耳边,小声说,“据说这几日,兆原县守派人在抓入京的流民,如今已经抓了上百人了。县衙的大牢都关不下了。”
花颜眉峰一凛,想着果然如她所想,怪不得一路来京城五百里内看不到一个流民,合着是在兆原县被县守将流民截住了。
她心里又冷了冷,想着北地路远,云迟在京城鞭长莫及,只收到了鱼丘县大水的密报,却没有收到凤城大水的密报,可见如今北地官官相护到了什么份上。
她本来想着到了北地再动手,如今看来是要在这兆原先开一刀了。
来到兆原府衙,府衙门前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那头目早已经派人回来禀告,如今不见县守老爷人影,立即对花颜和安十七说,“公子,姑娘,请稍等,卑职去喊我家老爷。”
花颜摆摆手,却也没在门口等着,而是下了马后,径直走进了府衙大堂。
兆原地方虽小,府衙倒是修建得气派,府衙大堂十分宽敞,只是过于安静了。整个府衙内,似无人办公,府衙也没什么人。
采青又在花颜耳边小声说,“据说这几日衙门的人都被派出去抓人了,见着北地来的流民就抓,衙门里要告状,也找不到青天大老爷。”
安十七小声说,“北地距离京城千里,如今此地距离京城五百里,可见北地有些人的手伸的够长,竟然伸到了兆原。拦了流民进京的路,这是想将北地的一切事宜瞒得死死的?真不怕太子殿下派人去北地查?”
花颜面色又冷了冷,“很显然,北地不怕,大约是打着去一个糊弄死一个的主意,否则监察御史也不会被淹死在鱼丘县,至今下落不明,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安十七叹了口气,“没想到北地已经严峻到了这个地步。”
花颜早就想到了北地严峻,但确实也没想到北地严峻到这个地步,竟然不止鱼丘县一地灾情严重死伤千人,而是凤城大水,淹没了半个城池,死伤无数,比当年川河谷大水真怕是不遑多让了。
当年川河谷大水,恰逢她赶上,哥哥和她动用了花家上百粮仓赈灾,如今北地嘛,看来还不如川河谷幸运,显然北地的官员都想着层层瞒着,当年川河谷一带官员也都瞒着,云迟亲自去了川河谷后,所有官员,砍的砍,收监的收监,那时所有人见识了太子殿下的铁血手腕,世家死了不争气的子孙,连个屁都没敢放。
如今北地,她抖了抖袖子,她也不是手软的,这些官员们也是活够了想重新投胎了。
花颜进了大堂后,坐在了堂前主人待客的首位上,安十七护着那一老一小,立在了堂外。安十六、天不绝、程子笑、五皇子等人随后进来,依着身份,五皇子坐在花颜旁边,其余人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了,采青立在了花颜身后。
那些士兵瞧着这几个人,觉得今日这事情不太对劲,几十人将大堂围住,守在外面。
不多时,一个衣着打扮精致满头珠翠年约五十的妇人由七八个婢女侍候着走来,衙门的士兵们见了都喊“夫人”。
那夫人点点头,进了府衙大堂,见到里面坐在主坐上年纪轻轻的花颜,脸色一下子就僵了僵,毕竟花颜坐的是主人待客的位置。
不过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显然想着这姑娘怕是金尊玉贵,敢坐在主位上,身份自然是很高,最起码,比她家老爷身份高,想必是一位娇贵之客。
那夫人又笑了,连忙走上前,对花颜笑问,“敢问姑娘……”
她刚开口,花颜懒得和一个妇人说嘴皮子,对身旁的采青说,“将她给我绑了,捂住她的嘴,我不想听她说话。”
采青应是,从花颜后面出来,不见她如何动作,三两下便将那夫人用挽手臂的丝绦给绑了。绑成了一个面团,嘴里塞了一块帕子,将之扔在了花颜的脚下。
那夫人大骇,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惧和不敢置信。
跟随夫人来的七八个婢女,此时尖叫出声,有人大喊,“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绑我家夫人?”
不等花颜开口,采青上前,将七八个婢女都敲晕了,顿时府衙大堂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