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息念念手一重,琴弦断了。
她抿着唇,好半天都没说话。
涟漪低眉顺眼,不敢抬头。
好一会,息念念起身,她提起裙摆笑着往客房去:“既很可能是七哥找回来的小妹,我自该亲自照顾。”
客房里头,煎药的小婢女已经晾温了汤药,手里拿着勺子,正打算喂姜媃。
“我来吧。”息念念接过药碗,屏退小婢女。
那小婢女慌忙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息念念翘起小指,白瓷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气味苦涩的药汁。
“也不晓得,这姜姑娘得的是什么病,这人昏迷不醒的,怎么喂的下去?”息念念近乎自言自语的在说。
婢女涟漪眼神闪烁,她接过药碗:“姑娘,定然是喂不下去的。”
她说着这话,竟是反手就将那药汁给泼到了窗牖外头,只剩个空碗。
息念念手里还捏着白瓷小勺,她坐在床边杌子上,看着姜媃面无表情。
“喂不下去,七哥也怪不到我头上。”她将白瓷勺递给涟漪,起身走了出来。
临出门之时,她又吩咐道:“姜姑娘是七哥看中的人,涟漪你不得假他人之手,需得亲自好生照顾。”
涟漪垂眸屈膝:“喏,婢子省的。”
息念念复又回到庭院里,宽袖一拂:“琴弦已断,没甚用了,劈柴烧了吧,另择一把琴来。”
姜媃完全不知道这些,她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忽冷忽热,像是一半身子泡在沸水里,一半身子却浸在冰水中,甚是难受。
小姑娘不自觉呜咽起来,浑身冷汗涔涔,竟是烧的清醒不过来。
当天晚上,息九颜磨着东方伯舜,没有回府,雪涛院的息重月到底不放心,用完晚膳后,亲自来了趟明珠阁。
息念念很是意外,大房四位兄长里头,唯有息重月同她的关系最为淡薄。
幼时那会,她费尽心思想讨好他,结果也没换来半分的热络。
时日久了,息念念算看明白了,这位未来的息家家主,她的大哥,根本就是个冷情冷心的人。
可这会,这个冷情冷心人亲自来看望姜媃了。
息重月坐在床沿,瞧着小姑娘面颊烧的通红,又满脸是冷汗,还蹙着眉心,很是难受的模样。
出尘青年皱起眉头,眼梢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关切,为他俊逸五官平添几分的烟火色,份外动人。
息念念怔然,她还是头一回发现息重月原来也是有感情的。
“可是用了药了?怎的烧还不退?”息重月摸出帕子,小心翼翼帮姜媃揩了揩鬓角。
息念念站在一边,扭着帕子低声道:“用了的,我让涟漪亲自喂的,会不会是药效太慢?”
息重月摇头:“杏老开的药方,不会有错的。”
息念念垂眸,眼神幽然:“大哥,你莫担心,我再让婢女熬一碗汤药来。”
息重月望着姜媃,见小姑娘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不自觉又迁怒起息九颜来。
“你七哥混不吝,他若回来,跟他说紧闭一个月!”息重月冷酷极了,这会当真是半点兄弟情都不讲。
息念念微愣:“大哥,一个月会不会太……”
她话还没说话,床榻上的姜媃竟是带哽咽颤音地呜呜小声唤道:“小叔……小叔……秦……”
那颤音明显掺杂着哭腔,跟找不到依靠还没睁开眼的奶猫崽子一样,弱小无助,格外叫人心疼。
息重月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继续帮姜媃擦下颌的冷汗。
冷不丁,姜媃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他手,并死死握着不放,嘴里还呢喃说:“小叔……”
许是手里不空,这点安慰到了姜媃,她竟是眉头舒展开,不闹腾了。
息重月眉心纹路越发深,他抽了抽手,居然没抽动。
息念念不自觉捏紧了手:“大哥,天色晚了,你忙了一天赶紧去歇着吧,姜姑娘这边有我照顾,你莫要担心。”
息重月充耳不闻,只觉抓着他两三根指头的小手,又细又软,像是豆腐做的,他根本不敢使力。
好一会,他才说:“去,叫杏老再来一趟。”
息念念无法,只得出房间让涟漪跑这一趟。
大晚上的,杏老匆匆而来,一把脉,这老御医就惊疑道:“不对,念姑娘老夫开的药给这小姑娘用了?”
息念念表情一僵,涟漪站出来道:“自然用了,还是婢子亲自喂的。”
杏老接连摇头,他重新开了药方递给息重月:“风邪入肺腑,需得下重药压下来,不然烧到明早上,非得把人脑子烧坏不可。”
息重月不敢怠慢,赶紧让贴身长随去煎药。
两刻钟后,药来了,息重月仿佛没看到身边的息念念,他直接让长随端着,自己空着的手拿着专门灌药的小勺子,舀一点吹两下,温凉后塞进姜媃唇缝里头灌下去。
一小碗药,硬是喂了大半个时辰。
为防小姑娘嘴里一股子苦味不舒坦,他还细心的给小姑娘喂了两勺甜腻的糖水。
那等细致又细心,看呆了息念念。
原来,从来不苟言笑的大哥,不是不会温柔以待,而是他从来温柔的对象不是自己而已。
所以,已经能确定姜媃就是息家多年前被偷的嫡姑娘了?
除此之外,息念念想不通息重月为何会这般关心。
折腾半晚上,姜媃还一直拉着息重月的手不放,息重月只得对息念念道:“你下去歇息,我守一会就是。”
息念念执拗不过,只得先行出了房间。
跨出房间门口,她回头看了看侧脸安宁的息重月,素来冷淡的青年此时目光出奇柔和,就好像是满月辉光,银波潋滟。
尖锐的刺疼猛地扎她心尖上,四肢百骸的血管里头,仿佛也是带着针的,疼的她呼吸都快喘不上来了。
“涟漪,”她猛地用力掐着婢女手臂,“一个时辰后,务必让大哥离开。”
涟漪点了点头:“姑娘,您脸色不太好,婢子先扶您去安置。”
一个时辰后,息重月好不容易走出客房,他的手指头微微泛红,还带着点酸麻。
小姑娘人瞧着小,力气倒是不小,他硬是一点一点地掰,才将自个手指头腾挪出来。
息重月看着那一小块泛红的指头皮肉,陷入了沉思。
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可他没和谁有过肢体上的接触,一来是喜洁,二则是要守着规矩做个威严的长兄。
他本以为自己是不喜欢那种亲近的,可当姜媃拉着他的时候,他心坎软乎的都能滴水了。
只想事事都顺着小姑娘,但凡能叫她高兴的,他都愿意去试一试。
这样的奇妙情绪,让息重月不禁怀疑,莫不然当真是血脉之故?
毕竟,他对息念念就从来都生不出这种亲近。
息重月带着种种疑惑,踩着月色离开明珠阁,他前脚走,后脚涟漪对着床榻上的姜媃冷笑一声,转头就将窗牖关的密不透风,房间里也不留茶水,径直离去。
姜媃好似做了个梦,梦里边各种不舒坦,四肢沉重,胸口也重的像压着块大石头。
一会在冰川上攀爬,一会在地心熔岩里四处闪躲。
她大声喊秦野的名字,远远瞧着他在前头,可无论她怎么追赶,就是赶不上。
小姑娘急坏了,心里莫名难受的想哭。
大佬,为什么不停下来等等她?
她追不上大佬了,她好累啊……
那种一点一滴感受着失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钝刀子割肉,又痛又苦,小姑娘抽抽搭搭,竟是在睡梦中都哭地喘不上气。
她这厢陷在梦魇里头挣脱不出来,体内的药效一过,两个时辰后,居然又反复烧起来。
小姑娘娇嫩的脸被烧得红通通的,那等不正常的潮红甚是吓人。
然,空无一人的客房里头,没有任何人知晓。
卯时分,东方初初泛起第一丝的鱼肚白,亮白水色屏退夜幕,晨光初撒,鎏金异彩。
“嘭嘭嘭”雷霆捶门的声音响起。
息家门房被吵起来,不满地回应了声:“来了来了……”
侧门脱拴,才打开一丝门缝,一股大力蓦地袭来。
“哎哟!”门房猝不及防,被掀飞出去两丈远,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门房被摔懵了,抬起头来,就见一身穿玄色锦衣,头绾白玉冠的俊美少年杀气腾腾迈进来。
他浑身戾气,毫不掩饰的血腥在他背后像蠢蠢欲动的凶兽一样蔓延。
“让息九颜给我滚出来!”秦野凤眸隐现赤红,眼梢眉目凝起凛然冰霜,一身气势很是骇人。
在他身后,跟着进来个身量妖娆妙曼的女子,那女子左眼蒙着玄色眼罩,眼罩上用暗红色的丝线纹绣着怒放蔷薇。
她冷笑一声,随手一指。
凛冽白光乍然爆发,像是流星坠落天际。
“轰隆”一声巨响,那白光炸裂处,生生将息家山水影屏给炸开一角。
门房吓得面色如土,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去找雪涛院的大公子。
秦野眯眼,冷着脸往里头,流朱落后半步,给秦野断后。
两人旁若无人,就那般大摇大摆闯进息府,府中护院手持棍棒,围着两人一时谁都不敢上前。
秦野怒极反笑,寡情薄唇一勾,明灭暗影的鬓角像是攀爬着噬人毒蛇,被触了逆鳞,已然是在暴怒的边缘。
“哼,”俊美少年眸色如金,掺杂血腥暗红,“息家息九颜有胆子掳人,没胆子出来?”
这话才落,一声昆山玉碎般的冷喝随之响起——
“放肆!”层层薄暮之中,身披象牙白长衫的息重月缓缓走出来。
他眉眼很冷,不同于秦野那种戾气横生的阴冷,而是像清月流辉一样的缥缈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