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被严鹤臣桎梏得很紧, 偏他手臂的力气极大,让她挣脱不得。
宫里的事,明珠知道的也要比外人更多些, 宫里的太监一般都是八九岁的年龄入宫的, 净了身才打发到各宫去。
往后每年都要在蚕室外头再检查一回,万一再有不合规矩的,那就要再受一次二茬罪。每年都能听见那边撕心裂肺的哭嚎,让人觉得唏嘘得很。
严鹤臣模样生的好,皮肤白皙而无须,说他是太监,只怕也没什么人怀疑。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严鹤臣已经把她放开了:“还有一个月么, 我也是等得了的。这几日,跟精奇嬷嬷们学得累了, 就歇会,别贪多。”
明珠见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时间还有些没回过神。严鹤臣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轻声说:“快回吧,外头也不暖和。”
明珠脑子里还在转着严鹤臣那句“我等的了”是什么意思,脑子里轰然着, 依然有几分转不过来。
今天得到的消息太多, 也太让她觉得难以置信, 明珠的意识都在飘忽,她走了几步, 又回头看过来,严鹤臣依然站在原地,眉目间烽火粲然,姿容如电。
天潢贵胄沦落至此,明珠心里没有被欺骗的恼怒,余下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心疼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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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是要吃粽子的,她早些年还会和别的姐妹一起热热闹闹地包粽子,今年的粽子是由膳房统一送来的,宫里的粽子都是几种传统的馅料,除了蜜枣豆沙,还有云腿和蛋黄,粽叶也是鲜亮得好看,用五彩绳系好了送过来。
这是在宫里,明珠想着若是在宫外,她大可也叫上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包包粽子,脑子里想着,解开了一个五彩绳,糯米晶莹,蜜枣也在灯下闪着光,到底是宫里的东西,比外面的精巧多了。
虽然端午过了有两天了,可只要主子想要,粽子还都是能供应得上的,粽子刚吃了一半,就听见尔雅轻声说:“主子,皇子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子,没了。”
粽子含在嘴里,明珠便咽不下去了,那孩子不过十岁,粉团儿似的可爱,颇有几分少年英才的感觉,竟说没就没了。
“那边正哭着呢,太后这阵子也心情不好,您也打起精神来吧。”
宫里的孩子顺顺当当长大的没有几个,皇上严厉要查,可查来查去也没个所以然,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寄予了厚望,就算皇上如今春秋正盛,心里也是属意要把这孩子立为太子的。
皇子馆里哭声一片,明珠算是长辈,过去给燃了纸钱也就作罢了,皇后身边儿围了一群的人,有人给递茶有人给顺气,也有几个太妃过来了,落了几滴泪,远远的说起闲话来。
她们没见过明珠,不过也知道太后新认了干闺女,点头问安就算是完了。明珠站在原位,也确实有不少人上赶着来巴结这位太后身边儿的红人。
明珠应付着和各宫的主子们点头,就听见旁边一位太妃细声细气地说:“到底了皇后的儿子,没了孩子阖宫上下闹了这么大阵仗,宫里没的孩子多了,先帝当初的老五,不过是薄棺材一口。这些早夭的孩子没个寿元,入不得太庙,身后事能这么操办一场,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旁边的太妃拉了她一下:“怎么还提呢,他母亲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不单单是给自己儿子没脸,还落了先帝的面子,宫里不是不让提了么,若是让太后知道……”
而后她们两个人就噤声了,可明珠心里却像是被牛毛一样的小针刺了一下似的,如今天下河海宴清,歌舞升平。可哪里没有阴暗之处呢,后宫便是这样,把前朝的恩恩怨怨拿到这里来,纠缠在一块儿,里外里的弯弯绕多得数不清。
郑容为了安胎,这些地方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皇后哭得伤心:“天道有轮回,她的孩子有了,偏我的儿子就没了,莫不是她孩子的命太硬……”
槿嫔忙拉住她的袖子:“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明珠没再听后面主子们的喁喁私语,她移着步子走到两位太妃面前,这两位太妃是先帝的康嫔和丽妃,如今一同加封了太妃的衔儿,因为没有孩子,故而深宫寂寞也只有互相抱团取暖。明珠笑得温柔可亲:“早就听过两位太妃,只是一直在老祖宗身边儿伺候,没有找到时间给两位太妃问安。今儿碰见了,给二位太妃敬杯茶。”
宫里刚没了个孩子,实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明珠把茶端给两位太妃,丽太妃先说话了,她原本是靠母家地位高,入宫就封了嫔位,不过说话是个直肠子,不太会讨主子欢喜。
“可怜见的孩子,我还记得当年咱们皇上登记之初,端宁元年的龙抬头那一日,皇上欢喜得很,说这孩子是我大乾之福,哪想到命不够硬,担不够这福气呢。”丽太妃话里倒没有太多悲伤,其实阖宫上下当真能为这孩子难过的人寥寥无几,大家也只是日子无聊得惯了说说闲话瞧个乐罢了。
康太妃就不同了,她是从一个才人熬到今日的,说话也更是圆融,会瞧人眼色,她年岁不大,容貌依然能瞧出五分动人来,她撩了撩头发,温声道:“大皇子当真是好孩子,就是到了天上,也是要给菩萨面前做善财童子的,那也是福气。”
明珠年岁小,耐着性子听两位太妃说话,等她们说完了也跟着点头:“只是这天花是会传染的,太妃回去也该好好查查自己宫里的人有没有不妥,要是有发热的,也要赶紧移出去才好,别伤了贵体。”她停了停,端起茶盏,“我听宫里太医说,上次这么出花的,还是先帝的五皇子,上回也是这么来势汹汹么?”
“可不是么,那孩子住在冷宫里,他母亲早几年身故之后,他也不大受待见,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丽太妃说话像是竹筒倒豆子,康太妃根本没来及拉住他,她看了一眼面前这位莘乐郡主,她笑得平静又可亲,像是邻家叙闲话的小女郎,模样也温吞,让人根本就提不起戒心来,她给了丽太妃一个眼神,轻声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在这深宫里住得久了,记忆也都模糊了。”
“我也不过是随便和两位娘娘聊聊,”明珠从果盘里拿了根香蕉递给康太妃,“要是冲撞了娘娘,或是坏了宫里的规矩,还请二位娘娘体谅则个。”
这事点到即止,明珠并没有深问,一来今日到底不是适宜说话的时机,二来两位太妃对她的芥蒂颇深,可归根到底,只怕还是宫里面的主子下了禁口令。
明珠和尔雅走在长长地街巷上,在往别馆的路上,贞顺门下,远远地瞧见了一个人,那人穿着麒麟袍,前头还带着文臣补子,衣襟上面的仙鹤飘飘欲飞,竟然是张季尧。早知道父亲已经抵京了,看样子已经调到御前了。
他果真是领了翰林院原判一职,同殿阁大学士们一同共商国是,年根底下又到了科举殿试的时候,在这时候任职,也算是替皇上选了一批天子门生,自然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的。
父女相见,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张季尧养精蓄锐多年,早就知道为人该藏拙,如今就算是身居高位,模样也十分的澹泊从容。明珠走上前还没来记得说话,就见张季尧对着她拱手一揖:“臣张季尧,见过莘乐郡主。”她是太后认的干闺女,算是半个皇亲,自然是先认国礼再行家礼的,明珠忙侧身避过了:“父亲这是做什么!”
明珠给张季尧扬手蹲了个安,张季尧静静地瞧着自己的这个女儿,看着她来的方向,只怕是刚从皇子馆吊丧回来,她素着一张清水脸,身上蟹壳青的褃子上面绣着竹叶,当真是天香国色的好模样,他瞧了女儿好一会儿,才问:“你如今在宫里过得好么?”
明珠点头:“主子们都是好相与的,太后对我也颇多照拂。”
自己的女儿打小在贵女圈里,就能把关系处得游刃有余,送她进宫这几年,身上又添了许多天家的贵气,张季尧点了点头:“有翡来京中也有几日了,她整日嚷嚷着无聊,过几日让她递牌子进来和你说说话吧。”
有翡的性子她清楚,那是无风都能起三尺浪的主儿,让她进宫,只怕要把主子们都得罪了,明珠顿了顿说:“宫里如今大皇子新丧,实在不是让有翡进宫叙话的好时机,待过几日消停了再说吧。”
张季尧是愿意抬举明珠的,他如今把宝都压在了大闺女身上,自然也乐意顺着她的意来:“那就依你,只是如今你已经是莘乐郡主了,家里不指望你福泽庇佑,只是你妹妹的亲事还要你上心。”
他到京城没几日,反倒就听到了不少明珠的美名,她为人宽厚,体恤下人,在宫里确实落下了贤明的好名声,他这做父亲的脸上颇有荣光。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明珠便和父亲请辞了,张季尧看着明珠亭亭地绕过垂花门,纤纤地走了,心里还升起了几分复杂来。
当年送女儿入宫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舍,如今知道女儿就要嫁人了,嫁给的还是这天家的子嗣,就觉得怅然若失似的,到底是自家的女儿,就算早些年对她有些疏忽,可血脉至亲怎么能割舍得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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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更远了,尔雅才轻声说:“主子可不能让二小姐入宫。”
明珠的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声音也是极轻的,好像飘忽在半空似的:“我如何不知道呢,有翡不是什么安生的性子,到时候当真是不好收场。”
可凡是却不是她能预料得到的,转一日一早,明珠吃罢早饭的功夫,就听见有人传话,说是郑贵人把二小姐传进宫了。明珠正在服侍太后吃饭,太后身子不好,每餐进得不多,听闻此言,摆了摆手让明珠把盘子都端走,明珠拿着帕子替太后净了手,太后才问:“你家有翡,今年多大了?”
明珠把帕子递给熙和:“有十五了。”
太后嗯了声,长叹道:“当初你入宫,也是这么大,是不是?”
明珠笑得沉静:“奴才进宫的时候,确实是十五。”
屋子里的瓜果香气也遮掩不住屋子里的苦味,她打量着明珠说:“你瞧,人人都乐意往贵主眼前晃,怎么你还乐意待在哀家这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身边呢?”
明珠的模样十分的温驯:“我小时候母亲就病故了,太后抬举我,认我做了干闺女,我除了承欢膝下,侍奉左右当真是无以为报了,要是太后觉得我伺候的不好,我才不往太后眼前晃给您添乱呢。”
就这样一个好孩子,太后心里很是喜欢,她原本就想着,不愿意嫁给她儿子,就认作干闺女也好,如今看着,当初自己确实也没看错人。她的目光落在了明珠耳垂上的翡翠珠子上,看了好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这坠子怕是当初兰贵人的,可她没有说破,只拍了拍明珠的手:“你昨日去皇子馆,情形怎么样?”
这话题很是沉重,明珠抿着唇说:“如今里头都封了,我只在外头燃了点纸钱,皇后主子伤心得紧,旁的也就没什么了,除了郑贵人,宫里头的小主们应该都到齐了。”
大皇子亡故,能有这么大的排场已是很难得了,太后停了一会说:“郑贵人啊,她的母家位份不高,不然凭她的本事,只怕不仅仅是今日的位份。”
“如今只盼着郑贵人能把孩子生下来,平平安安地最好。”
太后笑了笑,倚着引枕四平八稳地说:“哀家倒想再抱一抱自己的孙女,郑贵人若是能生个公主,就再好不过了。”太后早就不过问后宫的事了,整日除了养养鸽子,就是听老太监说书,没料到今日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明珠无端觉得胆颤了一下,太后对郑容的忌惮,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哪怕宫里又没了一个孩子,她依然不愿意让郑容生下一个男孩儿,有时候女人看女人的直觉才是最准的,太后看了看明珠,又想了想郑容,若是每个女郎都像明珠似的就好了,这女郎眼中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欲望的杂质,而郑容呢?她的欲望只怕全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正说着话的档口,却听见外头奴才通传,说是严大人到了。明珠听闻此言也微微一惊,严鹤臣到了少府监之后,和后宫的牵扯已经越来越少了,更遑论往太后的眼前走了,正想着,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雾沉沉的一双眼,一进门就落在了明珠身上。
“藩国进贡了一盒雪莲,皇上让臣给老佛爷送来。”严鹤臣让人把手上的托盘放下,太后瞧着他又看了看明珠,难得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莘乐,替哀家送一送严大人。”
这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哪里用得着送呢,太后的意思可以说是十分明朗了。左不过离大婚还剩下大半个月的功夫,哪里用得着整日往一起凑呢?明珠的脸微微泛红,她从太后的脚踏上站直了身子,给严鹤臣递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个人一同走到了万福宫门口,这个时候约么严鹤臣是从御前过来的,身上穿着曳撒,身上还带着青松般的挺拔与蔚然。
明珠送他一直走到门口,顿了脚步,也不抬眼看他:“大人慢走。”
严鹤臣对自己夫人这个态度有几分不满,他抬起手,把明珠的柔荑握在手里,略一挑眉:“这就要送我走了么?”说完这话,又换了一个语气,似乎带了几分不满,“不想我么?”
第65章
哪有不想的理, 宫掖深深,听着雨打芭蕉,风吹梧桐的声音, 严鹤臣的眉眼就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闪过了。严鹤臣拉着她的手, 就这般站在她面前,风声萧疏,吹过明珠腰间的络子。
“哪能不想呢,”明珠垂着眼笑起来,脸颊上绽出一个小小的窝。也不知怎的,只见她笑起来,严鹤臣便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几下,总揽朝纲这么多年, 还没见这么能像明珠一般撩动他的心思。
“六月初六是好日子,已经让钦天监掐算过了, 就把吉日定在这一天,过两天你的喜服也该送过来了。你试一试, 瞧瞧合不合身。”平日里都是偷偷摸摸的相见,今日太后额外开恩,也能让他们两个人四平八稳地说几句话。
明珠自然一一点头说好,严鹤臣了却了一桩心事,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后想到了什么似的, 又正色起来:“你父亲领了御前的差事,如今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后宫的你, 我不担心你言辞有什么不恰当的,唯一要嘱咐你凡是谨慎,别被人套进去。”
严鹤臣这般凡是体贴她的言语,让人觉得心里头熨帖。
“我在这能有什么事儿呢,左不过是陪太后说说话,而后再学学规矩读读书罢了,倒是您,在御前行走,只怕要上心的事儿更多些。”明珠说完这话,微微红了红脸,“不过还剩一个来月了,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严鹤臣瞧着自己心爱的小女郎,红着脸说还有一个来月,只觉得从内而外地泛着甘甜,原来她也是这般像他一样盼着大婚那一日呢,严鹤臣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来:“我晓得了,御前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有事就去前头给我递话吧。”
明珠站在宫门外头送他,严鹤臣走出好几十步回过头,还能见到明珠站在原地。
明珠像是一团火,但凡靠近她,都能被她捂在心上,永远都不再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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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皇子病故之后,姚皇后整个人精神涣散,就连后宫的问安都免了,除了在宫里头垂泪之外,也不见外人。张有翡去见了郑容,只待了一上午,没两日就传出圣谕,封张有翡为嘉贵人,朝野震动。
早知道张季尧如今如日中天,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当朝严大人,另一个给皇上做了贵人,可见张季尧也是个墙头草,哪边都讨好,那边都不得罪。
给皇上做妾,到底犯不上轰轰烈烈的操办一场,明珠这日从万福宫回到别馆的路上,就看到了坐在肩舆上的张有翡,她站在路边给张有翡扬手见了个礼,张有翡穿戴得花枝招展:“姐姐就不用和我客气了。”
姐妹二人的寒暄却总让人也听不出亲厚来,张有翡大有小人得志的模样,坐在肩舆上头耀武扬威:“姐姐在宫里的日子比我长,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要向姐姐请教了。”
早知道张有翡的心比天高,没料到这三五日的功夫就能爬上皇上的龙床,明珠看着她的肩舆缓缓行远了,心里却十分平静,一个人有一个人不同的活法,她视后宫如同火坑,只盼着自己能够早日脱身,可有翡却觉得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去处,人与人万万不能相较的。
而肩舆上的张有翡,见到明珠,却也没有当初自己想象的那么畅快。不过是郑容引荐她给皇上,皇上瞧着她一笑说:“怎么你和你姐姐长得却不十分相像呢?”而后便封她做了嘉贵人。
这个名号除了好听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望向远方,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芒种,眼瞧着夏至就要到了,宫里头开始往各宫送冰,万福宫分到了两箱,就连明珠的别馆也额外有一箱,这冰珍贵,明珠也不乐意浪费,除了镇着一些瓜果之外,也不愿意多用。
可是严鹤臣的事情,明珠从没有一刻不放在心上的,丽太妃的侄子,如今正在翰林院里任职,今年年初的恩科,正由她的侄子主持,没料到题目却泄了出去,天子震怒,把他抓入牢狱,只怕不日就要问审了,这么多年丽太妃的侄子在朝廷里得罪了不少人,宫里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抓瞎得紧,终于找到了明珠,明珠的别馆不大,人多口杂,丽太妃专门把她请到了自己的颐阳宫,她说得涕泗横流,明珠叹了口气,给她递了块帕子:“我如何不想帮衬您一把呢,可后宫不得干政这也是老规矩了,在您和我这犯了规矩,日后只怕不太好办啊。”
“我只有这么一个侄儿,这事出有因,其因本也不在他,应该让大理寺好生查办,哪能就这么轻飘飘的候审了呢?”她抓着明珠的手,力气十分大,“好孩子,你父亲在翰林院任职,认识的人只怕不少,你替我求一求,我什么都依你。”
若是放在以往,明珠肯定是要推诿的,规矩便是规矩,宫里头本身就只认规矩不认人情,可严鹤臣的事儿整日里悬在她胸口,从没有一日让她觉得安生,她长长出了口气,瞧着丽太妃说:“您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推三阻四的,也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丽太妃喜出望外,明珠淡淡笑笑,轻声说:“不过,我也有求于您,我想向您打听个人,不知道孟承这名字,太妃听过没有?”
丽太妃微微蹙着眉想了一会儿说:“这我倒是不认得,宫里的阿猫阿狗都有个名儿,我也不能一一都记得的。”
“哦,这样,”明珠略一沉吟,从侧面看她这个神情像极了严鹤臣似的,“我前几日从广檀楼里看见本书,上面印了藏书章,就是孟承二字,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地方不是等闲阿猫阿狗就能去的,太妃不如再想想?”
丽太妃又沉吟了片刻,脸色渐渐变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明珠看着她的脸色,心里知道她只怕是明白了七七八八,她把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子上:“不过是随便问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太妃不用这般谨慎。”
五皇子的事是当年的宫闱秘辛,除了太后和几位太妃知情之外,许多知情人早就被灭了口,丽太妃是个直肠子,可不代表她傻,在宫里生存了这么多年,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活着。明珠看得出她犹豫,笑着给她的茶盏里续了杯水:“翰林院如今一百三十七人,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也不觉得少,这两年皇上扶持新贵,大都从翰林院开始,若是在这里头站住了脚,那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可若是被贬谪,这翻身之日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了。”
这话说完,明珠又立刻换了语气:“可您也放心,事在人为。”丽太妃不得不承认,明珠把当年严鹤臣恩威并施的那一套学得游刃有余,她笑得四平八稳,可手里却握着旁人的罩门,捏得死死的,丽太妃把茶杯端起来:“这名字听得耳熟,我刚入宫的时候听皇上叫过一次,这名字是先帝爷的五皇子,宇文潜。”
她喝了一口水:“原本前几日你也听见了,这孩子没寿元,不到十二岁就没了。早先开蒙的时候,其实是个聪敏的孩子,文韬武略皆属上乘,后来他母亲犯了错,他被牵连了,被幽禁在了冷宫里。”
丽太妃把水杯放下:“我知道的也不过这么多,至于他母亲犯的错,那时候阖宫上下都闹得沸沸扬扬,你有心去打听,也是能问出来的,说是……和侍卫私通。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若不是先帝爷当真是宠爱过她,就该赐她白绫了。不过,郡主你要是想打听再多的事,就该找太后问问,阖宫什么事能逃过她老人家的法眼,只怕这件事,她才是知道得最多的人。”
明珠浑浑噩噩的从丽太妃宫里走了出来,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先写了一封信,让尔雅给张季尧送去,把丽太妃的侄子保下来,而后走到自己的别馆里头歪在床上,面朝上的躺着。
天色昏昏然暗下来,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事就点到为止吧,不能再问下去了,刨根问底只怕要把这盛世王朝腐败的底子翻个底朝天了,什么晦暗的、霉变的、蛀空的里子,都被翻到台面上来了。
可这事是关乎严鹤臣的,他在宫里翻滚这么久,不为谋朝也不为权势,甚至甘愿放弃自个儿的身份,只怕心里也是对过往耿耿于怀的吧,严鹤臣凡是不喜欢和她商量,向来喜欢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他这性子只怕是和过去的这些往事有关,明珠但凡想起来一点,心里就一揪一揪的疼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翻身坐起来:“严大人现在人在哪呢?”
采蘋正在屋里给芍药花浇水,听闻此言,忖度一二:“这时辰还早,约么是在少府监看奏疏呢。离大婚还剩十天,这几天也格外忙些,要把事情都处理好,大人才能安心休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