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区的时候,季让还站在同样的位置。俞程打完车等车的时候,随意张望两眼,暗自嘀咕:“这人我昨天是不是在墓园见过?不可能吧,咋这么巧?”
他向来是个心粗的,也没细想,等车一来就上车走了。
季让等他们出发才叫车去机场。
他说会陪着她,就真的一路陪着她,一直等她过了安检,才给她发消息:海城见。
戚映回了一个乖乖的“好“。
他却没有登机。
将行程改签到晚上,然后折身回了昨晚跟戚映逛过的地方。
他又独自一人,走了她走过的路,吃了她爱吃的店,最后又去了她的学校。燕七在上课,保卫科肯定不会让他进,但这难不倒他。
燕七这旧墙他可以一下翻两堵,不是在开玩笑。
翻进学校,随意逛了逛,他居然还在学校褪色的公示栏里看到了她的照片。
她被评为高一上学期优秀三好学生,照片下的简介里说,她是以中考全市第四的成绩考入了燕城七中。
照片已经褪色了很多,可不难看出她脸上乖巧的笑。
他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一张。
刚拍好,就听到后面有人厉声喊:“你哪个班的?不穿校服上课时间在外面乱逛?”
季让正打算跑,站在公示栏后面贴校园报的学生探头出来看,视线相对,彼此都是一愣。
傅南浔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目瞪口呆看着前面眉眼淡漠的少年,好半天才震惊地喊:“季让?!”
身后的保安已经走近,在季让肩头拍了一下,“你哪个班的?”
傅南浔从公示栏后边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校园报和胶水,笑着对保安说:“他是我们班的新生,暂时没领到校服,我们在换这一期的校园报。”
保安自然认识这个备受全校师生喜爱的年级第一,不疑有他,点点头走了。
傅南浔收起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他看了眼公示栏里戚映的照片,神情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低喊道:“你不会是千里迢迢来偷照片的吧?”
季让:“…………”
这些年级第一到底都有什么毛病?
二十分钟后,季让和傅南浔一人拿着一瓶可乐坐在了学校操场的看台上。
海城的气温已经升到可以穿春装,但燕城的风还是带着寒意,操场上有个班在上体育课,跑跑跳跳的,很有活力。
“这么说,你是专程陪她回来拜祭的?那她都走了,你怎么不走?还翻墙到我们学校来?”
傅南浔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在海城做交换生的那一周,他跟季让的每一次会面可都算不上友好。他是很不喜欢这些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的,在二班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听说过有关季让不好的传闻,对他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可戚映喜欢他。
还喜欢得很明显。
那个小姑娘会喜欢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坏人。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跟这个不良少年坐在自己学校的看台上喝可乐。
这太魔幻了。
旁边的少年气息很冷,声音也淡漠:“想来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
“你这……”傅南浔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挺浪漫的。”
季让把玩手中的可乐瓶,隔了好半天,才犹疑着问:“她以前,是什么样的?”
“什么什么样?”傅南浔往后一靠,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想了想:“就还是跟现在一样啊。很乖,对谁都是笑着,受了委屈不会告状,偷偷抹眼泪。”
他想起来什么,声音都带着笑:“刚入学的时候,大家都还不熟,我们班的座位是按照中考成绩排的。我全市第一,她全市第四,因为第二第三以前是一个班的,要求坐在一起,我就和她成了同桌。”
“那时候大家都不熟嘛,她性子软,跟谁都笑,长得又很漂亮,来班上没两天就被告白了。她拒绝了那个男生,但那男生一直死缠难打的,上学放学去堵她。她就问我,傅南浔,我该怎么办呀?我说,你跟你爸说,让你爸穿着警服接你上下学,他肯定就不敢了。”
“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不行呀,被我爸知道会打死他的。他只是跟我告了个白,被我拒绝已经很难过了,要是再挨一顿打,多惨呀。”
季让没忍住,笑出来了。
傅南浔也笑,叹气:“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有风过,将两个少年的笑吹散。
笑完之后,又是片刻静默。
良久,傅南浔低声说:“我不知道她遭受了那些,她突然消失,招呼都没打一个,我还记恨过一段时间。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啊,虽然不喜欢我,但好歹也同桌一场吧,至于这么绝情吗?”
直到去了海城,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只是听着别人转述,他都难受得不行,想象着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答案是不行,我做不到。我肯定不能像她那样,仍然坚强又温柔地面对生活。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其实挺感激的。”他拍拍季让的肩,“你的出现,应该带给了她很大的力量。”
季让耸肩把他的手抖掉:“用不着你感激,与你无关。”
傅南浔:“…………”
这人是醋罐子里泡大的吗?
不过年级第一向来度量大,不跟这种不良少年计较,他看了看手表,“我得回去上课了。你什么时候走?放学我请你吃顿饭吧。”
扫了眼季让淡漠的神情,又呛他:“虽然不怎么待见你,但既然你来了燕城,我还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的。”
季让说:“不用了,我不想以后回忆起她的老家时还有跟你一起吃饭的画面。”
傅南浔:“?”
妈的,现在报保卫科抓他还得及吗?
年级第一差点被气成河豚。
季让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衣角,转身离开,走了两步,朝后挥了下手:“谢了,你的可乐。下次来海城,请你吃饭。”
傅南浔:“不谢!不用!”
谁还没个脾气啊。
季让无声笑了下,从看台跳下去,重新把帽子戴好,拎着那瓶可乐走远了。
回到海城已经是凌晨。
他本该打车回家,可上车之后,报出口的却是戚映家的地址。
出租车将他拉到了那条海棠街。
海棠花已经开了,整条街上都是淡淡的浅香。路灯映照下,花苞像笼了薄薄一层光晕,香雾空蒙,弥漫了月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间点,小姑娘肯定已经睡了。
可他就是想来看看她。
哪怕什么也看不到,隔着憧憧楼房,连她的窗户都看不见。可挨得近了,知道她就在百米范围之内,都觉得很安心。
他已经戒了很久的烟,现在蹲在海棠花影下,却忍不住想抽。
不远处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门,他看了两眼,起身走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的是一根棒棒糖。
不能抽烟。
他总是抱她,被她闻到身上的烟味,不好。
他蹲在马路边上吃棒棒糖。
偶尔有下夜班回来经过的路人,看到他都绕道躲得远远的。他穿着卫衣戴着帽子,这样看着,很像意图不轨的坏蛋。
吃完一颗又一颗,地上散落一地的糖纸。
他盯着远处迷蒙的夜色,好半天,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打了两遍才有人接,那头明显是被吵醒的,无奈又含笑:“我的小少爷,这大晚上的,你折磨人啊?”
“大晚上?”季让皱起眉,“你那边现在不是白天吗?”
“我不在纽约。”那头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我回国了。你姐没跟你说?”
“我没跟她联系。”季让蹲得有些累,在台阶坐下来,“刚好,我有事找你。你在哪个私人医院任职?还是自己开了诊所?我明天放学来找你。”
“都没有,我休假呢,不接单。还有我没听错吧?放学来找我?你什么时候规规矩矩上过课了?”
“没跟你说着玩,正事。”
那头听他语气严肃,笑起来:“以前绑着你来见我,你不来,来了还跳窗跑,跑不算完,还把我的好不容易淘回来的景德牡丹瓷给摔了。现在却要主动往我跟前凑了?”
季让烦得不行:“你话怎么这么多?不见就算了,国内又不止你一个心理医生。”
那头见他动怒,终于不逗他了:“见见见,小少爷发话哪能不见,我把地址发你,你随时过来。”
季让应了,挂线前又淡声说:“别告诉季芊。”
“可以,拿什么贿赂我?”
季让要被他气笑了:“陈风致,你知道你就是因为这烦人样才追不到我姐吗?”
那头无奈地叹气:“我装模作样的时候也追不到她啊,习惯就好。”
季让不想再跟他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夜已经很深了。
他吃完最后一根棒棒糖,把地上的糖纸捡起来塞进衣服兜里,站起身时,腿有点麻。他看着远处深深夜色,好半天,低声呢喃:“映映,别怕。”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陪你一起,从不为人知的痛苦中走出来,陪着你赶走那些阴影和悲伤,让你变回曾经那个真正快乐的小姑娘。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