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跟女神一起出去看剧,也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嘛。”
这样想着,直到有一天,陈景言千辛万苦地抢到了食堂最后一份限量水果捞。
他用胳膊肘护着水果捞一路挤出人群,长舒一口气时,看见江谚正在讲电话,脸上表情很淡:“下来吧,第二排靠柱子。”
“咦谚哥,快吃啊你还跟谁打电话……”
话音未落,他看见女孩握着手机,远远地朝着他们走过来,站定到他们面前,乌黑眼瞳略带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同他打了个招呼。
“……苏倾?”陈景言瞠目结舌,手心里生出了汗水。
女生这种生物真神奇,打扮起来像台上百毒不侵的女明星,清纯起来又感觉像个小妹妹,一碰就碰碎了的那种。
苏倾安静地坐在了他们对面,眼神雾蒙蒙的,像是沉浸在什么里面没抽出身,手里拿着便携单词本,时不时分心瞄一眼。
江谚半弯着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把她手上的册子抽走,水果捞朝她一推:“吃。”
苏倾捏起了勺,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忽然抬头看看他们:“要不,我们分着吃吧?”
她拿没用过的小勺子,给他们俩一人舀了四五块黄桃。那一小杯水果捞就米饭,吃得比往次都香甜。
晚乡入了冬,外面的天气滴水成冰。夜里十点,空调嗡嗡运作着,室内充满着干燥暖和的空气。
江谚从浴室出来,胡乱擦着头发,短发上的水珠有的被毛巾吸收,有的滚进衬衣领子里。
苏倾抱着英语作业在沙发上坐着,她洗完澡不久,半干的头发打着弯披在肩上,穿着过膝的棉质睡裙,套了件外套,坐得很规矩,两腿并在一起,小学生一样。
“等会儿啊。”
“嗯。”苏倾望着他点头。
纵然已经在一起住了好些日子,每当此时,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不然地心跳加快,躲过她的目光钻进房间里,把头发擦干。
抬起下巴,在镜中上下检查着自己的有没有不得体。
江谚出来的时候,拎着几个月前去商场买的那只棕色的小熊。熊耳朵捏在他手里,敦实的屁股坠在下面一晃一晃的,显得分外可怜。
苏倾好奇的目光一路跟着熊,直到他把它墩在他们中间,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修长的手隔着熊伸过来,把她怀里的作业本拿过去。
玩偶熊挤在她腿边,苏倾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江谚说:“楚河汉界。”
两个人洗完澡,身上让热气萦绕着,隔着一只熊,苏倾身上、腿上散发出的温和沐浴露的气味,还是不住地飘散过来。
江谚记得自己从前让她把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香水味就真的没有了。
现在,他连闻到她身上的气味都受不了。
同样的沐浴露,也许还有女孩用的润肤乳,浅浅混杂在一起,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若有似无地萦绕着。
想把头埋进她脖颈里,狠狠闻个够。
他侧过头去,苏倾浑然不知,弯腰趴在膝上记笔记,他看着她笔下圆润的娃娃体,手掌好笑地摁在“楚河汉界”脑袋上,将它压得略微变形。
“苏倾。”她要问的题目越来越少,不出一刻钟就全讲完了。
“嗯?”她连头都顾不上抬。
他的脸板着:“你分给陈景言的黄桃,为什么比我多一块?”
苏倾骤然抬头望着他:“我没有。”
“就是有。”
“真的没有。”她乌黑的眸望定他,磕磕绊绊地解释,憋得脸都红了,“一样多的,我数着的。”
竟然还数着的。他忍住笑,面上波澜不惊,傲慢地“嗯”了一声:“我信了。”
苏倾低下头看题,不理他了,负气的嘴微微撅着,润泽的唇上一点点的红,慢慢延伸到里面去。
江谚即刻灌了口冷水,四肢百骸都清醒了一下,顺手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吊坠看。
巴掌大的圆环荡着,不怎么径直,做毛衣链都都些太大了,不知道她为什么日日不离身。
苏倾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来,随他睨着它:“好看吗?”
她的声音缓和,眼底闪烁着平静的笑意。
有的时候江谚觉得她很小,有的时候又觉得她很成熟,这一刻,就是他感到她分外成熟的时刻。
他睨着那环:“塑料做的?”
苏倾脸色变了变,神色意外的认真:“你仔细看。”
他仔细转着看看,捏着圆环在桌角轻轻磕了两下,眉宇间闪过傲色,笃定道:“就是钢化玻璃,里面灌的是酒精。”
苏倾不客气地将圆环夺回去,宝贝似的挂在衣领里:“你去写作业吧,不同你说了。”
江谚拍拍裤腿站起身,瞧她一眼,苏倾还趴在茶几上认认真真地记笔记。
——用完了他就扔。
指针指向零点的时候,江谚看完了案卷,轻轻扭开门把手,意外的是,客厅的灯仍然亮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门,苏倾枕在沙发上睡着,大约只是困得厉害,想小憩一下,这才扭着身子,这么别扭地坐着,不想却睡熟了。
她的手臂叠着枕在沙发扶手上,头发散下来,半遮着小巧的脸,薄外套从肩膀上滑落,露出白皙的肩头,睡裙两指宽的肩带在锁骨上落下一截阴影,像是一只又尖又利的刀片,蓦地在他心上划了一道。
不痛,有点痒,酸涩微麻的那种痒。
他沉下脸,该把她拍起来穿好衣服了。可是苏倾睡得那么安稳,两排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像只乖顺安恬的倦鸟。
他俯下身去,拎住她滑下的外套,轻轻地给她穿好。
苏倾的睫毛动了动,似乎让他弄醒了,在他落下的阴影下,半眯着眼睛迷蒙地看着他。
“困了屋里睡去。”
“嗯……”她很安稳,又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猫咪一样细弱的轻哼。
操。
他头皮一阵麻,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涌,转头跑回房间之前,咬着后牙踹了脚沙发:“还不起来。”
苏倾吓得马上坐直了身子,心砰砰直跳,茫然看着少年关紧的房门。
又一年酷暑来临,高二期末考试随之结束。
放学之后,苏倾没有同江谚一起走,站在布告栏前面,巴巴地看值班的老师贴“红榜”。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是想看第一时间看看“红榜”——年级前五十名的姓名,会在布告栏里用红纸打印出来。晚乡一中重理轻文,能排进红榜的文科生,下半年高三就有资格分到重点班。
她从后面往前快速看过去,数了三个就就看到了“十四班,苏倾”。
头顶正对着的两行上面就是江谚的名字。
苏倾飞快地掏出手机,在老师们好奇的目光中颤巍巍地拍了张照片,转身往家里走,辫子甩出一个活泼的弧度。
她得赶快回去告诉他——她竟然考了年级48名!
“陈阿姨,门口垃圾您甭管了。”江谚掏出钥匙开门,客厅灯开着,里面安安静静的,没得到往常嘹亮的回应。
“陈阿姨?”
他走进的步伐骤然顿住——
沙发上坐着面色铁青的周向萍。
她抱着臂,身体因盛怒而微微颤抖,两眼通红地瞪着他,里面是淬了冰一样的冷。
“江谚,你长本事了。”
一块浅色布料照着他兜头盖脸地砸过来,在空中张开,落在他手臂上的时候,他才看清是件女孩的碎花睡裙,里面夹着的一根长发柔软地扫过他的手臂,似乎还带着它主人的体温。
狼狈散落在地的,还有他从未见到过的,扎着小蝴蝶结的内衣内裤。
周向萍近乎咆哮:“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是让你跟女生同居?”
第79章 玉京秋(十九)
江谚默然弯下腰, 将那些内衣一件件捡起来, 抖展,叠进臂弯里。
“你还捡!”周向萍看着儿子手里毫不避讳地拿着女人的贴身衣服, 怎么看怎么生气,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把衣服从他手里往出抢, “江谚,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江谚往后退了一步, 嘴角绷着:“撒手。”
“撒手。”他重复了一遍, 她在他眼睛里面看到了六亲不认的横气。
周向萍松了手, 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低着头,一件件把衣服叠好, 好半天才哆嗦着说出话来:“你现在长大了,我管不了你……”
天热,周向萍汗流浃背,妆花了。她的打扮正统, 浓得似纹上去的眉,正红色的唇,一头利落的短发, 现在那张精干的脸上现了不少眼角纹。
她痛苦孱弱地叉着腰, 她生气的时候两肋发痛,小时候他一惹她生气,她就会用两只手扶着腰,胳膊像两只木桩子撑住了自己:“你转班, 我给你转了,打了老师同学,我和你爸给你摆平。你呢?没满十八周岁,一天天都在干什么?谈恋爱,带女孩回家住?你真荒唐,江谚。”
电梯格数从“1”一层一层地攀升上来。
苏倾望着那数字跳动,心里仿佛有气泡在上浮,待电梯“叮”地一开,就抓着书包带跑了出去,跑到了门口的垫子前面,蹭了蹭鞋子,刚准备敲门,笑容忽而隐没下来。
她听到了里面高声的争执,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
“你们学校的还是外面社会上的?小小年纪,我不信她父母不管……”
她手心和后背都凉透了。慌乱,伴随着剧烈的歉疚,一下子把她淹没了。
上学期期末,十二月份,她就和吴阿姨完成了最后的交接,办全了住宿申请。可她私心拖着,一直没有办入住。
江谚不提,她就当做没想起来。
她知道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是她实在贪恋着被他用自行车载着、和他挨着吃晚饭的日子,舍不得客厅里那盏灯和他买的小熊。
每一天都斗争着离开,可每一天他一喊她的名字,她就舍不得。
这样的自私,对高中生来说,是灭顶之灾。
她咬紧下唇,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回电梯间,慢慢地摁了一下向下的按钮。
“我没谈恋爱。”
周向萍最讨厌听人狡辩,撕扯过他怀里的衣服,一把甩在他脸上:“没谈恋爱这是什么?这是谁的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