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幸亏是路上土冻住了,这要是赶上春天没冻土,这泥泞的路,他们就不是咯咯噔噔的走,而是稀里哗啦的走了。
腾蛟走过去扶住她,她这是快累趴下了吧?
“叔,背我回去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柳月白可是个金尊玉贵的郡主,她是干着仵作的活儿,可是她长这么大,就没干过一点力气活啊!
腾蛟被她一声叔叫的,一把甩开了她,握剑便走了。
“哎,你不喜欢我叫你叔,那我叫你哥啊!哥,好哥哥,背背我吧!”柳月白是实在没力气走回西兰城了,她一手叉腰,气喘吁吁的追上腾蛟,便是一跳扑到了他背上,反正她不下来了,他要是不背她,她就这样挂他背上。
腾蛟就没遇上这么无赖的女子,最后,他还是把剑递给了她,他双手背后抄过她膝弯,背着她走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前方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摸到这儿来的。
柳月白拿着腾蛟的剑,一手搂着他,偏头靠在他肩上,累的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第十八章 如此真相(二更)
天一亮,京兆尹就升堂了。
没办法,高家的家丁护院天亮进城后,回到高家说了柳月白带人挖坟抢走他们少奶奶棺木的事,高老爷一大早就带着人到京兆尹击鼓,把柳月白给告了。
京兆尹的周正周大人,姓好名也好,人也刚正不阿,就是有点对这位戴月郡主头疼,她怎么就能干出深更半夜翻墙出城,把人家儿媳的坟给挖了,还把棺材给带到京兆尹后堂去了呢?
这个胡师爷也是的,小的不懂事,他这个老的也不懂事吗?
高老爷还请了状师来,巧了,高老爷请的是傅如梦,而柳月白为死者请的状师是肖若水。
西兰城谁人不知,这二位可是死对头啊!
周正一见到堂外听审的百姓居然进来了二十多人,他便怒瞪向了胡师爷,这个老东西,一直护着柳月白,瞧都把这丫头纵成什么样子了?
有仵作帮死者找状师打官司的吗?有师爷擅自做主放这么多百姓进来听审的吗?
他们这些个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位大人了啊?
胡师爷坐在文案后,执笔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他也就是个记录案情的师爷罢了。
班头带着一众衙役,个个目不斜视的喊着:“威~武~”
周正惊堂木一拍,威严喝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高老爷与管家双双跪地,高老爷拱手言道:“草民高贺,听下人说草民儿子被戴月郡主强行带走,特来此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啊,戴月郡主强行带走人家儿子,这是想做什么啊?”
“谁知道啊,且往下听吧!”
柳月白走上前,向周正拱手行一礼道:“大人,之前下属就怀疑高少夫人死因可疑,可当时高少爷与高老爷极力阻止下属验尸,后头又是草草埋葬了高少夫人。经过下属多方打听,竟然发现高少夫人没有葬入高家祖坟,而是被埋葬在了一处城外竹林里,下属得知此事,心下更是疑惑,也更怀疑高少夫人为他杀,因此才冒险深夜出城挖坟验尸,果不其然,下属查到,高少夫人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试问一下,新婚燕尔不过一年,高少夫人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好好的日子不过,她为何要带着孩子去投河自尽?当时高少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又都去了何处?高家人为何会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独自一个人出城到了野外,以至于溺死水中,被上山砍柴的樵夫所发现?大人,高少夫人死的冤枉,死后更被人以糠塞口,以发遮面!试问,这是何等残忍,何等恶毒之举啊!”
高老爷虽然也就五十多岁,可他一个男人,如何比得了一个小丫头的伶牙俐齿啊?
柳月白中气特别足,一口气情真意切的讲完这些事,瞬间就引起了堂外百姓的轰动,他们是一瞬间的都愤怒了啊!
“以糠塞口,以发遮面,这是让高少夫人死后有冤难诉,无脸见人啊!”
“恶毒,实在太恶毒了!”
“这是人干的事吗?那可是给他们高家怀着孙子的媳妇啊!”
“不是人干的事,人家夜也干出来了啊!”
傅如梦看向高贺,他竟然瞒了他这么多的事?这官司他还替他打个屁啊!
“傅状师,您可是收了钱的,怎么这时候一走了之啊?”管家忙去拉住傅如梦的大氅衣摆,这时候傅如梦要走了,他们就输定了啊!
“钱,我是收了。”傅如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砸在了管家脸上,折扇一合,啪!打开管家的手,怒极反笑道:“钱我双倍赔给你们,这官司……恕在下良心未泯,帮不了你们的忙了,告辞!”
“好!”
“傅公子霸气!”
“傅状师……”管家还想挽留傅如梦,可傅如梦却已经向周正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大堂去了。
肖若水就佩服傅如梦这一点,人是骄傲了点,可这心还是正的,从不做泯灭良心之事。
柳月白没想到傅如梦竟然会当堂拂袖离去,这下,她似乎请肖若水都是白请了。
“爹!”高颐醒来后,就被人从后堂带到了大堂上,一见到他爹,他就跑了过去。
“颐儿!”高贺见他儿子毫发无损,他这也就放心了。
高颐却是一点都不安心,柳月白居然将那个贱人给剖腹了,还取出了一个成型的男婴。
瞧柳月白请来了肖若水,他心里就越发的忐忑不安了。
柳月白还想再接再厉说什么,肖若水却阻止了她,给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便合扇上前,拱手行礼道:“大人可否稍等片刻,我们这边的证人尚未到,恐还无法让高家父子认罪。”
“证人?”周正眉头一皱,还是点头同意等他们这方的证人来。
他当官也有五六年了,从县城升迁到京兆尹,他都没有见过有一桩案子,是有两个原告的。
高颐一听肖若水说他们还有原告,便是急了,拱手言道:“大人,戴月郡主纵然身为皇亲国戚,可她不经我高家同意,便私自掘坟开棺……”
“我之前不是和高公子你说过吗?我犯的罪名,我认打认罚了。可高少夫人的冤情,我却必须为她申,为她向这个世间讨一个公道!”柳月白一直坚持还死者一个公道,这次更是当堂说出口,她犯的罪她认,要罚要打她都受着,看谁还能说她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便任意妄为,不将国法放在眼里!
反正她犯的也不是死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她也就是挨板子罚俸禄罢了。
她对此无所畏惧,打不死她,她伤养好了,照样还能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肖若水很想为柳月白这般侠气豪言鼓掌,可惜场合不对。
“来了,人来了!”
外头有百姓喊了一声,看着一旁围栏被打开,一个提剑的黑衣俊小伙儿,一手压着一个人,带着身后一群人,进了大堂。
柳月白一见腾蛟居然绑了一个男子进来,身后还有一串人,这……这是找证人,还是去绑票了啊?
腾蛟一把将那名二十一二岁的男人,推到了高颐身边,身后一串人,也都扑跪在了地上。
“罗惟!”高颐一把扶住了男子,眼中满是对这人关心与心疼之色,这种紧张在乎如此露骨,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不一般啊。
腾蛟办事就是爽快,把人往公堂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一叠供词,以及一些他所查到的证据。
柳月白一张张看着这些证据,全部都是高颐和罗惟的日常生活,还有十分惟妙惟肖的小画册,简直就是……事无巨细。
腾蛟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便转身走了。
柳月白望着腾蛟离去的背影,之前见他眼睛通红,这是回来就连个盹儿都没打,一直帮她找证据,以及逼供人到现在吗?
糟糕!他看起来很生气,该不会是……怕被她连累打板子吧?
腾蛟的确很生气,她明知道这样做会挨几十板子,她还敢这样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又为何要心疼她?
对!他还生自己的气,他为何要因为心疼她而生气?
还有,他为何要吃饱了撑着的,累死累活背她回来,还一夜不睡的去帮她找什么证据和证人?
对!他就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柳月白还是很怕腾蛟生气的,他这人生气也不发火,就是不理你,你闹他,他也不理人。
不过,这时候此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证据和证人,足以定罪这父子二人了。
周正看了班头从柳月白手里接过,递交给他的证据后,便怒拍惊堂木道:“高贺,高颐,你们父子可知罪!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你们也做得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什么罪名啊?”
“对啊!他们父子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啊?”
“肯定是很恶毒的事,没瞧大人的脸色都怒红了吗?”
高贺满头冷汗潺潺,连高颐也是脸色苍白的抱着罗惟,他们父子都心里明白,他们苦苦隐瞒的事,今日终于是要暴露于人前了。
柳月白在周正摆手示意她说时,她还是犹豫再三,闭上眼睛在心里向死者歉意一句,才睁开眼睛,望向听审百姓,嗓音沙哑低沉道:“高颐少年时骑马伤了身子,便不能……不能人道了。可高贺怕他死后家产落在侄孙手里,他当年娶妻之时又答应过岳父家,一辈子不纳妾有庶子,所以……所以……”
周正也不为难柳月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了,他手中惊堂木一拍,怒视高家父子二人,沉声言道:“高贺为了隐瞒住他儿子一不能人道,二喜欢上男人之事,便与高颐骗苦了陶氏,陶氏怀上孩子一直很高兴,可她却一直不知道,夜里与她同床共枕之人,根本不是她嫁的夫君,而是她的公爹。因一次意外,陶氏得知此真相,一时受不了要回娘家,更是要闹着告他们父子骗婚,甚至是欺辱她……然后,高家父子为怕家丑外扬,便将陶氏溺死荷花池中,后头又移尸到了城外。陶家兄长怀疑妹妹死因去高家闹,高贺给了一大笔补偿,陶氏这对狼心狗肺的兄嫂,便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听审的百姓都沉默了,他们从没有听过如此荒唐之事,陶氏真可怜,居然有这样的兄嫂,又嫁了这样一个夫君,摊上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公爹。
这位高公子更是可笑,喜欢男人也罢,他居然养个南风馆的男人居于他之上,这是得有多下贱啊?
罗惟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等到周正细数完这些人的罪名,他便抬头淡冷道:“陶氏就是他们父子合谋杀害的,与我没任何关系,我也不过是高颐买回去,供他取乐的玩物罢了。若无别的事,还请大人让人给我松绑,放我离开。”
“罗惟!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会变成这样?你为何要……要这样说啊?”高颐难以置信的望着罗惟,他的心很痛,他当初花重金把罗惟救出南风馆那个火海,把他请进府里,让他过上少爷般的生活,他待他更是多年一直很好,他为何今日一句无情之言,便把他们往昔的情分都抹杀掉了啊?
罗惟冷漠至极的望着高颐,语气里满是厌恶道:“我为何变成这样,你心里不清楚吗?高颐,我从未喜欢过男子,从见到陶氏进门第一眼,我的心便为她跳动了,可你们父子……禽兽不如,居然这样杀死了她,还那样对已死去的她,你们……简直就是魔鬼!”
“你还敢说这些话,要不是你多年来一直对我冷若冰霜,见了她就会露出笑模样,我会在她发现自己怀的不是我的孩子时,就那样拉着爹一起杀了她吗?”高颐痛心的落泪,也真对陶氏恨之入骨。
她嫁给他,占着她妻子的名分,却夜夜与他爹睡在他们的新房新床上行苟且之事。
他被陶氏明明白白戴了绿帽子那么久,他心里有多恶心,他们知道吗?
可罗惟,罗惟不该背叛他,他是真的爱罗惟,他对他那么好,好到百依百顺啊!
可罗惟呢?他却爱上了陶氏那个贱人,他们到底都把他当什么了?他难道天生就该当绿王八吗?
他恨,他恨他们!为什么都要背叛他,他做错了什么事,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都在背叛他啊!
“原来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罗惟垂眸落下一滴泪,嘴角流下一缕血,他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而是身子一歪,死不瞑目倒在了公堂上。
“罗惟!”高颐扑过去抱住了罗惟,伸手指尖颤抖的探向罗惟的鼻息,没气了,罗惟死了,他居然为了那个贱人就这样死了?不!他是他的啊!他怎么可以为了那个贱人去死,怎么可以啊!
高贺知道他们高家是彻底完了,都是他不甘心将家产便宜了侄儿,这才会造成了今日这般家破人亡的下场!
“罗惟……罗惟……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你怎么就能对我狠心至此啊!”高颐抱着罗惟的尸体又哭又笑,到了最后,他竟是选择了和罗惟一样的死法。
柳月白望着到底都不错对罗惟放手的高颐,她心里很不舒服,对于这个结局,她……她真的万万没想到。
从一开始,高颐就不该为了哪一点男人的尊严,便让陶氏进门。
如果陶氏没有进门,高贺就不会因为不舍的对家产放手,而想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主意。
罗惟如果没有见到陶氏,他或许真会一直和高颐在一起,或许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可他却会一直活着,高颐对他的真心,足以让他一辈子不吃穿发愁,也不用再担心别人推如另一个火坑里去。
一切的起因,都是在他们父子不甘心上而起。
得到这样的苦果,也真是他们罪有应得。
至于陶氏的兄嫂?他们没有触犯国法,京兆尹无法去治他们的罪,可他们之后也会受到人群的谴责,这也算是一种对他们的惩罚了吧。
而陶氏也该能死得瞑目了吧?她的冤屈,她帮她申诉了。她的仇恨,她也为她报了。
而曾经在世上,也真的有一个男人深爱过她,一生只为她展颜一笑,她也算是人生之中,有那么一点光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