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氏还是怔怔的,显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悠然从怀里掏出那个装了钱的小布袋,对着王癞子扬了扬,冷冷道:“看到没有?钱就在这里。”
王癞子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筹到了钱,有些不敢相信,“臭丫头,你不会是诳我吧?你哪儿那么多钱?”
谢悠然撇嘴,“你耳朵不好使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外祖和舅舅他们借我的。怎么着,这钱你不要?”
说着故意晃了晃布袋,里面的铜板发出碰撞的清脆声。
王癞子还没发话,他身后的谢二和王三虎的眼睛立马冒出绿油油的光芒来。
“当然要了,有钱不要是傻子,癞子哥你说是吧?”王三虎讨好似地冲王癞子嘿嘿一笑。
王癞子没好气地踢他一脚,“你小子就知道见钱眼开。”
他还在迟疑着,谢悠然已不耐烦道,“王癞子,做人要讲诚信,是男人就一口唾沫一口钉,你说过的,只要我还了钱,你就不许再为难我们,现在我有钱还你了,你还磨蹭什么?赶紧把抵债条给我,咱们就银货两讫了。”
比起这八百文,王癞子其实更想要人。大丫这丫头虽然瘦小,但五官长得还蛮好看的,年纪又小,才13岁,跟他两年,指定能养得白白胖胖的,到时候再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不是美事一桩吗?他早打上了大丫的主意,所以才连哄带吓地逼着谢保顺签了那张抵债条,前两天怕闹出人命,又笃定他们家还不起钱,才故意说只要他们还钱就不用抵人了,早知道这丫头真能拿出八百文,他就不说那话了。
如今被人抓住了话柄,王癞子绿豆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我怎么知道你这布袋里够不够八百文?”
谢悠然脸色一沉,看样子,这厮又想弄什么幺蛾子了。
“这个简单,”这时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圆脸笑眼的妇人,道:“先数数不就行了?”
正是二牛的婆娘张桂花。她家就住在谢家隔壁,早上王癞子一伙人刚来,她就赶来了。
刚才一直揪着心来着,此刻见大丫居然拿出了钱袋,又见她老神在在的样子,猜想她应该是想办法借到钱了。
于是便挤了出来,替她说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数清楚了,王癞子就是想耍心眼也没辙。
只见她向着院墙外看热闹的人群,振臂一呼,道:“我们大家做个鉴证,帮癞子兄弟数数这钱怎么样?”
“好啊好啊,”众人附和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指定错不了。”
张桂花笑眯眯地望着王癞子,“怎么样癞子兄弟?”
众目睽睽之下,王癞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谢悠然见状,忙把钱袋塞到桂花婶的手上,柔声道:“那就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张桂花笑着,和几个妇人帮着一起数起了钱。
于是,在现场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妇人们将布袋里的铜板都数完了。
不多不少,整整八百文。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二牛,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地上前一步,虎目生辉地道:“癞子兄弟,这钱也数了,一文不少,你是不是也该把那张抵债条给掏出来了?”
第005章 算你狠
“是啊是啊,赶紧把条子拿出来交给大丫,银货两讫。”其他几个围观的汉子也都纷纷出声。
王癞子见今日确是讨不到好了,只得悻悻地将那张抵债条从怀里掏了出来,不甘不愿地扔给了谢悠然。
谢悠然接过条子,给杨氏看:“娘,你看看。”
杨氏看了看,神色黯然道:“是你爹的字迹。”
杨氏的爹是个老秀才,杨氏的两个哥哥都是读过几年书的,杨氏虽没念过书,但耳濡目染,也是识几个字的。
当年老杨头就是看中了谢保顺中过童生,所以才把女儿嫁给了他。不然以谢家的家境,断然是娶不到杨氏的。
只是后来谢保顺太令人失望,老杨头一气之下才断了跟女儿女婿的来往。
这个朝代的字跟现代的繁体字差不多,谢悠然自然是认识那纸条上的字的。
但是原主因为是丫头片子,谢保顺根本没有教过她认字,所以她也只能装作不识字的样子,拿给杨氏看。
既然杨氏确定了这字条当真是渣爹谢保顺写的,谢悠然便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张条子撕得粉碎。
“各位乡亲们都看到了,”她面对着村人,语声清脆地道:“这条子我毁了,钱也还了,从此我和王癞子就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了,若是王癞子再以此做借口纠缠我们家,烦请大家帮我们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点头,“那是自然。”
王癞子狠狠地瞪了谢悠然一眼,“丫头,算你狠!”
然后冷哼了一声,一拂袖,道:“我们走。”
谢二捧着那八百文,和王三虎趾高气扬地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我呸。”张桂花冲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黑心肝的东西,早晚会得报应。”
人群里有人笑了起来,“不是已经得到报应了吗?我可是听说,王癞子家的狗一大早就不见了呢。”
“是啊是啊,话说他那狗是被人偷了还是自己跑出去了?”
“肯定是被人偷了,那狗可不傻,跟人一样,精着呢,跟着王癞子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自己跑出去。”
“那就有意思了,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敢偷王癞子家的狗?”
“谁知道呢,许是有人见不惯这狗素日里跟着王癞子祸害乡邻,便替我们做起好事来了……”
“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悠然也抿唇一笑,扬声对众人道:“今天真是谢谢各位了,本应请大家请来坐坐,喝杯茶水的,但大家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大家不要见怪。等我娘生了小弟弟,再请大家过来喝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杨氏也不停道,“是啊,今天的事,多亏了乡亲们帮忙了。”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则帮,说谢字就见外了。”
众人客套了两句,便扛着农具陆续散了。
二牛桂花两口子过来安抚了杨氏母女几句,也下地干活去了。
等到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杨氏这才像虚脱了一般,差点瘫倒在地。
二丫和三丫这才敢从屋里跑出来,一左一右扶住了杨氏,“娘。”
“二丫三丫,你们扶娘进屋歇会儿。”谢悠然道,“我去灶房弄点吃的。”
“先别忙着弄吃的,”杨氏摆摆手,道:“二丫,你带妹妹在外面玩,大丫,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要问你。”
谢悠然知道杨氏要问她什么,但她并不慌张,腹里已然有了应对之词。
杨氏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她便搀着妇人一起进了屋。
杨氏和渣爹住的这间屋子,跟她们三姐妹的一样,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只有墙角有一个断了脚用土砖块垫着的褪了色的衣柜,左边的一扇柜门已经坏了,耷拉着快要掉下来了。屋子中央放着一张豁了角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和两个缺了口的土陶碗。唯一的一把椅子看上去破旧不堪,似乎一坐下来就能让椅子解体。靠墙角有一张木板床,下面铺着稻草,上面是一张破旧的草席。
屋子低矮破旧,茅草铺就的屋顶,有几个地方甚至还裂开了缝隙。如果是冬天,一定会有呼呼的冷风吹灌进来。黄泥糊就的墙壁已经开裂,角落里黑乎乎的,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地面是潮湿的泥土,坑洼不平,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发霉的气味。因为肚子大了,起夜不方便,杨氏便将夜壶放在床底下。
此刻,发霉的空气混合着夜壶里的尿骚味,让谢悠然的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要作呕。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穷的人家。
杨氏早已习惯了这屋子里的味儿,她在床沿坐下来,看着谢悠然,脸色有些不好看,“大丫,你老实告诉我,那八百文,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谢悠然垂着手站在她面前,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跟以前的大丫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只是那眼角流转的慧黠之光,却是从前的大丫所没有的。
“娘,我没有骗你,钱真的是两个舅舅借给我的。”她一本正经地道。
杨氏摇了摇头,道:“我的娘家,我知道。自打你爹爹把家里的田地都输掉之后,他们便跟咱家断了来往。我自己的男人不争气,我不怪他们。可这些年,不管咱过得怎么样,他们都没有来瞧过咱们,更加不可能借钱给咱们,别说八百文了,就是八文都不可能。你这话,糊弄一下王癞子还行,可娘心里清楚,你在骗娘。”
谢悠然眼珠子一转,道:“娘,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把实情跟外祖父说了,一开始舅舅们是不愿意借的,是外祖父发了话。外祖父说,虽然他对爹爹有意见,但我毕竟是他的亲外孙女,实在不忍心我被王癞子那种人祸害了,所以才让舅舅们拿钱给我的。外祖父还说了,这钱不急着让咱们还,等以后咱们手头宽裕了再说。”
“真的吗?”杨氏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已有点信了。
父亲以前对自己家不赖,刚成亲那会也帮衬过家里不少,只是后来保顺太不争气,父亲失望了,才不管的。
谢悠然眼见杨氏已有了八分相信,便信誓旦旦地道:“娘,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钱真的是外祖让舅舅给我的。”为了增加信任度,她又扶着杨氏的手臂撒娇:“娘你看,我连夜走了四十里地,鞋底都磨破了呢。”
说着,她故意伸出磨穿了洞的鞋底,给杨氏看,脸上还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第006章 南瓜藤
杨氏一看闺女的鞋底也破了,稚嫩的脚底还磨出了一个个的血泡,顿时心里一疼,最后的那丝疑虑也消失了。
“我可怜的大丫。”妇人一把将谢悠然拥在怀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真是苦了你了。”
来回四十里地啊,她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走过来的。还好一路顺遂,若是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杨氏的心就像刀割了一样的疼。“傻丫头,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去外祖家了?这黑灯瞎火的,又有这么远的路,你这丫头胆子怎么那么大?”
“我没事,娘,晚上月光可大呢,看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谢悠然眨巴着眼睛,道:“况且,我想到只要能从外祖家借到钱,就能摆脱王癞子的纠缠,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什么夜路都不怕了。”
杨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大丫,都是娘无能,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遭了这么多的罪。你也别怨你爹,他也不容易,这么些年,事事不顺,又被前院和村里的人欺负,他其实是很疼你的,只是他没有办法……”
这圣母娘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替她那渣夫说话,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谢悠然翻了翻白眼,还得模拟谢大丫的口吻安慰她:“娘,我不怪他。你也别哭了,你看这不已经没事了吗?只要我们大家都好好好的,就行。”
杨氏抹了抹泪,点头,“大丫,你是个好的,娘有你这样的好孩子,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谢悠然抱着妇人的胳膊撒娇:“能做娘的女儿,也是大丫的福分。”
虽然这妇人有点包子,圣母,但至少,她对孩子的拳拳爱心是真的,她也不怕这谎言被戳穿。
反正杨氏的娘家离这里有二十里地远,两家也早不来往了,杨氏也挺着个大肚子,不可能再去娘家问,所以,只要杨家那边不出问题,这个谎,她就能一直圆下去。
“来,”杨氏抹了抹泪,道:“我帮你把脚上的水泡挑破了,不然会更疼的。”
说着她从针线盒里拿出了针,放火上烫过消过毒,然后仔细地帮谢悠然将脚底的水泡挑破了。
看着妇人动作小心轻柔的模样,从未感受过家人温暖的谢悠然眼眶湿润了。
这时黑黑瘦瘦的三丫走进来,怯生生地道:“娘,我饿了。”
“我去做早饭。”杨氏刚要起身,谢悠然忙道,“娘,我去吧。”
谢家分家的时候,老谢头和仇氏只分给了他们大房后院这两间原本用来放农具和柴火的茅草屋。房子简陋破旧,谢保顺和杨氏夫妇住一间,三个闺女挤了一间,又在旁边简单的搭了个灶台,支了两根木柱子,上面用茅草一盖,就当是灶房用了。
眼下,这简易的厨房里是要什么没什么,除了一口豁了好几个口的大锅和几个番薯。
谢悠然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前院扫去。
前两天原主撞墙那么大的动静,今早王癞子又来闹了这么一出,前院愣是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家人,可真够做得出来的。虽然谢保顺渣,死不足惜,但他的妻女何辜?说到底也是她们谢家的人,谢大丫都寻了死,前院也没见个人来探望一下,可见谢保顺的渣也是有遗传的,谢家人骨子里就是凉薄无情的人。
谢悠然冷哼一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