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怜的大丫啊……”寂静的空气里,杨氏啜泣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悲切凄凉。
谢保顺低垂着头,手里的铁钳无意识地拨动着盆里的木炭,垂下的眸底里,是无穷无尽的悲痛和哀伤。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安然和怡然无声地躺在被窝里,姐妹俩都没有睡意。
听着隔壁传来的娘亲隐忍的哭泣声,怡然眨了眨发酸的眸子,轻声道:“二姐姐,大姐姐不会有事的,对吧?她有老神仙保佑着呢,是吧?”
安然沉默半晌,才道:“是。”
三天了,姐姐坠崖已经三天了,韩叔说,他派了很多人去找,可是依然没有姐姐的消息。
姐姐,大概是真的回不来了。
黑暗中,她闭上眼睛,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韩青山的屋子在谢家后面,和谢家一样,屋子里也是一灯如豆,显得格外的寂寞清冷。
这种清冷,不是因为屋子里烧得炭火力度不够,而是因为人气。
满屋子就只有韩青山一个人,顾影自怜,异常的孤单。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旁,拿起那只还剩下半壶酒的牛皮酒壶,仰头就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一股辛辣直冲喉咙,他差点被呛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踉跄着一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将酒壶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男人垂下的眸子里,隐约有泪光浮现。
不知道是被酒呛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当年号称千杯不醉的韩副将,如今竟然连一壶酒都喝不了了?”
随着这声音,门被吱嘎推开,大踏步走进来一个方脸虬髯的大汉。
大汉披着一身的风雪,步履坚定,身材孔武有力,腰背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
韩青山看到他,怔了怔,苦笑了一声,道:“赵将军。”
此人名叫赵天俅,当年跟他一起,听命于大将军梁怀瑾帐下,他们两人是梁大将军最得力的两员副将。如果韩墨辞此刻见到他,一定会认出来,他就是当初自己和谢悠然误闯入他们打造兵器的地方被发现后,领着人追出来的那个赵将军。
一阵冷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从门外飘了进来,吹得屋里的油灯灯光摇曳,光芒飘忽不定。
赵天俅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随手将门关上,走近前来,夺过他手里的酒壶,仰头就喝了大口。
随即砸吧了两下嘴,豪爽地道:“好酒。”
他们锻造兵器的地方离这里尚有很远一段距离,此番他也是翻山越岭赶夜路过来的。
韩青山沉默着看他,半晌才道:“少主醒了。”
“我知道。”赵天俅点点头,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这才将酒壶扔给他,抹了抹嘴,道:“我刚刚去看过他了,他睡着了。”
韩青山接过酒壶,也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身上的寒意被驱散,这屋子里的清冷似乎才好了些许。
赵天俅在火盆前坐下来,烤了烤火,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韩青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口又一口地饮酒。
赵天俅是个急性子,见状皱眉道,“哎,我说韩青山,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
韩青山道:“天俅,你见过少主的伤口,所以,你应该也看到了他胸口的狼头刺青。”
赵天俅愣了愣,点头,“我看到了,可是,这跟我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韩青山迟疑了一下,道:“我怀疑,他不是大将军的后人。”
赵天俅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韩青山道:“我说,墨辞他很有可能不是大将军的遗孤。”
赵天俅断然起身,“这不可能。当年,不是夫人亲手把他交到你手上的吗?”
“是,”韩青山道,“当年,的确是夫人亲自托孤,嘱我带他逃出京城。这些年来,我也是尽心尽力抚养他,从未出过差错。可是天俅,我总感觉这里面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韩青山道:“大将军和夫人从未跟我们提起过,他们给少主刺过青,而且他胸口上的那只狼头刺青,平时也不显现,只有在饮血之后才会现出狼头的模样。你不觉得,这很诡异吗?”
赵天俅愣了愣,道,“的确有点怪。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
韩青山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所以,我想暂时还是先继续向少主隐瞒他的身份,等军师回来之后再行定夺。军师神通广大,见多识广,或许,他知道这狼头刺青是怎么回事。再者,”
他顿了顿,道:“少主身体刚受过重创,老军医说他眼下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须得卧床静养,不宜情绪过激,更忌大悲大喜。这个时候,我如果告诉他,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真实身份是东皇已故大将军梁怀瑾之子,他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吗?所以我们暂时还是保密,等过段时间军师来了再说吧。”
赵天俅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夜色如霜,小山坳里一片静悄悄,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一望无际的黑暗当中。
第499章 白马寺祈福
一晃,便进入了腊月。腊八节过后,过年这件事儿,也正式提上了每个人的日程。
这也是朱燚入主东宫后的第一个大年,因此,阖宫上下格外重视,各种迎新的准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宫人们笑逐颜开地张灯结彩,宫里宫外一片喜气洋洋,显得分外的繁忙。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这一天,太子要遵循祖训,代表皇帝前往白马寺烧香,为皇室和百姓祈福。
白马寺是皇家寺庙,据说,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一次遇险被困,一个僧人打马经过,历经千辛万苦救了天子一命,因那僧人当时骑的是一匹白马,遂天子脱困后,便将僧人所在寺庙敕封为白马寺,那之后,白马寺便成了皇家寺庙,历来为皇亲国戚服务,不对平民百姓开放。
白马寺依山而建,位于京都西郊。庙宇坐北朝南,黄瓦灰墙,高脊飞檐,气势恢宏。正殿雄伟壮观,高浮雕手法建造的龙盘石柱独具匠心,楼梁上的龙凤图腾精美绝伦。彩绘壁画技艺精湛,石刻雕塑栩栩如生。建筑精典大气,皇家风范一览无遗。
朱燚率领文武百官,一行浩浩荡荡来到白马寺,沐浴净身后,在寺里方丈的引领下,来到大雄宝殿。
宝殿中佛声琅琅,青烟袅袅。木鱼声声,宝相庄严。
朱燚接过方丈递过来的香烛,面容肃穆的合于掌中,祈求“苍天赐福”,谓之“祈福”。
礼毕,至书案前,用大毛笔在二尺见方的云龙大红朱笺纸上书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谓之“书福”。
书写好的“福”字,由侍从妥善保管放置在殿内,仿佛白马寺内的大佛已将福气降下,谓之“留福”;
最后,太子继续书写第二个大“福”字,由侍从赐给随行的文武大臣,众人跪谢皇恩,谓之“赐福”。
至此,宫中侍从宣布典礼完毕。
其后,众臣随太子走出大殿,步行至福台前,太子登福台,扬五谷,表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随后,太子下福台,步行过福桥,打金钱眼,表示“与民同乐,福临天下”。
这一系列的仪式完成后,方丈这才双手合十过来,敛眉道:“阿弥陀佛,请太子殿下先到禅房稍作休息,稍后再行斋饭!”
朱燚颔首:“有劳方丈了!”
方丈侧身:“殿下这边请!”
因是皇家寺庙,等闲人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出的,因此寺里很安静。
经过长长的走廊往后面的禅房而去的时候,朱燚抬头望了一眼天井里四角的上空,只见青山空灵,松柏滴翠,天际霞光万丈,祥云朵朵,空气清新无比。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天气,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天气了?似乎只有在昭阳的那些日子,才能呼吸到这么新鲜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空气,才能沐浴到这样好的阳光。
昭阳,想到这个地方,他的心里不禁轻轻一叹。那样随心所欲的日子,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了吧?
当晚,太子和众臣在寺中歇息一晚,待第二日回城。
山中的夜来得格外早,夜色早早笼罩了四野,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太子就寝。
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走路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脚下不能沾尘,更不能有任何僭越之举。
伺候主子的动作要恭敬轻柔,有条不紊,每一个动作都有标准,稍有懈怠,就会被拖出去惩罚。
因此,尽管伺候朱燚就寝的有好五六个宫人,但禅房里依旧很安静,只听到衣裳布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声音。
这时,有宫人在外轻声禀告:“殿下,方才颜侧妃的宫女来报,侧妃身体忽感不适,求殿下一见。”
朱燚听了,微微皱了皱眉。
他如今虽被封为太子,但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下来,东宫只有两个侧妃。但他对男女之事并不大热衷,况且当初纳那两个侧妃也都是因为政一治一联一姻抬进府里的,并不得他宠爱,因此,大多数人时间他都是在自己的寝殿里就寝,并未去侧妃住处。两位太子侧妃也形同虚设,常年备受冷落。
这位颜侧妃,自打他从昭阳回宫后就动作频频,总以各种理由邀宠,令他不胜其烦。
如今跟着来祈福,寺庙之中佛祖眼下也不安分,此番作为,更是令他心生厌弃。
当下,不耐烦地道:“既是身体不适,召随行太医过去瞧瞧就是,本宫又不是大夫,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宫人躬身退下:“是。”
忙了一天,朱燚也很累了,宫人伺候他洗漱更衣之后,他便摆摆手,遣退了众人,往床榻走去。
昨日去后宫给母妃请安,听母妃的意思,父皇有意在年后选秀,挑选贵女给他赐封正妃,这段时间,各大臣的亲眷们和朝廷命妇们都往后宫走得很勤,想来都是盯着太子妃的那个位子。
想到朝中大臣们的那些个呆板无趣的千金,朱燚顿觉索然无味。
那些仿佛一个模子里培养出来的贵女们,说得好听是端庄矜持,说难听了就是千篇一律,个个都像呆头鹅一样,实在是乏味得很。她们从小就养在深闺,哪里懂人间疾苦?就像挂在墙上的年画,看着像花一样,但终究只是一幅画,看久了,难免觉得无味。
朱燚从小在皇宫长大,见多了后宫女子,早就对这一类的女子产生了审美疲劳,相反,民间那些鲜活灿烂向阳而生的小家碧玉,更加容易激起他的兴趣和征服欲。
那样的女子,长相或许不是倾国倾城,懂的规矩也或许不是很多,但她活得肆意鲜活,朝气蓬勃。她们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喜怒哀乐嬉笑嗔骂,一举一动无一不引人注目,她在人间行走,潇洒恣意,快意恩仇。
这样的女子,才令人热血沸腾,印象深刻。
就比如,谢悠然。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迈腿走上脚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第500章 被擒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不是他忘性大,而是他刻意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叠翠山之行无功而返,他挨了父皇的训斥,太子之位在燕王和忠王的联手排挤下,坐得也很艰难。
所以,他只能拼命地做事,替父皇分忧,来讨得他的欢心,巩固自己的地位。
忙碌虽然令人疲惫,但也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可以让你暂时忙掉一些人,一些事。
这样,就会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
从叠翠山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努力地让自己忘记那个不应该惦记的女子。
可,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后,夜太清冷寂寞,又让他,忍不住地想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