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勤习以为她还没从陆忠的死里回过神来,安慰道:“昭昭别怕,咱们去录了口供就回来。”
陆昭这才嗯了一声。
到了县公安局,警官给陆国富、杨勤习和陆昭三人分别录了口供,然后两相比较,三个人口供基本一致,便放他们回去了。
临走时那位李警官把杨勤习和陆国富叫到一边,“这个案子不简单,我们初步怀疑是他杀,法医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是中毒身亡,至于凶手是谁,现在在哪里,咱们需要时间去侦破,因为没有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会更加难办些,我们已经派人去找死者的妻子和女儿还有你们刚才提到那些催债的人,所以你们就先回去等,一有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杨勤习虽是村长,但还是第一次被扯进命案当中,连连点头应是。
陆国富心里悲痛,这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是谢荣芳杀的陆忠,但这个想法对他来说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敢再往下想。
趁着几个大人在一边说话,陆宁问他姐,“姐,大伯真是被人杀的吗?”
“十有八九。”
陆宁心里一抖,脱口而出道:“但是谁会杀他?那些催债的人吗?”
陆昭本来在看陆国富那边,听了这话,她回过头看向陆宁,“要想杀一个人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有时候真正能得手的可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这话让陆宁无端觉得害怕,他年纪还小,尚未接触过人性最阴暗的那一面,但他知道姐姐从来不会诓他,她这句话的意思陆宁虽然懂了,却只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陆昭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把手掌盖在他头顶上,轻轻的摩娑,“陆宁,这些只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更残忍的事发生,只要发生了,也就寻常了。”
言下之意是你不要觉得害怕,坦然接受就好。
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接受这些,未免过于残忍。
chapter176知错能改吗?
但陆昭现在有了不同的想法。
无论她有多想护着陆宁身上的那一份纯真,但是现实总会想方设法的摧毁它们,那么,她该在现实动手之前让陆宁学习如何面对这世间的污秽,从而更好的自我保护。
是的。
现实从来学不来温柔,它只会给你一颗糖,再给你狠狠的一巴掌。
与其总是被动承受,不如学会去直面它,与它共处。
陆昭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疚,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她看着身边的小小少年,他的脸如此稚嫩,肩膀还不够宽厚,却已经面对了太多太多。
想到这些,她把手移到陆宁肩上,然后慢慢的收紧,“一切都会过去的。”
陆宁被姐姐这句话语深深的震住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不再是一贯的从容淡定,而是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就像是之前所有的镇定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只是不想让人担心而已。
自己的软弱和害怕让姐姐觉得累了吗?
明明说好要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去为人处事,可是当事情真正临头的时候,他还是吓得魂不附体,陆宁陷入了自责,姐姐比他大不了多少,但她有时候不止是个姐姐,更像是长辈,指引着他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遇事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陆宁抬手轻握住自己肩上那只柔软的手,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说道:“嗯,都会过去的。”
从公安局出来,几个人也没心情逛逛县城,坐车回了村里。
陆忠死了,家里还是先前的样子。
陆国富坐在陆忠家堂屋门前,双手抱着脑袋,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陆昭理解他的丧子之痛,就算陆忠从前有种种不好,死者为大,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她跟陆宁站在一边,都没有说话。
“你大伯从小就是个不长进的。”过了不知多久,陆国富突然开口道,“小时候你爸上学读书,他就上山下河尽顾着玩儿,也是我没有管教好,他长大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昭看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浑浊的老泪在那些沟壑间徘徊,像是在为自己曾经的疏于管教而悔恨不已。
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陆国富心中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陆忠的死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
若不是他在外面欠下那么多债,事情怎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没人能替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陆昭不能,身为父亲的陆国富也不可以。
现在只能祈求着公安能早些破案,让陆忠能走得安心些吧。
陆昭见陆国富悲痛不已,一直会做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陆昭提议去他们家坐坐,顺便吃晚饭,陆国富答应了。
两姐弟一左一右扶着陆国富出了陆忠家,径直回家去。
晚饭是陆昭做的,陆宁在一边打下手。
陆国富坐在干净整洁的堂屋里,一直望着外面出神。
他想起前阵子做的那个梦,老伴儿在梦里哭着喊着要他看着老大,别吃了亏,现在这个梦应验了……
陆国富心里悔极了。
他看着屋外,表情呆滞,脑子里被悔恨填得满满的。
陆昭两姐弟把饭菜端上桌,陆昭走过去,“爷爷,吃饭了。”
陆国富像没有听到,过了半晌,他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哦哦,好好,吃饭。”
这顿饭几个人吃得都是食不知味,饭后陆昭去洗碗,陆宁在屋里陪着爷爷。
陆宁见爷爷还像饭前那样看着屋外发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陪他静静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国富突然说话了,“宁宁,上回你受伤住院,其实我没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陆宁直起身,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话。
“我不是个好爷爷,更不是个好爸爸。”陆国富语气里充满了忏悔,呜呜地哭了起来。
陆宁吓了一跳,笨拙地伸出手,一下下抚着陆国富的背,轻声道:“爷爷,你别哭了。”
陆国富一手撑在脸上,哭得更大声了。
陆宁不知所措,回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如果现在姐姐在就好了,姐姐一定知道怎么办的。
但姐姐还没有出来,他思忖片刻,还是没有起身去叫她。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爷爷身上,说道:“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改过来就好了。”
陆国富抬起头,“现在一切都晚了。”
“不晚的。”陆宁忙说,“书上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知道自己错了,无论什么时候改都不会晚的。大伯虽然不在了,但公安一定会尽快找到凶手,让大伯走得安心的。”
陆国富愣愣的,像是被孙子这番话给震住了。
然后他慢慢的转回头去,伸手抹了把脸。
陆昭在厨房里听见爷孙俩的对话,回过身继续洗碗。
她相信知错能改,但就像陆国富说的,一切都晚了。
陆忠死了就是死了,就算陆国富再后悔,他也不会再活过来。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失去了才知珍贵,多讽刺啊。
晚些时候,陆国富起身要回去。
陆昭说要送他,陆国富不肯,陆昭便把家里唯一的手电筒给他拿着照路,今晚无月,路上黑,怕他摔着。
陆国富接过手电筒,深深地看了陆昭一眼,这才走出门去。
陆昭和陆宁把他送到院子门口,看着陆国富一步步地走远。
村子的夜是寂静的。
只有远远近近零星几点的灯光亮着,偶尔几声短促的狗叫声传来,预示着这里还有人烟。
两人在院门口枯站了一会儿。
陆宁突然问,“姐,爷爷会不会想不开?”
这个问题让陆昭有些想笑,“人不会因为另一个人死了就跟着去死。”
她的话毫无温度,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眼看着这凡尘的种种,把一切都看透,一切都抛开,只余下淡淡的冷漠和透彻。
陆宁说:“可是爷爷真的很伤心。”
“但他还没有活够。”陆昭说,“放心吧,他不会做傻事的。”
陆宁有些不信,“真的吗?”
陆昭看他一眼,“不信明天一早你去敲他的门,看看他会不会应。”
回屋后,陆昭看时间还早,便叫上陆宁进了空间。
滚滚和小宝正在陆宁搭起来的小窝里嬉闹,最近这段时间陆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滚滚产后的虚弱早已消失无踪,又是从前那只胖狸猫了。
看见两姐弟一出现,小宝撒欢儿似的奔过来,直接扑到了陆宁的怀里。
陆昭见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哼了一声,“小东西真是不讨人喜欢。”
“姐姐别生气嘛。”陆宁笑了起来,举起怀里的小宝凑到陆昭面前,“小宝,快舔舔姐姐。”
小宝果真听话的伸出粉嫩粉嫩的舌头,陆昭嫌弃的推了推它的头,“走远些,又想糊我一脸口水。”
滚滚蹲在窝里,贼溜溜地眼睛在陆昭身上打转。
陆昭心想母子俩都是一个德行,便不再理它们,去看自己的草药了。
长了快两个月,看起来总算是像那么回事了。
前两天陆昭掏了株天麻,底下的根茎竟已深埋在了地下,陆昭费了好些功夫才把整株天麻完整的挖出来,除去地上茎和须根,洗干净身上的泥土,擦去天麻身上的粗皮倒是费了些功夫。
然后又放入清水中浸泡,见泡得差不多了,才上火蒸,陆宁在底下夹柴生火,兴奋的问她,“姐,是不是蒸好了就能吃了?”
陆昭笑道,“天麻可不是这样吃的,现在是要蒸干天麻中一些杂质,刚才你有没有看到它中心那里有好多白点?要蒸到看不到白点了才行。”
陆宁哦了一声,专心烧火。
不知蒸了多久,只见姐姐把滚烫的天麻用筷子夹出来放进篮子里,让他拿到大太阳底下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