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外伤,看着吓人,年轻人恢复力好,要不了多久就能愈合的。”医生和她相熟,说话也没那么生疏,“就是孙家的家长那边……”
“我可是宫如意。”宫如意低低笑了起来,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着令人憧憬的自傲。
医生被噎了一下,“是是是,谁也惹不起的宫家大小姐,令弟的伤势还需要我看看吗?”
“他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呢,是不是脑震荡了?”宫如意伸手探了一下景川额头温度,提出假设,“还是今天早上发烧烧出并发症来了?”
“人被打中下巴,狠的直接死了也不是没有。”医生走到床边,简单继续刚才的检查,又给景川量了体温,“还是去医院做趟检查比较保险——哟,这体温已经正常了,不应该打架还输了啊。烧了半天把力气给烧没了?”
医生这戏言引得宫如意的动作一顿,斜他一眼,“我能调侃我弟弟,你不能。”
“……”医生收起耳温枪,一脸“惹不起惹不起”的表情选择投降,“晚上让他多喝热水,别再着凉就好,感冒问题不大。至于脑子,明天到医院拍个片,现在看来是没问题的,如果晚上头疼起来或者有什么别的不舒服就马上送医院。”
宫如意淡淡应下,一点起身送人的意思也没有。
医生也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自己收拾东西麻溜走人,到了门口还是山伯给送出去的。
宫如意在景川床边坐了一会儿,表情有点微妙。孙冕这种从来不打架、身上也没二两肉的骨头架子,居然也能把景川给撂翻了,这不对劲啊。
她一直关注着景川的斗殴史,知道他随着年纪长大越来越精于此道,一开始回家时身上还多少有些伤痕,后来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衣服遮住还是再不怎么受伤。
——这小鬼就连校服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套替换的!
不管怎么讲,王者级别的景川被战五渣的孙冕一拳头撂倒这种事情是完全不应该发生的。
莫不是今天早上发烧真把他给烧坏了?
宫如意想着想着,又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景川的额头,他退烧后两人体温相近,已经一点也不烫手了。
“烧倒是真退了……”宫如意自言自语地说着,正要把手抽回来,突然被景川倏地伸手握住了,动弹不得,“醒了?”
景川静静地盯着她没说话。
宫如意近距离和那双眼睛对视着,突然想起了许多人多多少少都对她称赞过:令弟的一双眼睛和您如出一辙。
真可笑。她和景川之间除了冷血无情之外,居然还会有别的共同点?
“摔傻了?”她声调柔和地问,像是怕声音大了就惹他头疼似的,“还记得我是谁吗?”
“宫如意。”景川一字一顿地吐出她的名字。
宫如意微微一怔,被少年眉眼之间那似曾相识的冷硬表情激起回忆,和死亡有关的种种回忆也纷至沓来,让她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挣了一下。
景川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越发紧起来,“孙冕还对你说了什么?”
刚才稍稍慌了那么一会儿之后,眼下占据着全部优势的宫如意就淡定了下来。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年轻人说了些胡话,已经回家了。”
“胡话?”景川重复她的用词,不满意地咋舌,非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除了对你告白之外,有没有做别的事情?”
“还能做什么?”宫如意失笑,“还未成年的小朋友而已。”
景川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腕,“也能做很多事。他有没有碰你别的地方?”
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宫如意脸上笑容也淡了不少,“这里是宫家。你觉得什么人能在我的地盘上对我做出不敬的事情?”
虽然猜测到孙冕要做的事情应该都被自己及时阻止,但景川还是在得到了宫如意的亲口确认之后才放下心来,“我……”
“冷静了?那现在该说说你为什么要打人了。”宫如意抽回手的同时打断了景川的话,“我知道你是想维护我,但这种方式是错的,景川。”
“那我应该怎么做?”景川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反问,表情带着点讽刺,“如果你没有拒绝他怎么办?”
“如果我没有拒绝他,那也是我的自由。” 宫如意慢慢道,“就像你拒绝了韩果果是你的选择一样。”
“我不喜欢韩果果!”景川突然爆发,他握紧了拳头怒视宫如意,深吸了口气,“不要再用她来调侃我。”
“但她喜欢你。”宫如意并没有被他吓到,表情还是波澜不惊甚至有点疏离冷漠,“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控制不了的。”
“为什么不可以——”景川脱口而出,紧接着就像是把自己吓到了似的闭上了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喜欢瞒不住,恨呢?”
“也瞒不住。”宫如意垂眼,“过于激烈的情感都是隐藏不了的,只要精于观察,又用心去观察,那就一定能发现端倪。”
“那你发现我对你是爱还是恨了吗?”景川冷笑。
宫如意脸上鸦羽似垂下的眼睫动了动,像是被惊了的黑蝶。
景川捕捉到这一点动静,心生怜惜的同时获得了更大的报复快意。他将身侧的拳头捏紧,像要把过去几年埋藏在心的话都一口气倒出来似的,根本不想考虑后果会是什么,“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多得我自己都数不清。”宫如意交叠双腿,再抬脸时已经是冷若冰霜,眼神里不带一点亲昵,“你想知道的是哪一件?”
景川被那眼神冻了一下,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的情感一下子涌入胸腔。
她从来没用这种看外人的眼神看过他。
景川对于宫如意来说永远都是特殊的,这点只要是圈内人就有所耳闻。景川虽然不用这点大做文章,但内心多少有点沾沾自喜。
能被一个高高在上、皎洁似月、高岭之花的人物另眼相待,光是想想就令人心驰神往。
更何况景川知道自己对宫如意的感情早已逐渐变质。
可如今,这一份“特殊对待”也到了要被主人收回的时候了。
景川的喉结动了动,把喉咙眼里涌上来的情绪全给咽到了肚子里,破罐子破摔地和宫如意对峙,“我知道你把我带到宫家的原因没你说得那么好听。”
宫如意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22章
景川观察着宫如意的表情, 直觉地知道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宫如意没卖更多的破绽,她想得比这会儿的景川详细多了。她要知道景川究竟知道了什么、是怎么知道的、背后的人是谁、景川现在又究竟想做什么。
在挖掘出这些之前,她不能贸贸然地自爆牌面。
“说说看。”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景川继续说, “那我为什么把你接来?”
“……因为我父母就是死在你父母手中的。”景川咬牙道,“早就有人写信告诉我了。”
宫如意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稍稍跳动了两下, “谁寄给你的?能让你这么确信,一定是给了你什么证据吧?”
见到宫如意一点反驳的意思也没有,景川也紧跟着平静了下来。但只是表象,他眼睛里跳动着两团要将人烧成灰烬的火焰, “这个你不用管。”
“不能不管, 我必须弄清楚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情。”宫如意看了他一眼,冷漠得像是在看个陌生人,“十六七年前的事情, 知情人早就该死绝了。”
宫如意曾经就很好奇, 景川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或者说,开启了景川复仇之路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人一直以来都藏身在幕后,像是网络游戏最开始给予主线任务的那个神秘npc一样, 景川每一辈子都会借由那个人的帮助跨出第一步,之后就是势如破竹地成为人上人, 将宫如意斩于马下。
可这一辈子, 就算宫如意把景川放到了身边严加看管, 居然也没能把神秘人的消息给拦截下来, 说明那人是真的很有手段,她之前死得不冤。
想到这里,宫如意轻轻冷笑了一下。
景川误解了她笑容里的意思,“你不反驳吗?”
“反驳什么?”宫如意反问,“不管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是何用心,但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没说假话。还有别的要问我吗?”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景川问完,紧闭嘴唇盯着宫如意的眼睛,不想错过她任何的神情转换。
哪怕只是养只宠物,几年下来也要生出一点感情,难道十年来宫如意一直都把他当成手中的玩具、一点心思也没上吗?
就这样,她还能硬生生地演了十年对他关怀备至的戏码?景川不相信。
“当然也不全是假的。”宫如意觉得有些无趣似的弹了弹自己的指甲,“你父母的名字在圈内无人不知,只是这些年稍稍淡了下去,找年纪够大的人问一声也会知道他们当年死得非常蹊跷。此外,我说我会照顾你,也会支持你的一切选择,这些话里面的哪一句我没有做到?”
“……”景川咬紧牙根,“你是不是也恨我?”
“也?”宫如意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她像是要击溃少年最后一道防线似的问道,“你这句话里的意思是,你恨我,对吗?”
“我要是说‘是’呢?”
“那尽管恨我吧。”宫如意不以为意,“你觉得我这十年是怎么闯过来的?我不缺一两个仇人。”
“你把我当仇人?”景川有些受伤,他追问道,“你是为了怕我对你报仇,所以才把我接到身边,就近看管,还能够让我把你当成家人、是非不分,好没办法对你下手?”
宫如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了。这一次她笑得和此前景川记忆里一模一样温柔可亲,“你反应这么大,就说明我做的这一切还是有成效的,对不对?景川,承认吧,你已经陷在这十年的虚情假意里了。”
美人一笑生花,景川脑海中一阵眩晕。
她承认了。
没得到景川的回应,宫如意顿觉无趣。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施施然整理好自己的裙摆,“好好休息,我还有工作。”
直到宫如意走出卧室,景川都没能从刚才的巨变中回过神来。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可他已经苦苦忍了三年保守秘密,今天身体状况欠佳,再加上孙冕这一层刺激,一切都叠加在一起,少年还算不上千锤百炼的理智就稍微下线了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已经足够把他的生活折腾得支离破碎天翻地覆。
现在好了,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
景川自暴自弃地往下一躺,后脑勺直接砸在床垫上。什么脑震荡不脑震荡的,撞成个什么都不知道成天乐呵呵的傻子算了,至少那样宫如意还能把他放在身边养一辈子。
……而不是把他赶出家门。
少年咬着牙想到这里,往被子里埋了埋脑袋,酸涩的眼眶涨得生疼。
另一头的宫如意想法当然没这么直来直去。比起如何解决这一时的冲突,她更在意的是这短短两分钟的冲突之后隐藏着的巨大冰山。
至于景川——这个现在还十分弱小的景川——宫如意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他扫地出门。
天知道景川一旦过了万安巷这个槛,人生里就再也没有灾难,只有无穷无尽的贵人。宫如意前一秒把他踢出去,后一秒景川就能被人给捡回家当成家族接班人来好好培养,接着十年后再次把宫如意给干掉。
在类似的轻敌状况下死过好几次的宫如意早就吸取了前车之鉴。
既然现在两人撕破脸皮,软禁这一招是用不上了,那就稍微灵活变通一下,直接变成囚禁不就行了?
站在书房窗边的宫如意摩挲着窗杦,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荆棘丛生的森林。
——更何况,要囚禁一个人,最低劣的手法是捆住他的身体,最高明的办法却是困住他的心。
十年浇水施肥,一朝破土,也该看看根扎得实不实了。
“大小姐。”
听见卫天的声音,宫如意抽回思绪,回头朝他点点头,一句废话也没有,“两件事。”
“是。”卫天毫不犹豫地点头,“您吩咐。”
“一,往回查五年……不,过去十年景川收到的所有信件,我不管来源和渠道,也不管署名,只要是交到他手里的,我都要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宫如意道,“把房子里外也都翻一遍,我不在意你们把宅子折腾成什么样,只要他没把那封信烧成灰,就给我找出来。”
卫天微微一惊,知道这是个大命令,尤其还是针对景川,让嗅觉灵敏的他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汹涌的内幕,“我明白了。要找的具体是什么信?”
“他藏起来的那封就是。”宫如意看卫天一眼,“找到之后注意保密,直接送来给我,具体的以后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