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字不言,转身便要走。
“你要带她去哪儿!”
邢墨刚想冲上去,但银衣人只是微微一拂袖,他便感觉身体的每一部分就像是顷刻间被卸去了力道一样,顿时无力地委顿在地。
随后,银衣人以一种他根本看不清的身形瞬间移到他面前,抱着昏迷的叶莲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眼神冰冷,用温柔的语调说出了冷若寒冰的话语。
“你太弱了。”
简短的四个字,立刻让邢墨如利剑穿心。
他确实太弱了。
银衣人随后便要走,但邢墨居然动了,紧紧攥住了他的脚踝。
银衣人冷哼了一声,踢开了他的手,但刚要走邢墨又抓了上来,力道比原来大了许多。
这一次,银衣人不再踢开他,寒凉的眼底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依然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残忍的话语:
“我是他哥哥,她现在中了剧毒,你要是再在拖着她,就算我把她治好了她也只是个残废。”
邢墨瞳孔骤然放大,果然松了手:“你能救她?!”
“一刻钟后你会恢复行动能力,之后我要你立刻回到筑花楼去,将她治好了以后我自会把派人她送来,而你要做的就是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
叶莲予的步伐很轻缓,但每走一步却都像是跨越了很远的距离。
他一边走,一边留下鹅毛般轻柔的话语。
“这一次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每两年我会再来一次,如果到那时你还是这么弱,不但无法保护她反而要她来保护你的话,我便先杀了你再把她带回去。而你若是敢告诉她我来过,我便立刻带她回去,此生你别想和她再见。”
邢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乎在恍惚间感知到了命运的轮转,一种强烈的不安没有缘由地笼上心头。
他急忙伸手,想迫切地要抓住什么,可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只能远远看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叶莲灯被叶莲予带走了七日,在林主约定的第十三日,她终于被送了回来,她身体上所有的伤痕都已愈合,包括被折断和割伤了的手。
可那时,叶莲灯仍是处于昏迷的状态。
于是,邢墨在叶莲灯身边守了一夜,夜里不慎睡着了,再醒来时对上了一双溢满了笑意的大眼睛,怔愣之间,将叶莲灯一把搂入了怀里。
当叶莲灯问起是怎么治好她的,邢墨骗她说她是被月芒山上的隐世高人所救,并且他未见那人一面,高人救了她便将她送了回来。
叶莲灯醒来之后很快就活蹦乱跳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拉着邢墨去了紫竹林。
林主没有过于讶异,如约收下了邢墨,并扬言会助他进入嵩云派。
但邢墨知道这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不过他最为怀疑的是,林主态度转变的根本原因或许是因为他确认了什么事,比如叶莲灯的身份,再比如他或许和自己一样很有可能见过了叶莲予。
叶莲灯对林主尊敬了许多,林主也不再将他们视作敌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
甚至,林主揭开了他的面具,原来林主为了混淆视听其实是女扮男装,并且,她要求叶莲灯和邢墨同林中其他人一样唤她“高先生”便好。
叶莲灯并不想与这个曾经笑着把自己走得半死的人有过多牵扯,确认了林主现在并不会伤害他们之后,叶莲灯只留下了一句“臭小子就拜托高先生了,不过他若是因为高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必是拼了命也要向您讨个说法的”,之后,便再也不轻易踏足紫竹林了。
而对于邢墨,不知是惜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传授邢墨武功这一方面林主并没有代入其他的算计,可以说是倾囊相授。
而邢墨每一日也都学得很认真,他变强的欲望和他与日俱增的实力是肉眼可见的。
但林主从来不强迫邢墨杀人,按理说在杀手组织里以杀手的方式培养邢墨必然是要亲手杀人考验的,这也是邢墨一直讳莫如深的。
同时,邢墨如愿进了嵩云派,以初试第一的成绩拜入嵩云派四掌教之一的天御老人门下,但他是中途加入的外室子弟,并不能算严格的门中弟子,连住在嵩云派的资格都没有,他在门中的地位最多也只能是末流。
邢墨也无意于在嵩云派中的地位,每一次过招时他总是会留手,绝不拿出自己的真正实力,在这样的场合中他见惯了尔虞我诈,早已懂得了如何收敛锋芒。
最初他加入嵩云派的初衷不过是需要一个容身处而已,但每当回首,经常看到叶莲灯躲在树上,一眼便能从一堆白衣人里找到他并朝他笑时,他发现自己早已有了容身之所。
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江湖上,时不时传过三年前惨遭灭门的无雁门再出的谣言。
叶莲灯之所以这个无雁门有印象,是因为当初她入丐帮时言行为了尽快融入群体,举止言行粗鲁得夸张,无雁门的一个颇为桀骜的弟子以她“伤女子大雅,损女子颜面”为由出手伤过她,当时她为了隐藏实力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击。
从此她便不怎么看好这个良莠不齐的新兴门派,果然才过不到半个月无雁门便惨遭横祸。
再比如叶莲灯的身边,筑花楼的花姐病故。
之后,楼里的姑娘们也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叶莲灯便变卖了筑花楼给每人一笔钱让她们各自谋生路去了,并且也关闭了随之应运而生的赌场。
这三年里,她已透过这两个地方看过很多肮脏的东西了,也明白了身为普通人的身不由己。
三年朝夕相处,她和邢墨的关系飞速进展。
早在叶莲灯重伤痊愈后,两人便已形成了白日里插科打诨、夜里同床共枕的习惯。
月色明媚的时候,邢墨也常和她交手切磋,三年来,他的实力几乎已经和叶莲灯相差无几。
有一次,邢墨不知为何吃上了一个俊俏小公子的醋,在和以为什么都没发生的叶莲灯切磋时怒不可遏,拿出了所有实力和她交手,愣是醋意满满地把叶莲灯压在花海里动弹不得。
可第二日,又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隔了好久叶莲灯忽然想明白后,但笑不语。
昔日的小弟已各自成家,叶莲灯也攒下了基本用不完的积蓄,但是她并不怎么奢侈,不太动那些身外财。
邢墨常常不在,她无聊时反倒喜欢闹着玩儿似的混混江湖,没事儿易下容坑蒙拐骗,当过神棍,撩过姑娘,机缘巧合下还坑过大宗门派掌门人,时不时喜欢偷偷东西玩玩儿,完事儿又原封原样地还给人家……
以上种种,用邢墨的原话来形容就是吃饱了撑的。
但是叶莲灯常在河边走,偏就不湿鞋,每一次排解无聊时都不着痕迹,撑得恰到好处。
不过,在有些事情上叶莲灯无论如何都做不好。
比如做饭,再比如……喝酒。
她和邢墨在一起三年,极少喝酒。
可有一日月色正好,邢墨在屋外弹琴,叶莲灯便有了酒兴。
邢墨也觉得月下酌酒十分有意境便欣然同意,然后便见识了三杯下肚便撒上酒疯、险些把茅屋掀了的叶莲灯。
此后,他再也不同意叶莲灯喝酒超过两杯。
可叶莲灯这厮,动不动就把极烈的梨花酿挂在嘴上,每日打自己的脸。
关系越来越亲密之后,他们越来越没有了分寸,对彼此的称呼曾一度切换成“野小子”和“疯丫头”。
那三年,是最幸福的三年。
叶莲灯十七岁那年,邢墨十八岁。
入门三年,他终于有资格参加他期待了许久的墨阳剑会。
然而剑会上,大宗门派各怀心思,在安排对战上也想法设法动手脚。
他是天御老人的弟子,虽然从来没怎么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天御老人,但他也因为这层身份而具有了参赛资格。
负责人显然有意让他输,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他安排了另一个大宗的入室弟子作为对手,对手年长他十岁,在例年剑会上屡屡获胜。
在外人眼中,邢墨这个连师父都见不到几面的室外弟子怎么可能有胜算。
于是,当邢墨只用了三招便击败了对手后,在场只有易容成某个宗门弟子的叶莲灯发出了喝彩,其他人全部震惊得哑口无言。
自然有人不甘,但他用的全都是嵩云派的武学招式,没有人能说三道四。
若邢墨用上紫竹林林主所教的功夫,他只需一击便能击败敌手,在场的所有弟子无一是他的对手。
最后,邢墨一举拿下墨阳剑会的头筹。
嵩云派的枢一真人早就知晓邢墨是邢疏白之子,但看他资质平平,便并没有在意他。
现下,他当即公开了昔日大将之子这个身份,邢墨顿时成了整个剑会的焦点。
就此,邢墨一战成名。
但邢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本心并不在江湖,他只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并证明自己很强、离嗣府的没落子弟并未辱没先贤而已。
所以,第二日他便离开了嵩云派。
当初他和叶莲灯约好了,成名之后,要周游全离境,一同去过闲云野鹤的潇洒生活。
他们二人一同辞别了林主。
邢墨以他“嵩云派弟子的身份在江湖已人尽皆知,再留在紫竹林恐有不便”为由,并打算就此离开大漈。
这是邢墨算准了的,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林主没有阻拦。
如果他继续留着,很可能引起内讧,甚至有可能倒戈。
当初她同意教邢墨的重要原因除了想要知道叶莲灯的身份之外,就是想看这两个晚辈来日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人总是会喟叹当年,即便她是杀人不眨眼的紫竹林林主,也会有偏执。
如今便是。
叶莲灯时隔三年和林主说话,笑得颇为热情:“高先生,后会有期,咱们就先溜了!”
林主只是淡淡扫她一眼,似乎有其他事情缠身,她似乎已不再挂心叶莲灯的身份了。
只留下一句“微雨巨澜”之说便先他们一步扬长而去了。
叶莲灯和邢墨在银庄置办了银票后,一连去了好几个山水名胜,东洛国东都的流花桥、传闻有仙人居住过的碧云清风山,北图的骏马原野,月掣和稹剌的千年雪雕,江南的烟柳画桥……
离境有名的区域,便只剩下西岐没有去过了。
他们都很喜欢赛马,都很想知道在沙漠戈壁上骑马是什么滋味,便一致决定下一个目的地就是西岐的“漠上一绝”——沭阳。
某日,冬阳和熙,照得人心里也暖跟着暖和。
他们途经平家村时,叶莲灯的马忽然发了疯,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往西北的贫民区里钻。
终于,马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角落里躺着一个人,那人摊着手,手上有一个瓷瓶。
虽然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叶莲灯看了一眼便能猜测到定是那瓷瓶里的东西将马引来的。
烈马当即冲着瓷瓶撞去,险些踩死了那人。
叶莲灯当即跃下马,冲过去把那人一把抱起落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