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活的太理智,那些酸甜的少年时光,一定是了无生趣的吧。
凤皖自嘲一笑,道:“我最近总是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太大了,竟然觉得恍如隔世,顾致琛,要是当年……”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喉头都被堵的发疼,嗓音也更加嘶哑:“要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
像他们曾经设想的那样,在靠着湉水江边买一栋小别墅,掀开窗帘就可以看见涨潮,可以看见江水那边的霓虹闪烁。
那时候他们养一只猫,生两个孩子,一个小姑娘,一个臭小子,早晨他送她去公司,晚上一起回家,她看着他做好晚饭,一起吃晚饭,给孩子们读睡前故事,逗逗小猫咪,然后在铺着米色床单的床上相拥而眠。
那就是一辈子了。
凤皖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她觉得奇怪,伸手划过自己的眼角,才发现自己已经潸然泪下,好一会儿,她自嘲的笑了:“顾致琛,你看,我还是爱着你。”
我还在期望着曾经跟你许下的一辈子。
忽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凤皖向来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立刻擦干了眼泪,端庄优雅的回头,在门口看见了穿着碎花裙子的花语和抱着余梦洲的余靳淮。
花语扒着门框看了看:“姐,没打扰你吧?“
“我只是来看看他而已,没什么打扰的。”凤皖站起身,让花语过来坐:“你刚出月子不久,怎么出来了?”
花语说:“顾少出车祸了嘛,我想来看看他死没死,要是死了动他车的人可就真是为民除害了。”
凤皖忍不住道:“你不喜欢他?”
花语瞥了眼顾致琛:“还行吧。”
凤皖摸了摸花语的头发:“打算什么时候办满月酒?”
花语说:“我师父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算命先生,他说我们梦洲不能办满月酒,这种事情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和余靳淮就打算直接办周岁。”
“也可以。”凤皖从余靳淮那里接过孩子来看了看,梦洲已经满月了,小脸蛋白白嫩嫩的,眉眼像极了余靳淮,唇的形状倒是像花语,下巴也和花语相似,看着玉雪可爱,跟个瓷娃娃似的。
只是他还是只搭理花语一个人,被自己亲爹抱着的时候一脸的木然,他已经会认人了,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变成了大姨,他可能还是挺喜欢凤皖的,给面子的吐了个泡泡。
凤皖被他逗笑了:“梦洲可真好看。”
花语撇嘴:“什么呀,姐你是不知道,他昨天还抓着小鱼干的尾巴不撒手,小鱼干喜欢他,不敢动,就喵喵的叫,这小家伙坏得很,就是不放,等我发现的时候,他都要把人家抓秃了。“
凤皖笑了:“我不是跟你说了,梦洲还小,不要让小鱼干接近它吗?可能会导致呼吸道感染。”
花语委屈:“我照做了啊,但是小鱼干可喜欢梦洲了,就是要找他玩儿,要不然姐你先帮我养一阵子吧,小鱼干都要成为云水榭一霸了。
你知道我们外面是有个公共健身设施的吧?它每天都跑出去占领人家一个跑步机的位置,就蹲在上面不动,人家觉得它可爱,又是我们家的猫,都不好意思说它。“
凤皖:“……”
花语嘟嘟囔囔的说完,这事就拍板定案了,梦洲到了吃饭的时间,余靳淮抱着孩子去泡奶粉了,花语踌躇了一下,道:“姐,我跟你说个事啊。”
凤皖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花语皱着眉说:“爸爸都把事情告诉我了,我没有怪过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怪过你。”
凤皖愣了一下:“什么?”
“爸爸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花语抿了抿唇,抓住凤皖的手:“姐,从来没有人怪罪你的。”
“那天那么巧的爸爸大哥都要去军部开秘密会议,二哥远出任务,很明显的就是设计好的,就算当时你接到了电话,你找到了军部,也会有人拦着你不让你见爸爸的。”花语轻声说:“所以说不管怎么样,结局都是没办法更改的,爸爸跟我说的时候,他很后悔那天质问你,那时候他气昏了头,才会责难你。”
凤皖紧紧地抿着唇,不发一言。
花语继续说:“所以,不管顾致琛知不知情,是故意叫你出去想要保护你,还是真的巧合,都不重要。”
“小语……”凤皖声音嘶哑的厉害,她可能是有点感冒,喉咙疼的很凶,甚至给她一种她说一个字就会渗出一滴血的错觉,但是她一向善于忍耐,没有表露出一丝一点,“小语,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的。“花语说:”我知道,如果我是你,也会走不出来,但是姐,余生多少年,难道都要为你当年的错误后悔吗?难道非要我说我不原谅你,我恨你,给你一巴掌才能赎罪吗?“
凤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对啊,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祈求什么呢?
跪在祠堂的日日日夜夜,她是在等待安不语的厌恶和责难吗?
但是她明明知道母亲那么温柔的人,是永远不会去责怪她的,她只会温柔的将她抱进怀里,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们阿皖没有错的。”
没有人怪她。
那么如果她等来了一场骨肉相恶就能解脱吗?
不能的。
凤皖颤抖的手被花语捏住:“姐,你我知道从妈妈去世后,你就一直是在为凤家活着,但是不管是我,还是爸爸哥哥,他们所希望的都是你能为自己活着,作为凤皖而活,而不是凤家的三小姐。”
“可是……可是我……”凤皖哽咽着,眼泪划过脸颊,她垂下头,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可是我……我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问一问呢?”
花语轻声说:“你亲口去问顾致琛啊,得到了答案,就可以做出选择了。”
第1195章 【番外】岂曰无衣,与子同裳(36)
“我不敢……“凤皖难得软弱,她深深的垂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脸上颓败的表情。
花语叹了口气,道:“姐,要是你一直这样逃避,不管是是爱是恨,这一辈子都是要错过的。”
凤皖嘴唇颤抖,有些疲惫的撑住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抵着太阳穴,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脑袋里几乎要爆炸的疼痛。
过往的许多事情都在这一瞬间冒了出来,将她拖入了无底的深渊。
凤皖有些不堪忍受,起身想要离开,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那是一只修长苍白但是冰冷的手,骨骼匀称,骨肉云亭,抓着她手的力气不算大,但是格外的能让人察觉到其中的执着。
凤皖错愕的回头,泪眼婆娑中,她看见顾致琛睁开了眼睛,凤皖几乎是瞬间在心中冒出了狂喜——顾致琛醒了!
他虽然恹恹的,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但是确确实实的醒了。
就在不久之前,凤皖还在想,要是顾致琛真的就这样一辈子不醒来了该怎么办,她那么浓烈的爱恨以后要如何安置?
幻想了许多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锥心裂肺,但是现在,顾致琛醒了。
凤皖一直提在嗓子里的那口气终于落了下来,眼前竟然一阵发花,但是她表现的很淡定,一点儿都没有表露出来。
花语惊讶:“顾少醒了?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顾致琛声音有些沙哑,麻药的效力已经过了,他现在浑身都疼的厉害,嘴唇也是纸张一般的苍白,但是抓着凤皖的那只手没有丝毫放松,对花语说:“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花语会意,牵着自己的老公儿子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了凤皖和顾致琛。
很奇怪,之前那么多的礼品果篮补品堆满了屋子,各种关心满天飞,但是这间屋子还是显得空空荡荡,如今凤皖一来,这里倒是突然之间变得狭小局促了起来。
自小时候起,顾致琛就觉得凤皖该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他最开始的努力和奋斗,不过就是为了送凤皖一个称意的生日礼物罢了。
凤皖是他人生的起点,也是他人生的终章。
八百里风雨走过来,数千日夜淌过去,唯她是心之所向。
顾致琛闭了闭眼睛,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很智障。”
“但是阿皖……”不等凤皖回答,顾致琛忽而笑了:“我从前总觉得你狠心薄情,说走就走利落潇洒的很,但是……咳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带动打了钢板的肋骨一阵尖锐的疼痛,出血的内脏也一阵翻腾。
他唇角洇出了一点鲜血,被他毫不在意的擦干了,“但是……其实狠心的人是我。”
凤皖咬着唇角,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即将要崩溃的情绪:“你……”
“是我不对。”顾致琛固执的盯着凤皖,眼睛亮的吓人,偏偏脸色灰白,他几乎是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沙哑的逼出来:“阿皖……是我不对。我知道车子有问题,但是我没有追究,我想,要是我真的就这样死了,你会不会好过很多,会不会就没有那么愧疚……”他闭上眼睛:“但是他们还是把我救回来了。”
凤皖的心头狠狠一跳:“你知道车子有问题?!”
“我……”
“啪”一声,凤皖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顾致琛的脸颊上,声音冷的几乎要凝结出冰:“顾致琛!你疯了吗!”
顾致琛被这样一巴掌甩下来,喉咙里本来就有压抑不住的鲜血,他偏头喷出一大口血,溅在雪白的被子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艳丽荼蘼的花。
明明挨打的是别人,但是凤皖的手却不住的发抖,她眼眶通红的看着顾致琛:“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但是……”顾致琛自嘲一笑:“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啊,当年因为我,害了你母亲,害了花语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错的人是我,你没有错,阿皖……”
“你给我闭嘴!”凤皖气得浑身发抖:“谁要你这样还给我!谁要你这么善解人意!顾致琛,我他妈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顾致琛静静地看着他:“可是阿皖,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了。”
安安静静的从这个世界离开,从此留给她蓝天白云,岁月静好,红粉脂尘,天地逍遥。这已经是顾致琛能想到的给凤皖最好的补偿了。
但是凤皖不稀罕。
她眼睛里有泪,但是拼命忍着,即便眼眶憋得通红也不愿意让眼泪砸下来,那双一向凌厉的眼睛在含着湿润水光的时候却是格外让人怜惜的,顾致琛看着她这个样子,只感觉心都要碎了,胸口疼的发慌:“阿皖……你别……”
“我别什么?!”凤皖狠狠地甩开了顾致琛伸过来的手,狼狈的看着他:“顾致琛,留着你的贱命吧,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
顾致琛并不在意这些,他知道凤皖脾气上来了有多扎人,温柔好说话只是凤三小姐的表象罢了,她的内心柔软的过分,所以在心坎上竖起了刺墙,不肯让自己一丝一毫的软弱暴露出来。
顾致琛其实想过很多次,遇见这种情况要拿凤皖怎么办,在知道真相后的无数夜晚,他靠着酒精麻醉自己,一遍一遍的在心里构想着该怎么跟凤皖说,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能做到的,仍旧只有纵容的沉默。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凤皖似乎冷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突然说:“当年,你知情吗?”
顾致琛说:“我不知情。”
凤皖忽然就崩溃了,眼泪不停的往下跳,砸在顾致琛的手背上,泪珠是温热的,刚刚才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但是顾致琛却仿佛被烫到一般战栗了一下,他眼睛里倒映出了凤皖的样子,那些浮动在眼底的全是细碎的怜惜。
凤皖趴在病床上,哭的哽咽抽搐,是她这辈子最最狼狈的时候。
第1196章 【番外】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完)
“顾致琛……”凤皖声音闷闷的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你别骗我……你别骗我……要是你骗了我,我真的再也不原谅你了……”
顾致琛忍着身上的疼痛,努力将他的小姑娘拥进了怀里,轻轻说:“我不骗你。”
阿皖,我此生都不会再骗你。
……
花语抱着儿子等在休息是里,梦洲本来是要睡觉了,但是看着妈妈无聊的样子,嘟了嘟小嘴巴,认真的陪妈妈玩儿。
花语一边跟梦洲玩儿捏手指的游戏,一边问余靳淮:“你说这个苦肉计管不管用啊?毕竟我三姐真的是铁石心肠啊,要是顾少这么惨了她都不软化,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