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慌乱起来,在夜色中勉强辨认其他人的面孔。
官府的那些大人们也早早到了山上,大水来的时候,大家便立刻往山上跑,山脚下的那些人大多也都跑了上来。
原先在山脚下维持秩序的官差们互相找了一番,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众人顿时脸色惨白。
“裴大人呢?!”
……
当天光穿过云层,投下第一道光晖时,汹涌奔腾的大水才终于停了下来,连日的暴雨也终于停歇 。
山上的人从山洞里出来,站在外面的人也脱下了蓑衣,惊魂未定的百姓们留在山上,又有不少志愿者与官差一同下山,去搜寻那些没来得及跑上来的人。
大水将源州低处淹了大半,不少房屋已经泡在了水中,水面上漂浮着从各处冲来的物品,甚至还有源州本地几家铺子的牌匾。
裴慎运气也算是好。
大水来时,他抱着那个孩子往山上走,周遭的百姓与官差哪里顾得了其他人,也慌忙往山上跑,那些人身上没有累赘,很快便将裴慎甩到了身后。
他只有两条腿,哪里能跑得过后头汹涌而来的大水,当大水淹没至小腿时,裴慎便已经知道不好。
他只能尽力往上跑,怀中的孩子被吓坏了,连哭都忘了哭,只知道僵硬地攀着他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然而他努力往上跑,大水依旧淹没了他的膝盖,他的大腿,到了他的腰间。
运气很好的是,他找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
“你会不会爬树?”
小孩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慎便把他送了上去。到了这时,大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而后他也爬了上去,在大水之中狂奔过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爬到树上之后,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可底下大水依旧汹涌,狂奔大作,把两人吹的摇摇欲坠,裴慎只能一手抱着那孩子,一手紧紧抓着枝干。
也不知道抓了多久,大水才渐渐停了下来。
等到众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攀着树干的那只手已经血流不止,可怀中仍旧还抱着那个孩子不放。还是几人合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从树上救下来。
……
当京城里派来的人马紧赶慢赶到了源州时,水灾已经发生了。
众人惊愕不已,甄好听闻水患已经发生,顿时脸色苍白,等她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到眼前满目疮痍,更是险些站不稳。
枝儿急忙扶住了她:“小姐!”
“我没事。”甄好抽出手,着急地道:“现在事情紧急,还是救人要紧。”
谢琅看了她一眼,这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立刻指挥人去搜寻起来。
甄好手足无措地看了许久,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只能暂时去安置的地方坐下休息。她脸色难看,眼底里青黑,她平日里最是注重外表不过,可这会儿连发髻有些凌乱都没有管。
“小姐。”枝儿忍不住道:“您睡一会儿吧,您从昨天起就没休息过,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甄好嘴唇颤抖,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起源州水患时,便立刻去宫中找了福余。可这事说来也玄乎的很,要不是甄好有着重来一回的记忆,若是有人站在她面前说会发生水患,她也不相信。好在福余年幼,又相信她的话,听了她的话之后,便立刻去找了皇帝。
甄好对外的借口,便是自己心系夫君,夜里梦见了裴慎在源州遭遇了水灾,心里头放心不下。皇帝当然不信,可他这会儿对弟弟宠爱的很,也当做是安抚弟弟,随手便派人去查探源州的事情,听闻源州又开始连日下暴雨,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也有些惶惶,到底还是将信将疑地派了人过来。有河坝险些崩塌的事情在先,他也谨慎的很。
谢琅便是皇帝派出来的人。
可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赶上。
路上见大雨不停歇,甄好便觉得有些不安,直到真的到了源州,看到大水过后的灾象,她险些要昏过去。
要是她早些想起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源州发了大水,河坝崩塌,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葬身于此,而这回,连裴慎也在这里!她重来一回,明明有许多事可以先知先觉,却是什么忙都帮不到,甚至是因为她的影响,裴慎才早早升了官,又在这时被派到源州,若是裴慎出事,也有着她的错。
枝儿又安慰了几句,见甄好依旧神色惶惶,才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谢琅派人搜寻,本以为会找到许多尸体,可源州城里空荡荡的,几乎找不到人影,只有原先河坝处附近找到了几个人,看着也是修缮河坝的工人,甚至是,连工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多少。
搜寻的人惊讶不已。
这满城的人,过了一晚上还能飞了?!
好在山上那些人陆续下来,两方人马一碰面,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着满山的百姓,谢琅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安下了心来。
谢琅问了一句:“先前京城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你们收到了?”
源州几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爷,您说的是什么消息?”
“自然是要发大水的消息……”谢琅顿了顿,惊诧地问道:“你们躲到山上,原来不是收到了消息?”
“是裴大人。”源州官员连忙道:“是裴大人发觉河水有些不对,说是可能会发大水,源州的河坝先前差点要塌,裴大人担心会发生什么大灾,就让我们带人连夜上山。”
其余人也是庆幸地道:“幸好裴大人发觉了,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多亏了裴大人,我们才得救了。”
谢琅:“裴大人?你们说的裴大人,是裴慎?”
“王爷,是裴慎裴大人!”
谢琅一时面色复杂,而后他又问:“京城里送来的消息,你们当真不知道?”
“王爷,我们是当真没收到什么消息。”源州官员们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道:“王爷,是不是……”
谢琅脸色阴沉,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他挥了挥手,又带人抓紧去搜救。
听到是裴慎敏锐发觉不对劲,带着人上了山,躲过了这次水灾,甄好这才长舒一口气,她浑身一松,又哭又笑,一时不知道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好。
裴慎没死,没有出事,她这些日子以来提心吊胆的事情才总算是放下了心。因着裴慎的缘故,源州上下无数人得救,又如何能让甄好不高兴。
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感觉浑身疲惫,才总算是在枝儿的劝说之中暂时去休息。
等甄好再醒来时,夜色都已经黑了。
她环顾四周一圈,见不是熟悉的卧房,才想起来这儿是哪,立刻想起来源州水患的事,连忙起身出了门去。
“小姐!”枝儿就守在外头,见她醒来,顿时惊喜地道:“小姐您醒啦!”
“裴慎呢?”甄好先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姑爷受了伤,这会儿还没醒来呢。”
甄好一惊:“裴慎受伤了?!”
“……”枝儿这才发觉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小伤,只是姑爷累着了,所以歇的久一些,小姐您不用太担心。”
可甄好哪里放心的下,问了裴慎的位置,便连忙去找他。
等见着了裴慎,她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小伤,裴慎整只手都被包了起来,其中每根手指头更是被缠得粗肥无比,连他的脸上以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满是划伤与淤青,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这会儿还没醒过来,模样瞧着就已经凄惨无比。
甄好心中一酸,何时见过他这幅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见过了之后,又连忙走了出去,生怕会打扰到裴慎。
等走出去之后,枝儿也端着热腾腾的膳食过来,甄好连忙抓着她问:“裴慎是什么时候找到的?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姑爷救了个人呢。”枝儿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姑爷是因为救人,才伤成了这样,他没来得及跑上山,但是躲到了树上,天亮了才被人找到,大夫过来看过,说是姑爷没什么大碍。”
“那他手上的伤,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枝儿说:“大夫说了,要是好好养伤的话,也能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
甄好琢磨着这个差不多的意思。
差不多,岂不就是不代表能恢复和从前一样?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污水里泡过,过了一夜才找到大夫医治,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想着,甄好心中便有些愧疚。
她随便应付了两口,便忧心忡忡地等着裴慎醒来。
她很难不将此事怪在自己的身上。她见过裴慎上辈子的仕途走得很顺畅,最大的危险也是首辅府中进了刺客,可也被裴慎提前料到,并没有性命安危。哪知这辈子她一重来,裴慎也因着她的缘故,命运也发生了诸多变化,先是先前替皇上挡刀,又是如今在源州遭遇水患,样样都是要人命的事情。
要不是她的缘故,裴慎也不会到源州来。
可裴慎要是不到源州,她也不会想起源州的事,那源州也还会顺应上辈子的轨迹发生水患,无数人的性命葬身其中。
一时,甄好只觉得茫然,又是庆幸,又是惊恐。她甚至还惊慌,裴慎走的路已经因着她的缘故有了变化,那后来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有变化?
要是之后裴慎又遇到了生命危险,该如何?
她重来一回,只是想与裴慎和离,想要与裴慎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也并不是想要让裴慎过的如何凄惨,更不是想要裴慎的性命。她与裴慎度过几十载,哪怕不是爱人,也将对方当做至亲,她哪里舍得让裴慎死了?
甄好一坐,就坐到了深夜。
枝儿又来劝她,甄好是躺下了,可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何时才勉强因着精神疲惫睡了过去,可天蒙蒙亮时,外面一传来动静,她就立刻醒了过来。
甄好就直接去找了裴慎。
裴慎快到正午时才醒,他一睡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还有些茫然,稍稍一动,便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酸痛的很,右手更是钻心的痛。裴慎倒吸一口凉气。
甄好立刻靠了过来:“裴慎?”
裴慎转过头,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才叫道:“甄姑娘?”
“是我。”
“我是在京城?”
“不是。”甄好神色放松了一些:“你是在源州。”
裴慎眨了眨眼,而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甄好哭笑不得:“当真是我,你没做梦”
裴慎复又睁开眼睛,惊诧不已,慌慌张张地想要坐起来:“甄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源州发生了水患,你……”
“你身上还受着伤,快躺回去。”甄好连忙对他道:“水患已经过去了,托了你的福,这次水患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哪怕是身上各处酸疼,撑在床上的伤手更是钻心的痛,他也面色不变,望着甄好的眼中满是喜意,满满的欢喜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来。
“甄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惊喜地问:“你不是在京城吗?”
“你快躺下。”
裴慎依言躺下,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甄好这才道:“我知道源州要发生水患,担心你在这儿,所以跟着皇上派来的人一块儿来了。”
她没说皇上派来的人是靖王,怕裴慎这会儿又生气。
裴慎更是欣喜:“甄姑娘担心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