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间其实也没什么可多说的,甄兮便让青儿先去歇着了。
而她自己,则托着下巴默默地发着呆。
她如今无法拒绝怀安,便只好先这么下去了,可将来会如何呢?她毕竟是赵王妃,怎么都不可能有跟怀安光明正大来往的那一天。赵王也不可能永远将她丢在皇觉寺,迟早要将她接回去的,那之后又待如何?
怀安岁数还小,或许考虑不了那么多,这些事她却要想明白。
她不可能接受怀安对她的感情,但有些话早就说过了,她也没必要再跟怀安谈惹怒他。她昨夜的暂时妥协,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她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怀安不加掩饰的热情。
她上大学之前乖得很,没早恋过,上大学之后家里的事让她没有任何谈恋爱的心情,与男性保持着极为冷淡的距离,即便有追求者,被她的冷漠态度拒绝过几次后,便也淡了,因此在应对怀安的感情一事上,她没有经验。
况且,怀安对她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怎么把握好这个度,又是个难题。
或许,像这样相认了也好,她可以在来往中慢慢让他明白,她永远也不会回应他的感情,时间久了,他总该放弃了吧?
甄兮烦恼地长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错的,今后都要后悔。可情势逼人,她看似有选择,实际上能走的路都已经被限定死了。
青儿到来后的当日,晚饭是她去取的,丹桂和百合似乎很乐意多个打杂跑腿的。
甄兮这几个月吃饭时没让丹桂几人在旁边伺候,如今青儿也是。青儿在走之前看了眼某个菜,甄兮微不可查地点头,待所有人都出去了,她才将盘子端起,在下方看到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
这一刻,甄兮突然有种回到中学的错觉,与此同时,也莫名生出怕被人抓个现行的紧张感。
纸条上的字迹甄兮一眼便知是怀安的,确实比还在侯府时多了些风骨,看来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荒废学业,对此她自然是欣慰的。
小纸条上并没有写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一首诗经上的诗,中学语文课文都背过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甄兮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叹着叹着又有点想笑。
她倒了碗水,将这张小纸条丢到水中去,浸湿后细细地撕揉成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纸浆,然后才丢入纸篓。
许是相认后便放心了,怀安没再做出像那晚强闯的事,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甄兮出门跟他见上一见,他似乎就满足了。
就是一天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一两句情诗这事,让甄兮有点受不了。
送了几天后,这日青儿放下饭后没走,小声道:“安少爷问,娘娘为何从不回信?”
因为她不想回,也没什么好回的,真让她回,她可能会回:谢谢,请不要再写了。
甄兮想了想,将今日份的纸条打开看了,果然又是一句情诗。
她无奈起身,去书桌旁拿起笔,背着青儿在那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吹干后按照它原先的纹路折叠好,交给青儿:“拿去给他吧。”
青儿面上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等甄兮吃完饭,她把餐具拿出去时,便趁机将纸条交给了瞿怀安身边的雷鸣。
雷鸣亦是一脸郑重,将纸条交到瞿怀安手中。
瞿怀安没想到真能从甄兮那边得到回信,顿时忐忑得不敢打开这张小纸条。
他猜测着兮表姐会写些什么,脸色一会儿是喜悦,一会儿变作烦忧。
如此猜测许久之后,他才定下心来,小心地将纸条打开。
小纸张前面是他自己写的情诗,他目光下滑,然后定住了。
兮表姐只写了两个字。
已阅。
瞿怀安呆在那儿很久,忽然笑出了声。
兮表姐真是个妙人。
甄兮在回了教师批改学生作业时才会留的评语之后,心情稍微有点忐忑,第二天青儿再来时她多问了一句:“怀安对昨日的回信,可有说什么?”
青儿道:“安少爷说,您以后想回便回,不想回便不用回。”
甄兮沉吟片刻,猜不到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没说什么,只打开今日的纸条看。
上面依然是一句情诗,不过似乎是他自己写的,句子里藏着她的“兮”字和他的“安”字。
她想了想,在这句小诗下方留下一个字,照旧折好给青儿。
当瞿怀安再次收到回信时,他满怀期待地打开,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娟秀的“优”字。
优。
这是夸他这情诗写得好吗?
瞿怀安没忍住又笑出声来,他来皇觉寺后虽没办法再跟着焦先生读书,但功课他却没落下,那一年里日日跟着兮表姐读书习字,已成了他的习惯,即便那时他以为她已经不在了,也不曾懈怠。
因为兮表姐说过,读书使人明理,读书使人强大。他不能只当个拖后腿的废物,他迟早有一天要不再依赖他的表哥。
得了正反馈的瞿怀安便更认真地钻研该如何写出好诗,每天一首不重样地给甄兮送去。
而甄兮自从开始写“评语”之后,再得到怀安送来的情诗也不觉得坐立不安了。
就……就当是批改作业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其中一个丫鬟叫百合,是因为我最近刚买了百合来陶冶情操,就随手取了这个名字。百合花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花长得那么好看,开花时的气味快熏死我了,也太难闻了吧!它还是花苞的时候我放在餐桌上,现在开花了,我给丢到阳台了,味道太刺激了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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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冬至
在甄兮批改了几日的作业后, 便到了冬至。
她忽然想起去年的冬至很热闹,先是她在冬至宴上被人当刀使, 她以“什么都不问”为对策化解了,其次便是汤嬷嬷意外死亡, 她帮着怀安一道掩藏毁灭他在场的证据。
没想到一晃已经一年了。
皇觉寺在冬至日准备了水陆法会, 十分热闹, 甄兮对此没什么兴趣, 只让丹桂他们去玩,青儿不想去, 便留下陪着她。
水陆法会早上便开始了, 甄兮吃过早饭后便留在屋子里看书,外头的热闹动静只当是背景音。今日出了太阳, 前段时间的雪早不见了踪迹, 实在是天公作美。
才刚看了两页书, 房门突然被打开,有人闪身走了进来。
青儿看向进来的人, 又连忙低下头, 不用对方多说便主动退了出去, 在外头守着。
甄兮看向来人,不是怀安又是谁?
他面上带着灿烂的笑,走过来在甄兮身边坐下,看了眼她手中的书讨好地笑:“兮表姐,你在看什么书?”
甄兮心里一叹,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你这个时间过来, 被人发现怎么办?”
瞿怀安扬眉一笑:“不会的,我的人看着呢。”
顿了顿,他不怎么高兴地说:“我都好几天没跟兮表姐好好说过话了。”
甄兮这几日都只是外出晃一圈,远远跟怀安见上一面,每天交流都是通过小纸条上的情诗,而她回复的不是“已阅”就是“优”,确实没什么更多的交流。
甄兮觉得这样挺好,但显然怀安并不这么想。
甄兮的书桌就在窗边,开了一扇窗后阳光便洒了进来,明亮而温柔。怀安拖着张凳子坐下后,一手虚虚地围在她的椅背上,像是将她半搂在怀里似的,让她不太自在。
她起身关上一半的窗,免得有人意外从窗外看到了他,坐回来时挪动了下椅子,离他远了些。
瞿怀安脚下一蹬,拖着凳子又靠近了几分。
甄兮:“……”
她无奈道:“你过去些,别让人看到了。”
瞿怀安偏又靠近了几分道:“兮表姐你莫担心,雷鸣会好好看着的,不会让人发现我就在这儿……”
想想看自己此刻的身份,再加上二人这偷偷摸摸的来往,甄兮便忍不住觉得心虚。
若被赵王发现,她可能会被悄无声息地弄死。
甄兮没再纠结怀安的亲近,他在她面前暴露了太多,已经不会再遮掩什么了,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他对她的眷恋与亲昵。
瞿怀安探头看过来,目光落在甄兮面前的书上:“兮表姐,你在看什么呢?”
甄兮将书合上,给他看封面上的书名。
“骊山旅记……”他念了出来,笑道,“兮表姐,你还是喜欢看游记。”
他倾身过来,翻动着书的内页,离得近了,呼吸与甄兮的缠绕在了一起。
“确实令人向往,”瞿怀安边看边轻笑,“以后我与兮表姐可以一起亲自去看看。”
甄兮却道:“这作者文笔好,描绘得令人神往,然而真去看了,说不定不过如此。”
瞿怀安抬眼看过来,眼睛黑而亮:“若是跟兮表姐一起去,再没趣的地方,都会生出几分乐趣来。”
甄兮有点吃不消这个,推开书站起来走到一旁。
瞿怀安神色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她。
甄兮看着他,脑中却是那个被她夸一句都会脸红的羞涩少年,而眼前之人,模样是一样的,她却好像再也无法将他与过去的他对等着看了。
“你今年十六了吧?”她忽然问。
瞿怀安一怔,点头道:“是,再过一个多月便十七了。”
甄兮道:“我算起来已经二十四了。”
瞿怀安嘴角的弧度僵在那儿,一点点收了回来。
他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看着瞿怀安逐渐淡下来的脸色,甄兮一时间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很喜欢当初还在侯府时与怀安的相处方式,她是照顾他的表姐,他是乖巧的表弟,她将她觉得有用的东西倾囊相授,他学得如痴如醉。
在护国公府时,她顶着韩琇的壳子,他对她充满敌意,她也说不出话来,那样的相处模式难免压抑。
而如今呢?他们两人都经历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让她心疼的少年,他成长了,长成了她觉得有些陌生的模样。
他的言行举止,不乏暧昧,而这样的相处方式,让她很别扭,甚至心生抵触。
但见到怀安此刻的脸色,甄兮便没再继续沿着先前的思路说,什么“我只把你当弟弟”之类的话,说出来必然会惹怒他。
她想了想道:“最要紧的是,我如今的身份……你知道我是谁,可旁人不知道,还当你不顾伦理,与别人的妻子偷情。”
听甄兮这么说,瞿怀安脸上的表情阴转晴,他起身走到甄兮跟前,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笃定:“兮表姐,这你无需担心,我已不是从前那个寄人篱下,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的我了。你给我些时间,我会安排好一切。”
甄兮道:“你想怎么做?”不问清楚她自然无法安心。
瞿怀安道:“寻个合适的时机,让你假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