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做到此番地步,可真是好笑。丈夫推妻子去送死,美其名曰为了孩子。
更出乎意料的是,一贯脑筋清楚的姚后竟然答应了。
“陛下之命,不敢不从。”她起身,笑着敛身。
蔺辉如做梦一般,不敢置信。
谭相还道:“若皇后不从,尽可以姚氏满门做要挟,她一贯看重大局,想必不会看着家人因此丧命的。”
蔺辉只觉得还未使出浑身解数,“敌人”却欣然投了降,这……大约是他赢得最轻松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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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怎么能答应陛下呢!”回宫的路上,红枣疾步匆匆地跟着她身后,满脸忧思。
“不答应如何,他定然是要以祖父和姚氏满门来要挟我的。”姚后步履匆匆,迎着寒风,走得端正挺拔,“他敢开口便已是将脸面扔在了地上了,我如何能拗得过一个无耻之人?”
红枣:“可您也不能以身涉险啊,那齐王一路杀来,早已杀红了眼,您一点防身的本领都不会……”
姚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她,扬唇一笑:“不过是正中我下怀。”她还担心没有机会和齐王当面说个清楚,此番机会就这样送上门来,她自然得好好把握。
红枣险些撞上她的侧肩,稳住身形,抬头看她,却见薄光照射下的皇后浑身透着一股坚毅的孤勇,连那一贯含情脉脉的眉梢都张扬着几分顽强。
“主子……”她仰视着她。
“让人把玄宝带来我跟前一趟,我有事要嘱咐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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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后寝宫,姚后坐在矮凳上,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子汉,认真地问:“母后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玄宝点头:“儿臣都记好了。”
“事急从权,我已来不及和你曾外祖父商议,便由你代为转达,开口的时机你自己把握。”姚后交代道。她将玄宝视若生命,可从未娇惯他,与他沟通也鲜少把他当作孩子,所以他早已习惯姚后这般语气,小大人似的应诺下来。
“母后,你也要小心。”他皱眉说道。他大约已经失去父皇了,绝不能再失去母后了。
姚后张开双臂,玄宝依偎进她的怀里。
“我是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去……”她本想要说“死”,却觉得对于玄宝来说还是太残忍,便紧紧地抱住他,“记住,一定要跟紧曾外祖父,只要能活命,一切都使得。”
“好。”稚音在她耳畔响起,乖巧又坚定。
她心头一暖,狠狠地亲了一口他的脑门儿,一腔爱意尽数付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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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皇帝宣布“御驾亲征”,亲带一万兵士与齐王对峙于金州。
“一万人?”齐王的副将郭启义一脸不敢置信的问报信之人,“你确定是一万人?”
“回郭将军,确实是一万人。”
郭启义回头看齐王,一脸疑惑:“皇帝是不是对王爷有什么误解?”
幸亏宋威不在帐内,否则让他听见更是要笑出眼泪了。
齐王瞥了他一眼,问下面的人:“御驾亲征?真的是蔺辉来了?”
“属下亲眼所见,的确是圣驾出行。”报信的士兵肯定的道。
这下,连齐王都摸不准这路数了。
莫非是三十六计中还有一计叫“诈降”他们还没有习透?
“再探。”齐王道。
“是。”
齐王转身,背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一脸深思。
“三四年不见,他也有这般胆识了,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齐王的手指落在“金州”二字上,轻轻抚过。
郭启义上前道:“胆识是有了,可也是有去无回的结局。”
齐王不做声,全然是默认。
姚后“李代桃僵”,穿上金色盔甲,束起一头乌发,率领队伍进驻了金州城。
在她进城的当日便向驻扎在城外的齐王送去了约谈的口信,请齐王两日后于金水河畔一叙。
一招两招,越发不像蔺辉的手笔。
齐王的营帐内,众人面色沉重的商议着,唯恐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皇帝这么底气十足的样子。
“陛下这一招,恐怕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周麒麟思量一番开口。
“莫非还有后援?”宋威猜测道。
郭启义否决:“京畿的兵力咱们已经估算过了,想要出奇制胜与咱们抗衡,几无可能。”
“那皇帝这一招意义何在?难不成是想和王爷叙旧,以旧情打动王爷?”宋威哼了一声。
周麒麟抬头看向坐在上首还未说一字的齐王,道:“王爷是如何想的?”
众人纷纷侧目,十分感兴趣。
“派人去回信,就说本王允了。”齐王一身乌黑色的盔甲,坐于上首岿然不动,唯独双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宋威等人暗自点头,这魄力,不愧是他们的王爷。
周麒麟却比其他几个更了解主君几分,见他如此,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竟从何处生出一丝不放心来。
待众人散去了,齐王才不慌不忙地掀起了嘴角。
嘁,哪里是什么高人指点,分明是“高人”亲自上阵了。
第6章 约谈
姚后到达金州之前,金州的百姓已疏散了大半,余下的要么是故土难离,要么是有心无力。
金州府尹原本是做好了弃城的准备,但自从陛下亲征的消息传来,他每日都和将士们同吃同睡,不分白日黑夜地操练,希望能一挽颓势。
可是现实却和他所想的有些出入,他焚香沐浴后奉命来拜,拜的却不是他们的王。
眼前的人身姿高挑,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长发高束,一张如玉似的脸蛋儿上带着三两分英气,虽气势不凡,却不是府尹梦寐以求的“天子”。
“金州府尹罗天湘见过皇后娘娘。”罗大人掀袍下跪,礼仪分毫不错,但难掩一腔讶色。
姚后抬手:“罗大人请起。听说你在齐王的军队来之前便疏散了这城内大半的百姓,免他们受这战火牵连,比起那些在叛军来之前便举家逃跑的官员来说,罗大人才称得上是一方父母官呐。”
罗天湘起身拱手:“娘娘谬赞了,这是臣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姚后莞尔一笑,不过一金州府尹也能和这城池共存亡,远在京城的天子却早已被敌军的铁骑吓住,早早地规划好了逃生的路线。
“想必罗大人见着本宫也甚是惊讶吧?”
“臣听闻是陛下亲征,便以为今日能得见陛下天颜,失礼之处还望娘娘莫要见怪。”罗天湘低头。
“陛下乃国之根本,眼下局势如此危险,你我都要以保护陛下为第一要责。”姚后道,“此番陛下派我来便是要我牵制齐王军队,给陛下和朝臣们争取北上避险的时间。”
说完,她笑着看着罗天湘,见他一脸惑色,也不多解释:“我对金州不熟,接下来还要麻烦罗大人多加照应。”
“自然,自然。”罗天湘嘴上应道,心里却疑惑重重。
罗天湘自然也知道这弥天大谎是决不能传出去的,不说齐王那边,就说这金州城内的百姓,听说天子亲征之后士气高昂,连每餐饭都要多吃一碗,若说出真相,不定让他们多失望呢。
到达金州的第二日,便是姚后约齐王于金水河畔一谈的日子。
奈何天公不作美,从昨夜开始便飘扬着雪花,洋洋洒洒,盖满了整个金州城。
红枣将压箱底的最厚的裘衣捧了出来,那裘衣是连帽的,帽子的一圈都缀了白狐毛,轻巧又暖和,价值不菲。
红枣给姚后穿上,姚后扫了一眼裘衣,道:“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奴婢觉得这个最厚实,又轻巧,该是派得上用场的。”譬如眼下,不正用上了吗?
“主子不喜欢吗?”红枣见她神色不明,有些后悔不该擅做主张。这裘衣虽好,主子却没有穿过几回,想来是不喜的。
“既然带来了,也无妨。”姚后道。
红枣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以后断不能这样了。
金水河面早已冻结成冰,人置于外面,呼口气便能结成霜。
金州城门打开,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出,两侧数十名士兵随马车跑动。
“来了。”河畔的亭子里,周麒麟背着手眺望一番,转头对坐在石凳上的人说道。
齐王放下茶杯,挥手摆袖,朝马车看去。
马车驶到亭子前五十米停下,车夫跳下车辕,掀开车帘,请出里面的贵人。
此时,风雪又大了些,瞬间模糊了视线。
凉亭边,周麒麟眯着眼瞧去,那道白色的身影渐渐逼近,待走到离凉亭只有五六米的时候终于得见来人的面容,他下巴上的胡子一颤,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后,齐王显然比他镇定太多,他伸手示意,邀请姚后落座。
姚后步入凉亭,视线一扫,所见之处除了她带来的二十余名士兵以外,不见齐王的人。
可她丝毫不怀疑,若她带来的人有任何的异动,这种周围埋伏的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她。
“多年不见,王爷别来无恙?”她笑着落座。
他双手搭回膝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以皇后娘娘所见呢?”
这般寒冷的天气,他穿得着实单薄,可见他面色红润,气血充足,应是身体底子太好不惧严寒。换做是蔺辉,他肯定不敢这般穿的,毕竟乾元宫的地龙早已把他养娇了。
“王爷身体虽好可也不能托大,这般冷浸骨头的天气,还是穿厚些为好。”她倒是真关心起他来了。
齐王的目光一瞥,从她的裘衣上扫过,她侧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麒麟,你先下去吧。”齐王道。
周麒麟:“……”
周麒麟从方才就在疑惑一个问题,一向糙得不能更糙的王爷,为何今早出门的时候特地吩咐他带上两张毡垫,还得是带毛的那种。如今见了姚后,他全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