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起身,双手搭在前面,道:“尔等是小璃国君派来的巫师中的精锐,方才还信誓旦旦,如今却以功力不济来搪塞哀家,可是不想为我朝效力?”
“太后恕罪,我等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为首的巫师单手扣在胸前,微微弯腰,“实在是能力不济。”
“哀家不听这些搪塞之词,今日你们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想离开这里!”太后厉声呵斥道。
璞渊上前,急切地劝道:“诸位,请据实相告,否则连在下都救不了你们了。”
巫师们互相看了看,道:“我等可以说,但请太后先恕我们不敬之罪。”
“哼。”太后甩袖不理。
“我等唤不醒陛下,实在是因为……”为首的巫师艰难地道,“实在是因为他命格奇特,乃百年一遇的孤辰星,命中克父克妻克子,实乃大大的灾星啊……”
蔺郇,少年丧父,婚后丧妻,接而丧子,时至今日也无子嗣。不去这样想倒罢了,若顺着这样的思路一想,简直是样样契合!
太后受此震动,往后倒退两步,口中喃喃道:“难怪,难怪如此……”
巫师上前,接着说道:“真龙天子应有紫气护体,邪祟不敢擅入。可如今陛下昏迷,正巧是证明了他并非命定天子,所以无法被我等唤醒。”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太后身后,周麒麟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厉声呵斥。
巫师沉默,并不做对抗。
“陛下年少的时候高祖皇帝就因护他而死,焦皇后更是因为他进京贺寿而一尸两命,后宫这么多嫔妃,至今无一产子……”太后自顾自地念叨着,脸上出现一片惊骇之色。
“他是孤辰星,会克死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突然,太后大喝了一声,面露惊恐之色。
太后邀请的一众重臣当众,宋普自然在内。此时他站了出来,道:“天子,应该护佑天下,自带紫气,能昌盛我大齐。而陛下,因邪祟入体,自身难保,臣请求太后另立新君!”
寝殿内,一脸哗然。
“太傅,你胆敢谋逆!”
宋普转身,面向众臣,面色严肃地道:“方才诸位也听到了,陛下并非真正的天子,乃百年难遇的孤辰星。如今他中邪昏迷,苏醒无期,为保江山社稷稳定,另立新君才是明智之选!”
右相勾起嘴角,语带嘲讽的道:“原来如此,这就是太傅打的好算盘了。”
走到这一步,再隐藏野心也毫无意义。
宋普微微一笑,抬起手,合掌一击,外面立刻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五千精兵已经入宫了,现在这座宫殿里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诸位,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该作何选择不难懂吧?”宋普嘴角上扬,双手负在身后,挺胸抬头。早在太后与这些人周旋的时候他已经借了宋威的名义调动了驻扎在城外的兵士进宫,有太后的懿旨,城门大开,他的人毫不费力地就将乾元宫牢牢地包围住了。
“我竟没有想到你是这般狼子野心之人!”右相狠狠地唾弃道。
“宋普,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陛下虽无子嗣,但也容不得你这样的逆贼登基为帝!”
众人被激起了血性,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宋普,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郁气。
太后缓缓地转过身,沉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诸位,道:“太傅所言,哀家也赞同。”
“太后——”众人惊愕。
“陛下虽无子嗣,但幸而他还有兄弟。”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众卿请相信哀家,哀家是陛下的亲生母亲,是最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人。但事已至此,哀家决定放弃皇帝,立安亲王为帝!”
群臣当中,有人当场一口气倒不过来倒下。
“陈大人——”
太后瞥了一眼宋普,两人眼神交流,对此时的局面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殿内的阁臣们虽一个两个都饱读诗书,却是秀才遇上兵,“唇舌”遇上“刀剑”,不肖多说便知输赢。
“请太后下旨,立安亲王为帝。”宋普退后一步,拱手一拜。
太后嘴角稍扬,正欲开口。
“慢着——”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众人满心焦灼地回头,却见一道暗紫色的身影踏入了殿中。
她快步走来,行走之间只有裙角微微晃动,身形稳沉如青松。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姚氏太夫人吗?
太后同样看清了她那张讨厌的脸,脸色一沉,大声斥责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给哀家滚出去!”
姚玉苏微微一笑,涵养颇佳,她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之人。
第66章 空空
宋威穿着一身亲王蟒袍出现在殿内, 还未等他开口,右相便上前一步斥责:“逆臣贼子!”
宋威看向太后, 拜她所赐,他竟然会背上这等恶名。
“右相误会了, 臣无意皇位,只愿做陛下的臣子。”宋威上前两步站在殿中央, 抬头挺胸地说道。
有太后和宋普的作为在前,众臣怎可轻易相信他的话,冷笑一声,道:“安亲王莫不是欲拒还迎?”
自来皇帝登基,便有“三推”的习俗。要向天下表示他无意皇位,是众人再三请求他才顺应而上的, 乃谦虚的一种做法。众人听了宋威的话便以为他打的这般主意,颇为不屑。
宋普瞪了一眼宋威, 如今万事俱备, 一切顺利,可不能断送在这无知小儿的手里。
“安亲王不必谦让了,既然太后属意于你, 你就莫要辜负她的信任。”宋普走上前,双手搭在宋威的肩膀上, 微微用力, 身子前倾靠近他, 咬牙威胁道, “事已至此, 你若是后退咱们都得死。”
宋威看向眼前的男人,他是多么敬佩他啊,视他为榜样,渴望得到他的认同。如今,他亲手毁掉了他在自己心中的高大,成为了他嗤之以鼻的那类人。
宋威退后一步,撇开宋普搭在他身上的手,朝着龙榻走去。
“安亲王,你要做什么!”
众人惊恐,害怕他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情。
怎知,宋威却是走到了蔺郇的床前,双膝跪地。
“陛下,你待宋威恩重如山,视作手足,宋威就算是当下自刎于你的榻前也绝不做背叛你之举!”他双手置于双膝之上,握紧拳头,脊背绷直,像黄山上的青松,任谁也无法催弯。
姚玉苏瞥向前方的众人,不少人都松下了一直僵硬的肩膀。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轻笑一声,在如此安静的殿内显得那般突兀。
“是你——”太后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姚玉苏,快步走向她,抬手一指,怒气冲冲,“你对安亲王说了些什么?你这个前朝遗毒,留你一命便是仁慈,你竟然还想着兴风作浪,乱我朝纲!”
“呵。”姚玉苏大笑一声,竟然笑出了眼泪,“狼子野心企图颠覆江山的人也好意思指责别人扰乱朝纲?太后娘娘,你从来都不照镜子的吗?”
“姚玉苏,你该死!”太后狠戾地嚷道,“来人啊,将她押下去,杖毙!”
外间,禁军应声进来。
“我看谁敢动她!”宋威回头,满眼红血丝,一脸恶狠狠。
太后见宋威如此维护姚玉苏,更是恨上加恨,几乎疯狂,竟质问宋威:“安亲王,难不成你也喜欢这个毒妇不成?!”
宋威跪在原地转头看向太后,一脸的无法置信:“在你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太后放下手,被他的眼神给定在原地。
“从前,我是一颗棋子,任由你们摆弄。现在,我又是你处置太夫人的借口,太后娘娘,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亲生母亲,你扪心自问,你可做过一件母亲该做的事情!”宋威咬紧了牙齿,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满殿哗然。
“安亲王,你说什么?”左相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震惊当场。
太后一脸慌乱,脸上的肉忍不住颤动:“你胡说些什么,你是先帝的私生子,与我何干……”
宋普抬手喊人:“来人,安亲王疯了,快扶他下去休息。”
“我没疯,疯的是你二人。”宋威仰头,大笑三声,“想我这一生从未行过恶举,没成想却在身世上面屡屡被你二人捉弄,真是老天无眼啊!”
“你闭嘴。”宋普大声呵斥他,转头寻找,“人呢?赶紧把安亲王送下去休息!”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活了这么多年,竟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事。
“该休息的不是他,是太傅大人。”
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帘帐后面传来。
姚玉苏本来是抱着胳膊在看好戏,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朝床榻上看去。
蔺郇撑着胳膊坐立起来,两侧的帘帐被宫人从两边打开,本该如建和公主口中所言一直昏迷下去的人就这样醒了过来,还是在这般激烈的场合下。
“陛下,陛下醒了!”右相等人大喜过望,又是大呼又是磕头,一时间如获新生。
蔺郇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道:“都起来吧。”
他醒了……姚玉苏眼圈一红,捂住嘴唇迅速躲闪到柱子的后面,她死死地捂住唇鼻,生怕有一丝哭腔溢了出来。
蔺郇一眼便瞧见了柱子后面的一抹暗紫色,心下暗笑,躲也不躲好一点,素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做出这等掩耳盗铃的事情了。
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右相。”蔺郇喊道。
“臣在。”右相站了出来。
“你去太和殿安抚一下官员和家眷,与程统领一起将他们安排出宫,今日让他们受惊了。还有,明日罢朝一日。”蔺郇一丝不乱地安排道,“其余与此事无关的人就退下吧,接下来是家务事,诸位不宜在场了。”
趁陛下昏迷,太后联手太傅企图谋权篡位,这怎么能算作是家务事?但蔺郇一向是态度强硬的帝王,容不得旁人叽歪,虽众人极力想留下,但也不得不为了脖子上的脑袋考虑。
“是,臣等告退。”
清楚了无关人士,蔺郇这才将目光放在太后身上。
“母后,朕勉强还称呼你一声母后。”他轻声一笑,说不出的嘲讽。
宋普侧头,想知道他带进来的兵士为什么没有了动静。
“太傅不必再看,他们已经被禁军制住了。”蔺郇为他解惑。
一时间,宋普脸色惨白如纸。
蔺郇伸手向榻前一直跪着的宋威,道:“你也起来吧。”
宋威双眼流泪,摇头不起:“臣有罪,臣甘愿受罚。”
“你的忠心朕看到了。”
可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蔺郇,即使他早就知道宋普和太后准备起事,他为了那一丝残存的亲情,害得蔺郇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手里。
蔺郇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