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毁约。
现在雨太大了,时间太晚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天亮后,等我准备好了,我一定会履行我的承诺。
反正,印记才刚消失,迟到一天半天,那只怪物也不会发现的吧。
祂应该不至于无聊得从印记失效的那一刻起,就在巴巴地等候我来吧?
——像是为了压下心底的不安和羞愧,叶淼如此默念了几遍,强行说服了自己,才松开了门把手:“那……我今晚就不出去了。”
是夜,玛格依旧陪着她一起睡。大概是爽了怪物约的缘故,叶淼今晚睡得并不安稳,到半夜突然惊醒,忽然发现房间中长明的油灯已经熄灭了大半。
怎么回事?屋里应该没有风啊。
叶淼迷迷糊糊地以手肘支起身子,视线一转,掠过某处突然定住了,脊背窜上了一阵寒意。
水涟滑过窗玻璃,留下一道道黯淡的痕影。露台的玻璃门外,立着一个东西。
望见叶淼看它,那张泛着尸斑的狰狞脸上,咧开了一个贪婪的笑容。
叶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仅剩不多的几盏油灯,忽然齐齐闪烁了一下,就这一黑一亮不到半秒的时间内,那只距离露台门还有好几米的东西,竟瞬间往前移动了一半距离。随着火光晃动,越来越接近……
“玛格!”叶淼嘴唇剧颤,猛地扑到了玛格身上,用力摇她的手:“玛格!快起来!玛格!”
平时一推便醒的玛格,此刻却完全没有反应。房间的门也是完全推不开,被隔绝到了异空间,无情地告诉了叶淼,没有人能帮她。
叶淼钻回了被子里,缩在了玛格身旁,瞳底摇曳出恐惧的薄泪。
在落在困境中,被堵死了所有逃跑生路时,紧贴有温度的活人,能给予人一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是救赎。
将头埋进被子中,外界的声音小了很多,她依稀听见了一声沉重的“砰”,通往露台的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金属框架都在震颤。
她不明白,这段时间点着油灯睡觉,都能一觉到天明。为什么今天却仿佛一点也不奏效了?
莫非,这段时间,一直将那些东西屏蔽在一个接触不到她的地方的,根本不是烛光,而是——留在她后背的印记?
是那只怪物残留的气息起了作用吗?祂真的在保护她?
的确,是在后背的印记消失后,这些怪东西才卷土重来的。
如果她在印记消失前主动去找那只怪物,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狼狈……只可惜说什么都迟了。
越加激烈的撞门声中,玻璃出现了裂纹。却没有惊醒任何人,只一下下地鞭笞着叶淼的心。
插上的锁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声,滑开了。
呼啸的风雨灌了进来。
叶淼的泪水渗出眼缝,死死地抱住了玛格,恐惧堵住了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求救的音节。
隔了许久,却没等来任何动静。
突然,被她紧紧挨着的玛格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转身,发现叶淼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扒着她,顿时醒了几分:“殿下,您怎么了……”
叶淼呆了呆,僵硬的肩膀倏然松了,掀开了被子一角,发现床边压根儿什么也没有,露台的门也是关好的。
然而在玻璃上,却还存留着明显的裂痕,证明方才绝非是她的幻觉。
惊魂一夜后,叶淼再没有了拖延的心思。吃了早饭后,她找了个借口,避开了其他人,往北部的禁地宫殿走去。
这一次闯入禁地,已不像当初那样缩手缩脚。叶淼径直往触动了机关的地方走去,做好了要再摔一次的最坏打算。怎料才刚走入幽暗的走廊,四周就暗了下去。
有风从背后吹来,推动着她往前走。
穿过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被无缝“请”进了那座墙壁泛着点点磷光的地宫里,连摔下去的那一步都省略了,也许这座宫殿完全处在了那只怪物的控制下。
眼睛尚未适应光线,叶淼没有乱走。怪物将她弄到了这里,一定很快就会现身了。
她略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压下紊乱的心跳,小口小口地吐出。
忽然,一道冷森森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它空旷,逸散,似乎无处不在:“你没有信守承诺。”
叶淼吓了一跳,嘴唇张了张,本想朝空气辩解几句,可昨晚的失约,确实完全是她借故逃避所致,她无从辩驳,唯有沉默。
被当面指出错误的羞愧,以及被秋后算账的不安,搅得她的思绪一团糟。她抱紧了怀中的东西,声如蚊呐:“对不起,我没有来。”
怪物的声音似是冷哼了一声:“我将‘自由’归还给你,你却没有履行你的承诺,既然如此,今后我的酬劳要增加。”
叶淼一愣。酬劳增加的意思是,以后不止要来陪祂说话,还要为祂做更多的事吗?
是她不对在先,被睚眦必报地加价也是正常。没有兴师问罪完就宣判死刑,已比想象中好很多了。
犹如认命的待宰羔羊温顺地等待铡刀落下,叶淼闭了闭眼,鼓起勇气道:“好。你想要什么酬劳?”
怪物沉默了。
屠宰者每一秒的考虑时间,都在加剧羔羊的忐忑与战栗。
终于,在叶淼的七上八下中,怪物开口了,暗沉而清晰地吐出了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话:“我要你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不守信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贝利尔:不守信的人得不到我的保护,还要吻我一千遍。:)
——
男主真是个心机小坏坏,三水子下章继续被玩坏。_(:3」∠)_
第9章
叶淼乍听之下,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愣愣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要你吻我。”在空中扩散,因而显得过于虚幻飘渺的声音骤然聚拢成了一道。阴影遮笼过头,叶淼水光流转的瞳仁中,近在咫尺地映照出了怪物化为实体的高大身躯。
黯淡的光晕下,除了和人类男子形似的身躯外,叶淼依稀见到了祂头上类似于山羊的弯曲长角,以及张狂地展开的巨大双翼。犹如横亘在前的漆黑山脉,挡住了所有的光,比站立起来的巨型狮虎还要魁梧。
就算叶淼挺直了腰,也才到祂的肩膀那么高。在压迫感下,叶淼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然而对方显然不允许她退缩,下一瞬就搂住了她的腰,欺近了她眼前,吐着微凉的气息:“我要你许诺,今后每一次见到我,都要吻我。”
叶淼不可置信,微微哆嗦了一下。
她未曾领教过魔鬼的本性,总是想得太简单。实际上,祂们贪婪小气又斤斤计较,洒下鱼饵就不能接受没有回报。
一个吻远远不能满足祂。祂要的是她无数次主动上来亲吻祂。
虽然看不清怪物的脸,可叶淼知道,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眸,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冥冥中,头顶石天花那纠缠在一起,拧成团状的淫靡的毒蛇石雕,似乎也在黑雾中化成了实体,预备在她点头的那一刻,将她拖拽入地狱。
这个难堪的要求让叶淼陷入了两难。隔着衣服,后腰忽然被怪物的指甲轻轻一刮,她回过神来,侧开头,呼吸有点不畅:“这个,不可以……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怪物的声音陡然变冷,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扳正了:“或者你可以选择将‘自由’归还,从此以后留在这里陪我。”
处于青春少艾的年纪,说叶淼没有幻想过第一次和喜欢的人亲吻的场景,那肯定是假的。
可她绝没想到过,自己居然会在这种鬼地方,被迫将初吻献给一个连样子都看不清的可怕怪物。
别说是“喜欢”的情感要求了,连“人”的边儿都没沾上。
说不定祂连嘴唇都没有,叶淼心想。
然而,躺在砧板上的肉,岂有说“不”的权利。与永远不能见到太阳的惩罚相比,一个吻简直是无足轻重。
如果怪物想要,那就给祂吧。
就当是被一只动物……就当是被一条狗舔了下吧。
叶淼无可奈何,态度默默软化,自暴自弃地合上眼。眼皮却一直止不住地颤抖,忍耐着等待祂的嘴唇落下。
黑暗中感觉到怪物的鼻息越来越近。
祂的身上并没有野兽腥膻的体味,或者是长时间不洗澡的味道,反而有一阵她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冷冽味道,有点儿类似于迷迭香。
比起亚比勒的那些将果蜜擦在头发上、几天不洗澡的贵族们,这只怪物给人的感觉要干净清爽得多。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怪物侧着脸,就在双唇即将贴上她时,忽然停住了,拉开了些许距离,端详了她半晌,冷哼道:“你似乎很怕我?”
叶淼咬住牙关,不吭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既是因为她不想当着祂的面示弱,也是一种微妙的对抗意识——不想理会这只可恶的怪物。要是按捺不住回答了,那祂就得逞了。
殊不知,她仿佛委屈至极的通红眼角,以及僵硬的身躯,早已让她心里的想法无所遁形。
“你怕我。”这一次是陈述的语气了,怪物似乎并不生气,观察着她的神情,冷不丁道:“如果我幻化成你认识的人呢?”
叶淼一怔,感觉黑乎乎的眼皮外有光线出现,疑惑地睁开了眼。
走廊墙壁积灰的烛台上,“扑”地亮起了幽蓝色的火——里面早就没有灯油了,想也知道,这凭空出现的火,肯定是怪物的手笔。
像黑色的蛭虫一样爬满怪物身上的阴影缓缓褪去,显露出了一张人类的面孔。
卷曲的黑发下是一张漂亮苍白的面孔。猩红的眼眸幽幽发亮,邪恶的尖牙在唇缝里若隐若现。祂轻轻抬起下巴,有些傲慢的姿态,神态淬满了外露的邪恶,犹如一朵逸散着糜烂香气的花。
“……”叶淼差点儿没站稳。
怪物幻化出了贝利尔的模样。
目光下落,可见怪物的黑袍微微敞开,露出了从心口至脖颈大片平滑苍白的肌肤。
这是一副完完全全的人类身体。她曾经在黑暗中触摸到的粗糙皮肤、隐约看见的长角和骨翼都隐匿了。
其实仔细看,祂与真正的贝利尔还是有一点儿不同的——这只怪物幻化出来的赝品,看起来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而且,和祂的本体相比,身高一点儿也没有缩水,高大颀长,根本不是正牌贝利尔那副单薄清瘦的少年身材。
叶淼脑子里乱嗡嗡的。
在瑞帕斯大陆上,她只知道精灵族有改变自己外表的能力,比如改变发色和一些简单的外貌特征——那是因为他们的血统是最接近于神的存在,才有如此特权。却从没听过魔物会拥有化形能力,除了没有实体的魅魔——眼前的东西显然不是。
这还不是简单地改变鼻子高低、眼睛大小,是照着一个人类的模样来变化,完美地变成了成年版的他。
这种能力,真的太诡异了……
“你没有发抖了。”怪物轻轻陈述,垂下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凝视着她:“现在过来,吻我。”
不可否认,怪物变成了人的模样后,叶淼的抵触和恐惧的心理减少了很多。
长痛不如短痛,叶淼凑上前去,仰起头,踮起了脚尖。怪物正好低下了头,她就那样小心翼翼地碰了祂的嘴唇一下,轻得像小奶猫在沾水。
浅尝辄止的一吻,根本不足以讨好身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