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子,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动手了。
那么,今天晚上,让侍女假传口信,将大王子“请”到了女王的寝宫里的人, 一定也是他。
他想做什么?难道想制造女王毒发身亡的假象,以嫁祸给大王子?
不,不对……他既然劳师动众地带了这么多人来,应该不会再用如此迂回的手段,而是来直接摊牌灭口的。
叶淼深吸口气,手臂的汗毛倒竖。
怎么办,她似乎——卷进了不该看到的秘密政变事件里了。
二王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宰相的小女儿。终于不用再藏藏掖掖,她上前挽住了二王子的臂弯,目中写满了如愿以偿的激动和纯然的喜悦。亲密依偎的姿态,让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得以浮出了水面。
而另一个追随者,竟然是在宴会上出现过的宰相儿子!
宰相的三个孩子里面,长女与三女都有着无可挑剔的美貌与气质。惟独这个排在第二的儿子,虽说相貌也十分俊秀,但眉目总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让叶淼印象深刻。
宰相的一对儿女,竟然都掺和到了二王子的计谋里?
宰相的儿子走了进来,环视一圈,隐隐有些得意:“二王子殿下,您的计划成功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
“先等等。”二王子天生谨慎,对身后的士兵道:“带人将这座宫殿清查一遍,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埋伏。”
叶淼浑身一紧。
寝宫再宽敞,也是有限的空间,她这么大一个活人终究藏不住,很快被士兵发现,押到前面去了。
那三人明显没想到里面真的藏了一个人。宰相的儿子脱口道:“这不是那个卡丹公主么?”
二王子也是微讶,回过神来后,做了个手势,让士兵将叶淼、女王,以及大王子的手脚,都分别用粗糙的绳索绑了起来。还收走了大王子身上的武器。
也许是事先被叮嘱过,叶淼发现,在绑她与女王时,士兵丝毫没有怠慢,绳圈维持在一个恰好无法挣脱、又不会磨伤皮肤的紧度。
不过,对于站在王座上发号施令了十几年的女王而言,这绝对称得上奇耻大辱。她坐在地上,目眦欲裂,怒极咆哮:“大胆!你们竟然敢……呜!”
话只说了半截,她已抵不住腹中阵发的绞痛,咬牙伏倒在了台面。
见状,二王子的动作似乎滞了滞。倒是他身边的宰相儿子趁机道:“女王陛下,您的解酒茶已经被我们中途掉包,加入了银水仙的汁液。虽说喝了会腹痛如绞,浑身乏力,但只要在天亮前服下解毒|药,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了减轻痛苦,您还是别乱动比较好。”
趁着这个机会,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女王控制住了。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被酒精侵蚀了神智的大王子幽幽转醒了。发现自己被缚了起来,四周都是陌生的士兵,他瞬间自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既惊又怒地转向了一看就是始作俑者的弟弟:“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二王子低低地笑了几声,摊开手道:“哥哥,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大王子眉头一皱,倒抽了一口气,曲起了身体。宰相的儿子面露得色,就把银水仙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警告了他别轻举妄动。
叶淼发木的头脑忽然清明了一瞬。
不对劲。
大王子从一开始就躺在地上了。那壶有问题的解酒茶,他根本没有沾过一滴,绝无中毒的可能……
“你们……”女王脸色铁青,喝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可能是吧。”二王子冷冷一笑:“在得知了母后你明晚就打算立下诏书,宣布哥哥明年继承王位,还要将我送到边境去驻守时,我就疯了。”
叶淼一怔。
原来如此!女王下定决心将大王子送上王位,同时,准备将有可能对此造成威胁的二王子送离弗兰伊顿。
宰相作为女王近臣,一定是知情人。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偷听到这个秘密,转告给了二王子,一点也不奇怪。
诏书一旦公开,大王子的地位将更加稳固。而二王子,一旦在这个关头离开了弗兰伊顿,那么,他辛苦经营至今的一切,包括人脉、计划、棋子,都将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在女王步步紧逼之下,为了不坐以待毙,二王子必须先发制人。
“原来你一直处心积虑,想篡夺王位……”大王子挣脱不了绳索,喘着粗气,恨声道:“这么看来,当初在登基庆典上突然冒出来的九头蛇,还有那个诬赖我的姬妾,也一定和你有关系吧?!”
“没错,从几年前开始,我就接触到了暗魔法,除了那条九头蛇,你后宫的那些失踪的女人,也与我有关。”二王子皮笑肉不笑:“不过,哥哥,你只说对了后半句。我并非一直处心积虑。至少,在六年前,我对王位一点不感兴趣。”
女王哑声道:“那为什么……”
“巧了,母后,我也有个‘为什么’想问你。”二王子走近了些许,神情染上了些微狰狞,再不复平日的文雅。他盯了女王半晌,齿缝间终于蹦出了一句话:“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偏心?”
“我和哥哥都是你的孩子,你却总是区别对待我们。假若我比不过他,那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抚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哪里不比哥哥出色?我父亲是身份高贵、战功赫赫的将军,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无名氏!在文在武,我都表现出众,待人接物、辅政理事也挑不出错处,我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儿子,从不让你烦心。哥哥呢?他暴躁易怒,流连女色、不思进取,你却一直无条件地包容他,偏爱他!我费尽心思才换来的认可,他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仿佛是将压抑已久的心里话都倒出来,二王子的声音极为激动,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击在听者的耳膜上。
“小时候,我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你的孩子。”二王子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自嘲笑容:“我以为只要自己比哥哥出色很多倍,就能得到哥哥那么多的爱,你就会对我刮目相看。为此我拼命努力,哥哥在你怀里撒娇时,我在练剑,手掌磨出血泡也不喊累。我还学会了如何讨好哥哥!结果一点意义也没有。”
女王嘴唇剧颤,却是无可辩驳。
二王子语速越来越快,愤恨道:“哥哥后宫的女人不断失踪,人人都在猜测食人的怪物和他有关,你却下令,禁止谈论此事。哥哥豢养九头蛇一事证据确凿,你连夜把证人打死,清除不利于他的罪证。这次的战前祭祀,你知道我才是有资格站上去的人,还是将位置给了他。甚至要为了他,将我赶出弗兰伊顿……我已经忍够了!”
“不过,也多亏了你的偏心,让我有了一颗不服输的心。我越来越出色,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赞誉,也就越来越不服气。”二王子伸手,指着地上的大王子,冷笑道:“这个废物,就因为一个愚蠢的长子继承制,因为比我早出生几年,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努力,从小到大,都能白白得到我为之努力也碰不到的东西,就可以躺着成为未来的王。他凭什么?这公平吗?”
“住口!”大王子吼道:“难道豢养九头蛇的你就是一个合格的王了?”
“别吵了。”女王面如死灰,闭了闭眼,身体摇摇欲坠:“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王陛下,这是您命令我父亲草拟的诏书,不过,国王的人选,已经改为了二王子殿下,时间定在了三天后。至于这一份,则是承认与暗魔法有所勾结、豢养九头蛇的认罪书,请大王子签下。”宰相的儿子适时地取出了两份文书,诚恳道:“二王子殿下无意伤害你们,只要事情顺利,你们两位,都能被无罪释放。”
大王子狠狠地呸了一声:“无罪释放?说得倒是好听。恐怕到最后,不是灭口就是监|禁到死吧!”
二王子笑了笑:“尽管放心,哥哥,只要我心愿达成,你和母后我都不会伤害。”
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宰相小女儿,忽然摇了摇二王子的手臂,指着叶淼道:“殿下,女王和大王子可以无罪释放,但是,这个女人听了这么多的秘密,我们不能放她活着走出去。”
叶淼猛地抬起下巴,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头皮一阵发麻。
莫非这个女人,还在记恨宴会上那个醉醺醺的贵族调侃“二王子和卡丹公主很相衬”这件事?因为嫉妒心,一开口就想要了她的命,这也太可怕了……
幸好,理智尚存的人都知道,这时候杀了卡丹公主,就是逼迫卡丹反叛,从而致使自己腹背受敌。二王子看了叶淼一眼,沉声道:“不行,卡丹公主的命要留着。”
宰相的儿子也附和道:“没错,把她关起来就好了……”
“不。”二王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大跌下巴:“我打算娶她。”
叶淼:“……”
她的耳边,仿佛奏响了一阵丧钟声……
那对兄妹都大惊失色,尤其是宰相的小女儿,惊怒和嫉恨的眼神,仿佛要活生生地将叶淼一刀刀剜成碎片,声音也尖锐得有些癫狂:“不行,你不能娶她!你说过只会爱我一个的!”
二王子皱了皱眉,敷衍地安抚了她一句:“我当然会只爱你一个。只是,迎娶卡丹的公主,获得卡丹的支持,对我的统治百利而无一害,你该明白。”
“不行!不行!你不可以!……”宰相的小女儿接受不了,开始撒泼,被自己的哥哥拉远了安抚。历代的国王除了王后外,还会有几位侧妃,她的哥哥也深知这一点,故而不觉得有问题,自然站在了自己忠心追随的二王子这边。
二王子仿佛听不见她远去的叫声,除了最开始那句安慰,根本无动于衷。
叶淼心脏直打鼓,窜过了一阵寒意。
这也太狠心了。二王子他,果然对这个女孩没有爱意,只是在利用她……
不过,他对谁不是在利用呢?刚才也只是因为看中了卡丹公主这个头衔,才会提出娶她吧。
二王子使了个眼色,认罪的诏书被人放到了大王子身前。士兵用剑指着他,谨慎地松开了他一只手,从而让他可以在认罪书上签名。
大王子低下头,抿紧了唇,盯着那一条条罪状,一动不动。
二王子摇头,笑道:“哥哥,成王败寇,你认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成王败寇……说得好。”大王子抬起头来,目光炯然,缓缓道:“不过,我看,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事情又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虚掩的大门轰一声被踢开,一群新的士兵涌了进来,数量竟是二王子的人的两倍有余!
二王子脸色大变。
趁着看守自己的士兵愣神,大王子猛地跃起,怒吼一声,夺过了士兵的刀,三两下解决了周围的人后,将女王从地上拉了起来,推到了自己的人后面,转身一脚踢开了一个士兵。
场面陷入了一片乱战之中,纱帘碎裂,桌椅翻侧,到处都是惨叫声。
叶淼既心惊胆战,又艰难无比挪到了一边,用落在地上的一把刀割开了手上的绳索,不慎将皮肤划出了一道血痕。她微一皱眉,顾不上止血,立即将腿上的绳子也蹬掉了。压得缺血的双腿早已发麻。
还未站起来,她的余光已看见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冲自己而来。原来混乱之中,宰相的小女儿又回到了现场,不管不顾地抓起匕首,满脸恨意地冲她扎来。
第一下她敏捷地闪躲开了。宰相的小女儿趁机坐到了她身上,这一次照着头面来的,已经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噗”的一声,叶淼害怕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一颤,却没有感觉到刀锋刺入脸上或心口的疼痛。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在了她面前,那把银晃晃的匕首赫然已经刺穿了他的手掌。
来不及细看,宰相的小女儿便好似被一股爆开的透明力量狠狠击飞,抓住了那把匕首,夸张地飞到了十米开外的墙上,口吐鲜血,晕死在了地上。
“叶淼,你没受伤吧?”
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手的主人将她扶了起来,拉到了角落。叶淼煞白着脸,仰头对上了一双担忧的暗沉红眸。
仿佛看到了幻觉,她难以置信地抬手,碰了碰对方的脸颊,万分艰涩地挤出了一句话:“……贝利尔?”
贝利尔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可以出来了?怪物放他出来了?
贝利尔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用黑袍挡住了他人的视线,将她隔绝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是我,别怕。”
奇怪的是,明明还处在危险之中,贝利尔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少年,可叶淼突然就不害怕了,仿佛来的是她的守护神。
因为惊吓过度而苍白的脸很快涌上了红晕,她恍惚了一阵,忽然记起了刚才惊险的一幕,着急地抓起了他的手:“对了,贝利尔,你的手,刚才不是被匕首刺穿了……咦?”
她诧异地端详着贝利尔的右手。修长有力,苍白得仿佛久不见阳光的肌肤。左看右看,都没有一丝伤痕。
难道是看错手了?叶淼又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依然没有伤痕。
她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看错了……”
贝利尔展示了一下他漂亮的手,眨了眨眼睛:“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没有受伤。”
刚才情况紧急,又被他这么一说,叶淼就当自己看错了,迷迷糊糊地又被他抱住了,轻声哄着。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之间,寡不敌众的叛军已差不多被制服了。
胜负扭转,这一回,被控制在地上的已经是二王子了。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沙声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弟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蠢一辈子,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亏,还学不聪明的道理。”大王子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完,又朝门口道:“可以进来了。”
门一推开,宰相满脸怒色,踏入宫殿,来到了被压跪在地上的儿子面前,胡子直抖,一脚踹了过去。
宰相的大女儿也来了,她走到了二王子跟前,轻声道:“殿下,我这个弟弟,之所以会选择跟随您,起因便是我父亲选择了我为继承人,而不是他。他诚然忠心不二,可惜,不是一个足够警惕的人。你们今晚的计划,早已被我们察觉。于是,我与父亲、大王子殿下商讨过,打算将计就计。那壶解酒茶,大王子殿下一点都没喝过。”
“身为王子却学习暗魔法,设计诬赖王储,毒害女王,谋反篡位……无须认罪书,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证人。这几条罪名,足以让你被废黜王子身份,终生呆在牢里。”大王子一挥手道:“都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