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诚忠被他堵得脸色都沉了下来,憋了满肚子火气回到了镇远将军府,才进了府门,云氏便扑了过来,一把拉着他哭求:“夫君,求求你放了维亮吧!他已经受到了教训,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好歹饶他一命。”
“受到了教训?胆敢算计我,这点教训又算得了什么!滚开!”杜诚忠在贺绍廷处吃了憋,心情正是烦躁时,又听她提到害得自己成为京城笑话的冯维亮,怒火一下子便升腾了起来,用力一把推开她,在她的哭喊之下头也不回地到了软禁冯维亮之处,拎过软鞭狠狠地往伤痕累累的冯维亮身上抽。
冯维亮被他抽得惨叫连连,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不知是不是被折磨了这般久练出来了,竟是久久昏迷不过去。
杜诚忠咬着牙关,一下又一下地发泄着怒火,一直打得冯维亮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才结束了今日的怒火宣泄。
却说天熙帝自皇后薨后,先是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病愈后,整个人却是瘦了一圈,偶尔在早朝时还会走神,那神思恍惚的模样,教朝臣们看了不禁忧心仲仲。
好在自朝廷宣布对东狄用兵后,天熙帝便像是重新寻到了目标,人也顿时精神了不少。可尽管如此,关于册立太子的呼声却是越来越响亮,偏天熙帝还在朝堂上,顺着某些朝臣的话夸奖了信王办差得力。
在朝臣呼吁册立新太子的节骨眼上,皇帝夸了信王,立即便有‘精明’的朝臣嗅到了一点儿味道,一时间,信王追随者众,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唐筠瑶满了十五岁,阮氏把她拘得更严了,再不准她轻易出门,便是有唐淮周陪着也不行,除非她进宫陪伴五公主,不过因为她早前有过以进宫为借口往外跑的不良记录,阮氏这回却是亲自派了信得过的侍卫跟随,必是要保证她确实是进宫才放心。
这一日,唐筠瑶从五公主宫里离开,坐着回府的马车,途经唐柏年府邸,亦即以前她们一家住的“唐尚书府”时,透过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窗帘,她不经意地往外望去,便看到一个约莫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衣裳皱巴巴的小姑娘捧着脸坐在唐府大门的石级上。
一名唐府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沉着脸对那小姑娘说着什么,可小姑娘却理也不理他,依然捧着脸一副郁闷的模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那青年男子见状似乎骂了几句,猛地伸出手去强行把那小姑娘拉了起来,那小姑娘尖叫着用力踢打。
唐筠瑶皱了皱眉,随手招了长风过来,让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的功夫,长风便回来复命。
“是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姑娘,每日都来,一来便坐在门口,说是要等瑶瑶,若问瑶瑶是谁,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96章
瑶瑶……
唐筠瑶神情有几分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唤自己,可是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应该还有机会的吧?赛神仙都说了她们之间缘份颇深,总会有再相见的时候。
“好好说话,莫让人伤了她。”她低声吩咐了句。
长风应下,转身又折返唐府,恰好便看到那青年仆从挥手便要往小姑娘脸上扇去。
眼看着便要打中那小姑娘,他飞身上前,骤然出手抓住那男子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哪来的……原来是长风大哥。”那人先是大怒,只当他看清楚眼前之人容貌时,顿时便敛下了怒容,涎着笑脸唤。
“长风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么?”
“好好说话,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男人!”长风皱眉,不悦地道。
“长风大哥你不知道,这死丫头天天都来,一来便坐在门口赶也赶不走,让人瞧着简直不像话。若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那人苦哈哈地道。
长风自然也知道一个小姑娘天天坐在人家大门口确是不像样,不过主子难得要管这闲事,他也只能认了。
他瞪了那人一眼,而后望向那小姑娘,见她长得瘦巴巴的,乱糟糟的头发甚至还插着一根枯黄的草,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衣角处还沾着泥巴,脸蛋倒是干干净净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又纯粹,正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他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小丫头生得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
只是……他微眯着双眸,细一打量她身上的衣裳,见那衣裳虽然又皱又脏,却并非贫寒百姓之家所用的粗布,质地瞧着并不差,一时对她的来历有些不解。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脸蛋气鼓鼓的,防备地瞪着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你家里人呢?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外头,若是遇到了坏人可如何是好?”长风定定神,放缓语气问。
小姑娘噘着嘴:“我又没有乱跑,我要等瑶瑶,又没有碍着他们,等瑶瑶来了我便走。”
对自己的姓名与家住何处却是半句也不肯透露。
“你说的瑶瑶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朋友?你是与她失散了么?”
“瑶瑶是……”小姑娘脸上一片迷茫,好半天说不清楚瑶瑶到底是什么人。
那青年仆从不耐烦地道:“长风大哥,这死丫头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你也不必与她多废话,直接赶走了事。”
长风瞥了他一眼,瞬间便让他噤声不敢再多话。
他耐着性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又问:“瑶瑶让你在这里等她的么?你上一回见她是什么时候?她长的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有什么特征?”
小姑娘脸上更迷茫了,喃喃地道:“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瑶瑶最最好了,会给我编蚂蚱编蝴蝶,会保护我不让坏人欺负,瑶瑶……”
她越说越糊涂,脑子也越来越混乱。
瑶瑶是谁?长的什么模样?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脑子里便陆陆续续多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瑶瑶住在这里,她……”
“一派胡言,我从来未曾听说府里有人叫瑶瑶的!”那青年仆人打断她的话。
“她就是住在这里,就是!”小姑娘回神,双手一岔腰,生气地瞪着他,大声反驳道。
“狗屁!我在这府里当了五年差,从来未曾听过府里有人叫瑶瑶的,你这死丫头就是胡扯。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了!”那仆从的耐心彻底告罄,恨恨地道。
“你骗人,就是有,就是有!”小姑娘更加大声地叫,叫着叫着忽地惊呼一声,“呀!已经这般晚了?!不好不好,要回去了!”
说完,她立即转身,一溜烟便冲上大街,东钻西钻的,很快便消失了。
长风眼眸一转,想也不想便飞身追了上去,打算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他跟着那小身影东窜西窜,钻进了一道胡同,又穿过几条街,便诧异地见那小姑娘居然钻到了汇聚了京城最显贵人家的那条街上,而后便又钻进一条狭道。
他看着那小身影动作利索地从某座气派的府邸偏门旁边的狗洞中钻了进去,两三下便不见了身影。
他细一打量,这才发现这座气派的宅邸正是信王府,一时诧异不已。
这小姑娘难不成是信王府的人?只不知她在王府是什么身份。
他也没有再细想,只深深地又望了那个狗洞一眼,这才转身回府复命。
唐筠瑶听罢惊讶极了:“信王府的人?”
长风点点头,又将在唐府门前那小姑娘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向她道来,却见唐筠瑶听罢脸色大变,连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她说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还给她编草蚂蚱?”
长风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她确是这般说的。”
唐筠瑶只觉得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是阿妩,她是阿妩,阿妩回来了,她回来找自己了……
“你明日再去看看,若是她再到大伯府门口处,便请她来一趟。不不不,她又不认识你,未必会肯跟你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她语无伦次起来。
长风愈发不解她这般反应,只是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看,眼中甚至还隐隐有水光闪现,除了应下之外也再无别的法子。
待他领命离开后,唐筠瑶用力一咬唇瓣,勉强让急速跳动的心渐渐回复下来。
阿妩回来了,赛神仙没有骗自己,她果然回来了,回来找自己。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过不要紧,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还能回来就好。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释然的欢喜笑容。
原以为最多不过第二日她便可以看到那个小姑娘了,可哪里想到一连三日,长风都让人回来禀,那小姑娘并没有再到唐府去等她的瑶瑶。
她蹙起了眉,若是阿妩,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难不成是她误会了?
不,不会,这不可能。她很快便又打消这个念头。
当日那句哄廷哥儿的醉言,只有她的哥哥、五公主和阿妩知道,而这辈子她只同时编过草蚂蚱和草蝴蝶给阿妩,所以那个人一定是阿妩。
若是阿妩,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唐府了才是,为何还会寻到那里去?她的双眉越皱越紧。
唯一的合理解释便是她的记忆不完整更不清晰,只是潜意识记得瑶瑶,记得瑶瑶住在那里。
毕竟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确实是大半时间都是住在那座府邸里头。
尽管失望没能等到那小姑娘的出现,不过知道她也没有太泄气,毕竟知道那姑娘如今在信王府里头。信王自然不会有这般大年纪的女儿,所以那小姑娘不是客居王府,就是王府下人之女。
有了言妩的下落,她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口处的大石。
不过贺绍廷出征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唯有继续让人留意着那小姑娘的动静,而后便抓紧准备给贺绍廷的行囊。
这当中包括她拜托唐淮勉陆陆续续从各地寻来的伤药、她亲手给他做的几身新衣和一对护腕。
如此一直到了朝廷大军起行的前一日,天熙帝高坐宝座,瘦削的脸庞此刻是难得的神采奕奕。
他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爱将,满目期盼地道:“绍廷,朕在京城等着你凯旋。”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贺绍廷躬身拱手,郑重地回答。
天熙帝捊须含笑,看着眼前年轻将领脸上的坚毅,心里隐隐有几分骄傲。
这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也是大齐最出色、最年轻的将领,他将会为自己开拓疆土,将大齐的威名传遍四海八方,使得万国来朝,开创大齐万世基业。
从宫里回府时,贺绍廷便收到了唐筠瑶让人送来的包袱,看着里面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东西,他心里一阵暖意流淌。
宝丫……他低声喃喃,脸上扬着温柔的浅笑。
大军出发当日,他换上一身戎装,里面穿着的是那个人亲手为他做的中衣,手腕上带着的亦是她亲手为他做的护腕。
在正阳殿前郑重地跪别天熙帝,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向一旁的唐松年身上,而后朝着他点头致意。
唐松年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仿若不经意地低声道:“我的女儿可不能守望门寡。”
他怔了怔,脸上随即便绽开了笑容。
“是,大人放心!”
——
唐筠瑶好不容易才求得阮氏的同意,允许她由唐淮周唐淮勉兄弟带着,在提前订好的茶楼厢房内,远远地送别东征的大军。
那个一身银色盔甲之人骑着马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揪紧了帕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贪婪地望着那张坚毅的俊脸。
那人越来越近,她张张嘴,想要唤他的名字,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一个字也唤不出来。
眼看着那人骑着马从茶楼下经过,而后渐行渐远,她紧咬着唇瓣,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本是骑马远去的那人转身,瞬间便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呼吸一窒,便见那人朝着她微微一笑,双唇阖动,似乎是让她等他回来。
她的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
“放心,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唐淮周站在她的身边,望着挚友消失的方向,轻拍拍妹妹的肩膀,哑声道。
“就是就是,小贺将军那般厉害,一定会得胜平安归来的。”唐淮勉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