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道:“景宁的病本没这么严重,只是家中出了意外,不过是些家事罢了。圣上,此事臣定会处理好。”
皇帝听他话内意思便知他不欲再讲,只点点头,又问了薛景宁病情。一时间薛家上下都得了消息,前来给皇帝请安。
皇帝便留在薛家用了晚膳,又在薛阁老牌位前上了香,连老太太都激动的双眼通红。
皇帝虽是微服出行,可是他踏入薛家大门不过半个时辰后,上下都得知了皇帝去了薛家,有人忐忑有人得意,容夫人跪在佛像前念念有词,定要让薛景宁露出狐狸尾巴!任他再厉害,他也逃不过皇帝的五指山。
容夫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算的也不算差,却是低估了皇帝曾对薛阁老的感情,以及对薛家后人的期望。
到了第二日,一直待在佛堂的薛家三小姐薛明浅,走出了薛家大门,敲响了顺天府前的那面鼓。
她要告御状,全京城都轰动了。
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弟弟是金科状元,府尹大人不敢小觑,即刻快马加鞭进宫禀告。
皇帝来了兴趣,命人将薛家三小姐带进了宫。
云浅早就对进宫的流程熟的不能再熟,一番检查之后,在大殿里等着皇帝。
几个月之前,也是这般,只是那时她是薛景宁,此刻,她是薛明浅。
皇帝很快来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要告御状?你可知告御状即便赢了也要鞭打五十。你真有状要告,让你父亲告诉朕便行,你们薛家,朕还是放了几分在心上。”
“民女知道皇上隆恩,”云浅低声道,“只是民女不得不告。”
“哦?说来听听。”
云浅闭了闭眼,道:“一个月前大兴开始传出薛景宁与民女身份有疑之事……大太太送来的糕点,景宁服用之后便开始声音嘶哑,后来父亲请来大夫验了糕点,里面确实加了别的东西。景宁不过是服用了一块糕点,便已经声带受损,倘若将那一碟糕点用下去,只怕他如今早已身首异处。圣上,他们的意图并不是景宁的命,而是薛家上下的命。景宁一旦有任何异常,京中的传言便会变成真的。”
皇帝皱起了眉头,确实如此,他不过是对薛家多了一份信任,所以并没有将传言当做一回事。但是倘若薛景宁死了,他会不会也开始怀疑当初的薛景宁真的不是薛景宁。
只是昨日的薛景宁,约莫是在病中,不如以往。现在面前这个大胆告御状的人,却是叫他莫名有种信任感,其余不提,她说的确实句句在理。
“你要告谁?”
云浅磕了一个头,一字一句道:“镇国公府。”
第171章 :说好的一起去死(二十四)
皇帝沉下了脸,默默看着云浅。
镇国公府好歹是公爵第一人,好歹是太子的舅家,岂是她说想告便告?虽然勇气可嘉,但是不自量力。倘若薛阁老在世,薛家与容家尚可一敌,只是如今,薛家能入他眼的不过是薛景宁一人罢了。即便他与薛阁老关系再如何,他也不可能为了薛家去削掉太子的臂膀。
“薛氏,镇国公府乃国之肱骨,你甚言。”
云浅抬起头,注视着皇帝,“民女敬佩镇国公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民女所告之人乃镇国公容夫人。”
她说着落下了泪,“那毒是容夫人与薛大太太所下属实,他们的命是命,景宁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皇帝的心一紧,薛景宁是薛阁老唯一能扛起薛家的后人了啊。这两年他也关注过薛家子弟的考试,平平无奇。只有薛景宁,青出于蓝。
此事一查便会知道,如此简单的事,大太太去薛家之前确实去过镇国公府。自从那日那两位官员带着太医去了薛家之后他便一直在关注这件事,这对薛家来说的确是无妄之灾。镇国公容夫人,那个蠢妇,他是真的很想问问镇国公,到底是如何管教老婆和儿子的。
皇帝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此事不管,必定寒了薛家与天下学子甚至京中官员的心。
而且,镇国公当真不知情吗?太子当真不知情吗?他想把镇国公撇开没错,但是事实呢?
薛明浅告御状一事,京城上下必定全都知晓了。倘若她要告镇国公上下,他必定不满,即便处置了镇国公府这一笔也会牢牢给薛家记着。但是她只告了容夫人,还将镇国公撇清,皇帝觉得有些惆怅,薛家此次确实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小姑娘一时之间想不开是正常的,罢了,大不了处置了镇国公夫人,再宽慰宽慰太子。
“去,宣镇国公容夫人与薛家大太太进宫,”皇帝想了想,又道,“秘宣,不要叫外人知情。”
……
云浅从宫里出来,她只穿着软底绣鞋,头上钗环尽褪,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外面冰天雪地的,她的双足双手早已冻的冰凉,她不怕冷,自然也可以让自己不受冻。只是她必定要做出来给皇帝看的,这是她的诚意。
这件事了了,确实了了。皇帝不会下旨降罪,也不会公告天下镇国公夫人犯了何罪。但是,那本该她告这御状之人受的五十大鞭,全都加诸在了容夫人与大太太身上。
皇帝还亲自下旨,让她从佛堂出来,再不用受一世青灯古佛之苦了。
即便此事没有公告天下,大家也知道,这次薛家告御状赢了。
云浅刚出了宫门,周氏就从马车上下来,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后,道:“冻坏了,赶紧上马车。”
上了马车,丫鬟又连忙将暖炉塞她手中。
周氏握住她的手,红着眼圈道:“圣上可有为难你?”
云浅摇摇头。
周氏差点哭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为了薛家,苦了你了。”
云浅拿出绢子给周氏擦眼泪,道:“圣上下了旨意,女儿日后不必再待在佛堂了,即便是大太太,族中长老,也都奈何不了我。”
“当真?”周氏喜极而泣。
云浅点了点头。
……
却说容夫人,被宣进宫中时本以为东窗事发,薛家要倒大霉了,只是进了宫还不容她辩解,皇帝就赏了她鞭子。
虽说此事传不到外面去,但是容家必定都能知情。她与薛大太太一人二十五鞭,宫里的刑罚都讲究着力度与手段,这皮肉伤疼的她站都站不起来,却伤不了根本。
如此,她便不能每日在佛前长跪了。容夫人牵挂着这事,没想到,果然到了第二天她的头疼就开始发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把容钊好一顿骂。她可不敢再骂薛家了,薛景宁那两姐弟是她小觑了。
容钊束手束脚的回到家,跪在容夫人床前大哭。
容老夫人气的差点撅了过去,知道儿媳妇在跪佛祖,她还当她学乖了。此事之后,就算外人都不知情,皇帝心中也会对镇国公不满。
老夫人想了又想,提笔给远在江南的镇国公写了一封信,将京中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与信同去江南的,还有皇帝对太子源源不断的赏赐。
镇国公看到信时,整个人都傻眼了,回过神来,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将逆子狠狠的打一顿,再一封休书将蠢妇逐出容家。
太子也接到了京中的秘信,见到镇国公时不由冷笑,将秘信扔在了镇国公脚下,“舅舅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他话音一顿,继续道:“本宫,也有一个好舅舅!”
镇国公道:“臣教子无方,待臣回京之后,自请废了他的世子之位。”
太子摆摆手,“那你便去,本宫这里不需要你了。”
镇国公一怔,太子在他面前可从未用过本宫二字,道:“太子,江南险阻多,臣实在不放心您一人在这边。”
太子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本宫早与你说了,此事荒唐至极,暂且搁置!你却不将本宫的劝告放在眼里,私自行动!”
镇国公有苦说不出,“臣当日也是一口回绝了。”
太子冷笑,“没你的首肯,容夫人与世子敢如此行事?你当本宫有那么好骗?”
镇国公知道此行一旦他独回京中,大家都会知道他是太子的弃子。他与太子,必定是一体的,一旦分崩离析,那无数人将会想尽办法隔绝他们,到时候,太子的胜算可真就小了。更何况,皇帝必定知道他与太子为何会闹矛盾,到时候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镇国公道:“太子,请多为大局考虑,一旦臣回京,此事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你不要再威胁本宫!”太子气的眼睛发绿,怒道,“你为本宫在京中找了多少的事?你可知现在那些人都如何嘲笑本宫?”
他只要一想起秘信上说的那些事就恨不得将镇国公砍头示众,说京中都在传他是跳梁小丑,说他凡事都听镇国公的没有头脑,说皇上对他早已失望透顶,说他走投无路了这般荒唐的事都能拿出来对付薛家,简直不堪大用。
只要一想到那些话,太子都手脚发软,他一旦失去了民心,就算是皇帝愿意传位给他,天下百姓也会反对啊。再说,科举舞弊一案,父皇就已经对他失望了。这一次,怕是父皇对他已经不再有任何期望了?
镇国公捡起秘信看了,摇了摇头,叹道:“太子,此时你我皆不在京中,凡事不要只看信上所说,皇上不也给您送来了无数赏赐吗?”
太子苦笑,“是吗?那是赏赐吗?那是烫手山药!依本宫看,那是他想等本宫回京后废掉本宫,这些东西不过是他在那之前给本宫的一点甜头罢了!”
“太子!稍安勿躁!不可着急。”
“你给本宫滚!”太子捡起镇纸砸在镇国公脚边,“倘若不是你,本宫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太子本该是万人朝贺,本宫却是万人嘲讽!”
镇国公眼圈都快红了,“太子……”
“滚!你若不滚,本宫就亲自下旨斩你镇国公府上满门!”
镇国公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他自小便偏疼这位侄子,如今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子冷笑,“要不是你是本宫的舅舅,本宫真怀疑你是晋王派来本宫身边的人。”
镇国公只觉自己的心沉到了海底,他这几次确实决策失误,但是他对太子同样也助益良多啊,他居然那么轻易就说出如此诛心的话。
“滚!”
镇国公跪下磕头,转身离开了太子房间。
第二日,太子亲下口谕,镇国公在南边不适,送他回京。
幕僚叹了口气,对太子道:“太子冲动了,镇国公一直忠于太子,连臣等都不敢与之相比。”
太子还在气头上,摆手,“忠又如何,倘若忠于本宫之人全都要来投奔本宫,难道本宫都要收了吗?”
幕僚道:“秘信之事臣也看了,此事太子还需多加防备,毕竟太子不在京中,有人捣鬼也说不定。”
太子无语,只能苦笑。秘信是他的亲卫写的,是他离京之前千叮万嘱更胁迫亲卫必定要将京中任何大小事宜告诉他,一点都不要漏掉。
而且,将镇国公送回去,确实是因为他生气的缘故,更是因为他必须要与镇国公府划清界限了。此事若再被父皇算在他头上,他真是哭都没处哭了。
“罢了,将心放在江南。此次赈灾,成效甚大,只盼回京之后父皇能看在我赈灾有功的份上忘了这些荒唐事。”
……
镇国公被太子送回京中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别说晋王就连皇帝都叹了口气,蠢儿子啊蠢儿子,为了将镇国公撇出去,你老父亲可是收买了不少人封了不少嘴啊,你居然自己将镇国公送了回来。这样,那大家岂不是多多少少能猜到薛明浅告御状一事跟你有关,就算没你的事,这锅你也必须背了。而且,薛家人只怕心底也不会将太子从此事中摘出去了。
而且,他本是希望薛家两边都不沾的,如今,太子却是亲自将薛家推去了晋王那边,出了这几回事,薛家又怎会再忠于太子,太子即位之后,更不可能善待薛家。皇帝不停叹气,儿子没用,没用啊。
晋王在府上哈哈大笑,心情好的不得了,去了薛府看薛景宁。
他被下人带去了薛景宁的房中,道:“景宁,你这次确实是叫本王服了,居然敢用自己做饵。太子没了镇国公,那本王的胜算可真是大了不少。”
薛景宁比之前瘦了不少,大概是病中,脸色也不甚好,沙哑着嗓子道:“接下来,就看晋王的了。”
晋王叹气,“却是叫你受苦了,你的嗓子不能再恢复了吗?”
薛景宁摇头苦笑,“太医也说怕是治不好了。”
晋王握拳砸在桌上,道:“景宁,本王必定不会叫你白白受了这些苦。”
薛景宁眼圈红红,受苦的不是他,是他的三姐,他不过是演演戏罢了,三姐却要大冷天跪在府衙外告御状,还要承受五十鞭的惩罚,虽然后来受了惩罚的另有其人,但是那种煎熬连他都害怕。
晋王只当他委屈,愤然走了。
走至门口,晋王又停下了步子,道:“景宁,你三姐很有胆量,连本王都佩服。”
“多谢王爷。”
晋王笑道:“要不是她会去告御状,此事父皇必定会轻轻放下,如今虽是封了众人之口,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