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旧时恋人确有其人。他叫格律。我们也曾一同策马漫步,一同花前月下……可他接近我,却是为了骗我——他是叛党之子。”
顾熙言静静听着晖如公主说话——她生的眉如远山,目似秋波,自是一番不同于中原人的妩媚动人。
“那日,李肃带着军队,进柔然帮我柔然王室清除叛党。我本想去和格律一刀两断,没想到亲眼看到他被李肃斩于马下。那些叛党故意挑衅两国邦交,有辱我王室清明,我身为柔然公主,感谢王爷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恨王爷?”
顾熙言一头雾水,“那公主,又为何去帐中刺杀王爷?”
晖如公主登时红了脸:“我……我何曾去刺杀过他李肃!他生的那样魁梧高大,我一个弱女子,怎会是他的对手!我……我当时不过是随便转转……谁料就……就误闯了他的大帐!”
顾熙言看了看晖如公主脸飞红霞的模样,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弱女子”这三个字。
“我本想当面谢谢李肃。可当时李肃身中毒箭,正昏迷不醒。他那心狠手辣的副将撞见了,便下令把我以刺客之名抓了起来。父王母后知道了,想请求服副官放了我,可那副官榆木疙瘩一般,顽固得很!竟毫不松口,非要等李肃醒了再说。”
“后来,李肃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当时,我已经跟着班师回朝的军队身处大燕境内。”
“传到大燕的本应该是大捷的喜报,可是,却不知是何歹人散发流言,说此次叛党之乱,实则是柔然意图进攻变陲,淮南王亦有和柔然王室勾结的嫌疑……当时的情状,李肃若是放了我,便坐实了流言,故而只能押送我进京。”
“再后来……他为了保我无虞,竟然和皇帝说要娶我!我们才刚认识多久,他便要娶我!”
顾熙言听到此处,已经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上回公主所说血海深仇是假,迷惑妾身是真?”
世事纷纭,人心诡谲,有很多事实掩于悠悠众口背后,被改写的面目全非。
晖如公主笑道,“平阳侯夫人,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依夫人所见,我和淮南王爷能走到一起多久?”
顾熙言摇头,“我不明白,公主指的是……”
晖如公主笑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怕冒皇帝的大不讳。实话告诉夫人吧——大燕朝对我柔然有恩,我柔然自当臣服。可是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大燕和柔然,看似邦交稳固,实则不堪一击,五十年内,大燕和柔然必有一战。”
“大燕和柔然兵力悬殊,必定是柔然占据下风。试问夫人,倘若我和淮南王是恩爱伉俪,到那时,该如何自处?”
晖如公主仰着头,努力不叫眼眶里盈满的泪水滑落,“我不愿为了柔然,去求李肃手下留情。那对他太不公平。我也不愿因为自己,叫李肃沾上叛党的嫌疑,也不愿污了淮南王府的百世清明。”
顾熙言颤声道,“所以,公主为了避免难堪的结束,宁愿斩断一切的开始。”
晖如公主哽咽道,“他那样的男子,英勇披靡,宛如天神,在我柔然也是百世难得一见的好男儿,我当然喜爱倾慕。自打我们大婚之后,李肃把皇帝陛下赏赐下来的美人歌姬全部遣散,更是对我百般照料……他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可我不能害了他。”
“我没办法。”
话至此处,晖如公主再也忍不住,如小兽一般,伏在栏杆上呜咽不止。
顾熙言登时心疼不已,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上前把晖如公主半抱住,轻拍着她的薄背道,“公主……慢慢来,不要逼自己。”
……
宴席散时,已经是申氏一刻。
延嘉门外,各府马车云集。
顾熙言看见车辕处绘着木芙蓉的马车,便扭头和众贵女道别。不料刚走到马车旁边,却被晖如公主叫住了。
“平阳侯夫人,这是我柔然之物,只能送给真心的朋友,一旦送出,便永生不能背叛。我将此物送给你!”
话音儿还没落,晖如公主便随手抛过来一个物件,顾熙言下意识接住,捧在手心一看,差点没吓得扔出去。
是一块被打磨成了小小笛子形状的……竟是晖如公主时刻不离手的那块森森白骨!
晖如公主见状,掐着腰笑道,“平阳侯夫人,这是牛骨,不是人骨!本公主看你身娇体弱,放在身边辟邪也是极好的!”
顾熙言听了不是人骨,心中多少好受了些,冲晖如公主道了谢,方才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不料,顾熙言一掀开车帘,便看到里头同样回看着她的萧让,当即身形一歪,差点掉下马车。
萧让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捞,把人抱在怀里连声哄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本候吓着夫人了。”
要不要这么接二连三的啊!
顾熙言被吓的欲哭无泪,“妾身还以为侯爷回府了!侯爷怎的也不说一声……”
萧让以手握拳,强忍着唇边的笑,一下一下拍着怀里娇人儿的脊背,不料一低头,发现顾熙言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物件,“手里拿的是什么?”
顾熙言摊开手掌,冲他笑了笑:“是淮南王妃送妾身的物件。”
萧让点点头,“既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夫人收着便是。”
顾熙言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皱眉道,“侯爷,妾身是不是过于胆小如鼠了些?”
萧让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美人儿变得一脸愁眉不展,伸出大掌握住柔荑,挑眉道,“本候,就喜欢夫人这样胆小如鼠的。”
顾熙言:……
作者有话要说:桃子:侯爷,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ok?
ps:有小可爱反映疑团太多,打算过两天写一章前世关于曹婉宁的番外给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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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浮云散
一场秋雨一场寒。
盛京城中,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出门儿迎面便是刺骨的西风,仿佛一夜入了冬。
凝园正房里,王妈妈正招呼着粗使丫鬟婆子,把取暖的过冬之物从库房里取了出来。
暖炕的黄花梨木小矮桌旁,顾熙言正倚在引枕上,展着一封信看的出神儿。
那日金銮殿上,谏议大夫沈阶参了曹用及一本后,皇帝便下旨暂停曹用及青州知州一职,并由大理寺卿全权彻查此事。
那曹用及乃是河东布政使钱枚的门生,飞鸽传书被钱枚指点了一番圣人的心思后,思量再三,终是露出了心狠手辣的本性,想出一招壮士断腕之计。
曹用及上书称,当年青州张氏一族威逼利诱,他这才被迫迎娶张氏,入赘青州张家。又因自己心存良知,不忍抛妻弃子,便偷偷将发妻和嫡子妥善安置在青州乡下一处庄子里。
知情人听了这话,只怕当即要破口大骂“真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东西。”只可惜,曹用及为官多年,确实学到了一点儿心机皮毛——他这番上书,正对成安帝的上怀。
当今圣上名为彻查此事,实为敲打州郡士族,为变法扫清阻碍。金銮殿早朝上,垂纱帐后的成安帝听了大理寺少卿的陈述,只淡淡道,“这青州张氏未免太过猖獗。长此以往,天下恐怕不识李姓,只识州郡大族。”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俱是惊恐万分,当即跪下山呼万岁。
事已至此,已经不再是青州曹用及一事那么简单了。
成安帝下令查了及其出格的几个州郡的世家大族,又将曹用及连降三级,指了个闲散职位,依旧留任青州。
到此,青州一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然而茶馆戏楼里,关于青州曹家的话本子还在上演不衰,底下的看客在痛骂曹用及的时候,不禁觉得,当今圣上实在太过仁慈,曹用及这种东西,虽说手上没有沾上人命,可连降三级实在便宜他了。
然而,何为正道?
这世上本无正道。
对,或者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人、某事对上位者而言,是否有意义。
两党争得激烈,皇帝借机洗牌,众臣猜对了皇帝的心思,顾熙言也猜对了皇帝的心思。
有时候,金銮殿上需要的,不仅仅是谏议大夫沈阶那样贤能的臣子,还有像曹用及这种,懂得在恰当时候往成安帝手里递刀的臣子。
……
顾熙言歪在黄花梨木小桌旁,把手中信纸翻了一页。
李妈妈在信中说,她已经巡完青州三十处庄子,下一步准备出发前往青州西南部的衮州地界。
信中大多是一些庄子上的见闻,除此之外,信的最后,李妈妈还写了长长一段青州曹家的后续之事。
曹家对外称主母张氏发疯,青州张氏一族辉煌不再,只能为张氏自请下堂。
曹用及那养在乡下庄子里的发妻心中积郁多年,再加上那日雨夜被刺客惊吓,缠绵病榻多日。恰逢曹用及敲锣打鼓去乡下庄子里迎发妻嫡子那天,发妻一口老血吐在锦被上,竟是当场没了气。
七日之后,十四岁的单薄少年亲手送葬了母亲,又跪在蒲团之上,执三株香三叩首,入了曹家的祠堂族谱。
顾熙言看到此处,已是百感交集,抬眼问下首跪着的护院,“此子知隐忍,懂进退,来日必成大器。不知此子何名?”
那护院凝神想了想,拱手道,“回主母的话,此子单名一个忍字。”
“忍,曹忍?”顾熙言心中沉郁,听闻此名,有只言片语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却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顾熙言回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估摸着不是什么大事,索性便不再想了。
到此,青州之事终于算是浮云散,明月出了。顾熙言将那封信折好,递与一旁的红翡,“拿去烧了吧。”
红翡接了那封信,终是忍不住问,“那曹氏算是自食其果,青州曹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小姐为何愁眉不展?莫不是起了恻隐之心?”
顾熙言勉强笑了下,只道:“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古便是如此,又何须我无畏伤怀?”
红翡这才放心,转身去点了灯,将那封信纸烧成了灰烬。
……
午饭时分,顾熙言只道腹胀用不下,叫红翡靛玉去取一盏秋露白来。
平阳侯府后花园,碧波回廊的尽头坐落着六角飞檐的翠微亭里,亭子六面皆挂着防风锦帐,随风翻飞。
顾熙言端坐在庭中的石桌旁,身后的红翡将手中木盘放下,将一盏秋露白、一只乌银梅花的酒杯放在桌上。
靛玉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不放心道,“小姐平日里没饮过酒,可千万要少喝些!”
顾熙言笑了笑,“知道了,出去吧,我若不唤,便不要前来。”
两个丫鬟见了,不放心的对视一眼,终是行礼退了出去。
翠微亭的锦帐招展,随风翻飞。望着两人消失在长长的碧水回廊尽头,顾熙言再也绷不住脸上的浅笑,伏在石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前世和曹婉宁的种种恩怨,时至今日,终于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自打她重生之后,午夜梦回时分,多少次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