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快请进来。”云止急声。
“是。”帘子掀动,姚千枝一身亮银盔甲,手执四十斤大刀,面容严肃,气质逼人走进来。然,云止一点没注意她,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跟在她身后,一身灰布长衫,身披戴帽斗篷,遮住了大半脸的男子。
“锦,锦……”云止启唇,声音都在颤抖。
“缓之,在未曾想过,你我今生还有相见之日。”霍锦城长叹口气,抬手掀起帽沿,露出俊秀的脸庞。
“……你,你还活着。”云止怔怔的看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声音沙哑至极。他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眼眶却微微湿润,“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霍锦城也笑了,长叹道:“从来没觉得,活着是这么好的事。”
两个曾在燕京出尽风头的贵公子,一个依然活在锦绣的狼窝,一个则孤身飘零在遥远的边漠,本有准备此生在不相见,到未成想,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相遇。
站在破旧的大帐中,外头是数不尽的兵马,远处是做乱的流匪,两个昔日好友对立而站,相视而笑。
“呵……”
“呵……”
一切,都仿佛在不言中。
姚千枝:靠!!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啊!!要不然你们慢聊,我先出去走走??
云止和霍锦城之间气氛实在是太和谐,感觉插不进脚去,自觉不愿意当‘电灯炮’,姚千枝便随意寻了个借口,从大帐走出来。
人家连留都没留!!
姚千枝:……说好了我是主公呢?骗人!!
掀帐帘儿,她走了!大帐中,一对好友相视泪眼,纷纷落座。
——开始絮起旧来。
云止瞒着自个儿是因私助霍家女眷,被韩首辅抓住把柄才被‘发配’,只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霍锦城则决口不提当初重伤欲死,沦落土匪窝儿,就言是怜姚千枝遭自家拖累,好好的大家闺秀成了村姑,又道见她神力非凡,天生将才,不忍其埋没乡间,便藏在幕后,助其行事。
“……姚姑娘确实非凡,不过盏年的功夫,便已拉起万人的兵马,又心向朝廷主动归安,旺城之危,实是多得了她,便是来泽州助阵,周府台亦不过提了一句,她就扔下刚刚收拢的人,急急赶过来……”话语间,霍锦城难免提起自家主公。
那真真赞不绝口。
“说起来,都是我家连累了她,好好的千金小姐成了流犯,一家几乎没死在路上,可就这般,猜到我的身份后,却从未怪过我,反而接纳,让我这心里啊……”说这些话的时候,霍锦城头垂的很低,脸颊微微泛红,感觉特别不自在。
感激姚千枝的宽容,能让他一展才华是肯定的。但按他的性格,这么直白的在好友面前表现出来,实实是令人惊讶——其实全是让姚千枝逼的。
这些话——是姚千枝一字一句逐一编排,勒逼他背熟,甚至连表情语气都需真挚……
当然,对她这般的意思,霍锦城心里是明白的,无非是想用云止的身份助她一把,利用朋友,他不是不内疚,只是……
他想让主公得到旺城!!他想让大刀寨发展起来!!他想让主公手握权势,越爬越高!!!
只有这样,他家中姐妹才有希望解脱,霍家的血仇才有机会得报,从此沉冤昭雪!!
“那到真要感激姚姑娘了。”光顾着感慨,没察觉到好友的异样,云止到是满面欣慰,心中却又莫名难过。
锦城乃状元之才,以往母亲无数次提过,若能好好磨练,日后未必不能成为大晋栋梁,然而如今,他却只躲在姚姑娘背后,做个无声奉献之人。
是的,因为霍锦城言语偏带,云止毫不怀疑的把姚千姚所有成就,都归结到了他身上,在他看来,姚千枝不过是立在前头挡住旁人目光的靶子,她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好友在背后运筹帷幄,默默相助之故。
至于为何扶个女子出来?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方便掌握,不宜背叛,亦或许是因为……
抬目偷瞧了眼好友红透的耳根,云止笑叹口气。
当初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客——燕京温玉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到着实让他欣慰不已。
不过,锦城和姚姑娘的处境……驻扎旺城吗?以姚姑娘的功劳,运作一番到不是完全不可能,哪怕她为官时日尚短,又是女子身份,但他若暗示支持……
万圣长公主之子,轻车都尉的爵位,在燕京,在韩太后,韩首辅面前不算什么,可在这偏远北方,充州苦寒之地,却真真是天降权贵了。
锦城在这等身份下,还能找到心爱之人,不嫌弃他的身份跟他共同拼博,他这好友怎能落在其后?云止抬头望他,露出一脸‘慈母’笑。
新婚,他可能赶不上,但这贺礼,他是要提前送的。
不知为什么?总觉的缓之这思维展开的有点神?看着好友一脸的‘飘移’,霍锦城忍不住皱了皱眉,莫名其妙身上有些发寒。
事实上,他是不知道云止都在想些什么?若他晓得,就在这一瞬之间,这位就把他和主公凑成了一对,甚至开始幻想他们日后成亲,生几个娃娃,又要怎么培养……
霍锦城:……
天呐!!我家主公那般神勇……我这小身板不敢往前凑啊!!我怕她四十斤的大刀把我劈成好几个‘小朋友’!!
——
霍锦城和云止在帐中如何絮旧,展望未来。姚千枝是不想管的,如今她正走在营地内,抬头望着迎风招展的‘云’字帅旗,眼馋的无以复加。
这才是兵啊!!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啊!!!!
还有骑兵呢!!好多马啊!!!
面上无甚表情,心里疯狂的叫嚷着,姚千枝想起自己手下那群‘野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她的训(虐)练(待),不需多久,只要半年,她就有足够的自信,手下的队伍会成为大晋单兵作战最强的军队。毕竟,在黑水佣兵营里,她接受的是最现代,最精确,最能逼出人体极限的精英教育。
她还给当初的教官做过助训,在她手底下出来的人,哪怕比不得黑水佣兵营,但,她敢保证,并不输一般的特种兵。
不过,两军对阵,需要的并不是单兵作战力,而是纪律严明,是绝对服从,是坚韧不屈,是万人一心。
前边三个她勉强还能做到。万人一心就真的……
呵呵!!
一言难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地盘而努力,掐掐掐
第四十六章
打从出生开始, 姚千枝所接触的,都是最桀傲不逊, 肆意妄为的人。严格说来, 连她养父, 甚至是她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主儿,让她训一群听话听说, 万人齐心的军队, 她怎么就觉得这么办不到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 姚千枝明白, 凭她的经验,她如今有把握带领的, 其实是五百人以下的小团体作战,一下领了小一万, 她确实有些懵了!!
以往, 虽然心里明白,但碍着周边的人都那么怂, 她还不怎么急,然而如今看见云止的队伍……整齐军容, 铁的纪律,还真是不比不知道啊!!
如果加庸关的守将都是如此, 那她心里那点不能跟人言说的谋算……
恐怕得搁置了呀!!
要不然真上前挑衅,在被打成狗!!太丢人了!!!
在营里四处乱转,因为欲图靠近粮草重地,被守兵撵了好几回, 姚千枝蔫巴巴的往营外走,想瞧瞧她带那五百人安置的如何,谁知,刚刚靠近营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哗声。
“宋伍长,这,这是个女人……”
“长的还挺好看!!”
“你瞧瞧,你瞧瞧,是个小脚啊!!”
“小脚儿?妓子??怎么到营里来了,难道是哪个上官深夜寂寞……”
“滚你娘的,上官的事也敢的编排,还不赶紧报上去,万一是细作呢??”
吵吵杂杂,男人的切语和笑骂在空中喧腾!!
姚千枝:真不给脸!!白夸那么半天!!
心里想着,推开人群,她往前探头,便见被数十营门卫围住的,是个坐在地上垂着脸儿,正瑟瑟发抖的女人。
精致,美丽的女人。
哦!怪不得这么闹腾了,所谓当兵三年,母猪赛貂禅,更何况眼前这个,哪怕没望见正脸儿,只瞧打扮,身段,风韵……都绝对是小香猪级别的!!
不过……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姚千枝下意识的蹙了蹙眉,仔细打量过去。
“姚大王!!”而这时,刚巧那坐在地上的女人听见动静抬起脸儿,一眼望着姚千枝,顿时满面激动,泪水盈满眼眶,跟瞧见亲人似的,猛然扑了过来!!
“……你是,幕,幕三两?”姚千枝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她,看见正脸,她一下就认出来了。
幕三两——晋江城第一名妓,在旺城府台衙门她见过这人,印象挺深刻,毕竟能干出搜罗府台内库,各种金银财宝摆一大厅的女子,确实是少见。
尤其,这位还搜出了昔日旺城府台跟州府内官员的秘信,官印,奏折,帐本……连流匪都没找到的东西,全让她搜出来了。
是个聪慧,果断,识时务……且善长寻宝的女人!!
这是姚千枝对幕三两的印象。
而且,后来慢慢回忆,她还想起,在旺城府台衙门那次,她和幕三两并不是初见,头一回见这人,应该是她来晋江城当玉坠的时候,那会儿,幕三两让个伴当扛在肩头招瑶过市,她还看过稀罕呢。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还一个人?姚千枝挑眉疑惑。说来泽州城不是攻打的挺困难,没什么进展吗?竟然还有人有这心思?军中不是不让招..妓吗?
且,幕三两这三寸金莲,小脚瑶瑶,大老远从晋江城跑到泽州来……好嘛,大半个月的路程呢?怎么,晋江城第一名妓过气了?已经到困难到这种程度?连这活儿都接!!
不至于啊!!姚千枝仔细打量着幕三两的脸,没破相啊,还挺漂亮的!!
“奴,奴奴是追随姚大王而来。”幕三两跪坐在地上,满面憔悴仰头看姚千枝,嘴唇干裂颤抖着,她坚定的道。
“追着我来的?”为什么?姚千枝挺奇怪。
她没对幕三两做什么令其误会的举动啊?当初在旺城的时候,还关了一个来月,确定没问题了,才放回去的。
“奴奴有要事想禀告姚大王。”幕三两垂首而叩,小心窥了眼四周,低声道:“是关于泽州城的情况。”
“泽州?”姚千枝目光一凛,“什么情况?”
“奴奴知晓泽州城守备府中,有一通往城外的秘道……”幕三两眸光闪烁,咬牙道。
姚千枝便突的瞪圆眼睛,一把拽住了她。
——
长途瑶瑶奔来泽州找姚千枝,幕三两是下了八辈子的狠心的。
事实上,早在泽州被围那会儿,她就有心用那探到的秘道立上一功,不为旁的,只要能消除了她的贱籍,生平便在无所求。
做为晋江第一名妓,幕三两八岁入院,今岁年二十有五,这十多年来,若说银子,她真真是挣了不少,等闲小官的家底都不如她,可若论未来……
她还不如普通妓子呢!!
人家好歹能自赎自身,或是被哪家富商看中纳做小妾,她呢,犯官之后,铁打铁官卖的,这辈子除了大赦外,便是活在院中,死在院中,没甚希望了!!
二十五了,真心不小,哪怕她保养得当,姣若少女,还是晋江城第一红姑,然,还能美多久?院子里过气的妓子会是何等下场,怎样惨凉,这么多年了,幕三两了解的太清楚了!!
没有一个得善终的!!
为了未来,为了活命,幕三两是没少想主意,原本是打算使尽手段勾个官员,偷偷抹了身份,进人家内宅当个宠妾,从此陷入无尽宅斗之中,但,此回朝廷久围泽州不下,她便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