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儿一块长起来的, 他太了解霍锦城了, 上回见面, 好友一开口, 他便明白其中意味。
“泽州城多良田,出充州境, 并不归加庸关管,还是旺城吧!”霍锦城压下心头内疚, 连忙道。
“嗯, 充州牧是敬王叔,我少时见过, 多少有些交情,确实比泽州城好谋算些。”云止点头赞同了他的决定。脸上闪过丝犹豫, 他道:“你……就决定让姚姑娘站在前头?”
终归是女子,还是武将, 上升空间有限,哪怕好控制……
额!!云止皱眉,想起被砍成好几块的段义……他真不觉得姚千枝好控制啊!!!
就算现在好友喜爱姚姑娘,然, 男人嘛!!天生劣根性,万一哪天好友变心,不得让姚姑娘砍成肉酱啊!!
多吓人!!还是找个没有感情纠葛的人合作比较好吧!!
云止苦口婆心。
霍锦城欲哭无泪!!
话说,就凭他家主公威武霸道的英姿,他哪来的破天胆子敢招惹人家?明明是特别纯洁的上下级关系,为什么经云止嘴里一说,就觉得那么危险呢?
霍锦城脸都绿了,想解释还不敢。毕竟,姚千枝需要云止这般误会,来隐藏她的存在感!!“千,千枝很好,我们很好。”他呐呐着,心里滴着血。
见好友如此模样,云止不愿做恶人,压下心头些微的莫名别扭,他自去谋划起来。
——
姚千枝是武将,她所谓掌旺城一地,自然便是要做提督了。
大武将——掌一城兵马,武力镇压那种。
至于那更名正言顺的府台大人……呵呵,那位已经被砍成肉酱,灰飞烟灭了。
文官——地方官员是没有资格插手,只能得朝廷指派,旺城这地介儿,哪怕商贸繁华,依然还是充州境,胡人,土匪比比皆是,近来还出了反贼,杀了好些官儿。朝廷想找这个要官不要命的倒霉鬼,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儿,尤其有韩首辅在,想必党争更加厉害,会越发艰难。
哪怕争斗结果出了,官员派下来,从燕京到旺城,溜溜儿三,四个月,身体弱点的都能死半道上,若这么长时间,姚千枝都不能彻底掌握旺城,她就可以死一死了。
在充州这等临近关边的战乱地区,时不时打一仗,偶尔还要剿匪,武将的死亡率是相当高的。临战不得无将,等朝廷派来不及,似充州牧或加庸关姜企,都是可以临阵任命四品以下武官,待战后在向朝廷禀报的。
加庸关的姜企,云止跟他没什么交情,见都没见过,然,在段义口中得知这位曾贿赂过他,捏着个把柄,又有燕京贵胄身份,不过要个区区旺城提督,姜企不会不答应。
毕竟,旺城和泽州之乱,按理应该他来平,拿大受贿熬时间惹来云止,姜企还挺提心吊胆的。
只是被架在上头,实在没办法了!!
如今,云止冲他要官儿,还是给个小女娃娃要,姜企以已渡人,觉得这位是想安排露水情人,总归不要他的兵,不要他的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至于敬郡王,做为皇族一堂几千里的远亲,他这充州牧不过是皇家眼睛,没甚实权,还天高路远的,都没有人惜的拉拢他,云止来找他,客客气气,把他当长辈尊敬,敬郡王是明白人,哪会给脸不要脸?
云止是谁?万圣长公主的独子!!
万圣长公主是谁?宗室的大拿!!
他敬郡王又是谁?晋成帝——小皇帝祖爷爷的庶子的庶子的庶子,一堂都出三千里了,要不是他们这一脉子嗣艰难,他哪有郡王位可袭?
早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卖草鞋去了。
姜企很机敏,敬郡王很识趣儿,云止在带着兵返回燕京之前,把旺城提督的大印郑重交给了霍锦城。
霍锦城转手就献给了自家主公。
把云止给气的呀,真真恨铁不成钢,手里不握着点儿东西,就不怕姚姑娘劈了你!!!
“锦城,姚姑娘,咱们有缘在见。”抱了抱拳,带着无限的忧虑和莫名火热的腰身,云止离开了。
“告辞。”送别云止,转身望着旺城的大门,姚千枝一步一步的迈进去,伸手摸着城墙,她环顾四望,“这算是我的驻地了吧。”她笑着感慨,眸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
站在她身侧,霍锦城望着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止不住的发颤,情绪高胀,伸手摸了摸脸颊,触手是一片滚烫。
云止走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徒扔下了提督大印……和六,七千的俘虏!!
平乱嘛!!回燕京领功亦只需匪首便可,带走那么多俘虏做什么?耗时耗力管理不说,还得给他们吃的。
那是足足六,七千人呐,三,四个月的路途,得吃多少东西??
云止自个儿带的军粮都不够用呢,哪有闲食儿喂他们?
一口气通通甩给姚千枝,他心怀愧疚的走了。
“给我!!我要!!越多越好!!”到是姚千枝,接收接的那叫个眉开眼笑,战争地区,大晋又眼看要乱,这个时节,手里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不拘这些俘虏,我记得泽州境内,还有流窜着万把人呢吧!”
“虽然泽州按理不该归咱们管,可既然已经当官了,就要急百姓之急,忧百姓之忧,不如,咱们派人在泽州境内平平乱,收收人吧!!”
“还有晋山,终归咱们是在那发家的,不能忘本,还有不少兄弟当着土匪,硬啃窝窝头呢!我相信,他们都是好人家的汉子,做匪肯定是被逼无奈,所以,咱们要解救他们,把他们拉来当兵啊!!”
“当兵多好,管吃管住还给发田,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姚千枝异常兴奋。
周围人默默无声的看着她,表情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明白你的意思,手下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千枝,你不能拍拍脑袋就做决定,要考虑实际情况啊!!”到底姚千蔓是自家人,还掌着经济大权,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儿,她叹息道。
“什么实际情况?”姚千枝一愣。
“你出门征战这段日子,我和二伯他们一直在招人,加上你拿下的七千来俘虏,你知道咱们寨子现在有多少人了吗?”姚千蔓没好眼的看着她,用手拍桌案,“两万,足足两万!!”
“那不是很好吗?”姚千枝大喜过望。
她原以为有个一万四,五千人就不错了,除去老弱,能择出八,九千人好好训练亦是一股力量。但……两万人,哪怕只挑出一半能打的呢,也是除加庸关外,充州境内最强最多的一股战斗力啦!!
“好个屁!!”见堂妹喜的眉开眼笑的脸,姚千蔓忍不住‘啐’了她一口,立起眼珠子,她霍的起身大声咆哮,“两万人!!你知道他们一顿要吃多少东西吗?你知道他们多少天就得换身衣裳吗?你知道为了给他们配上兵器,我把晋山北坡的树枝都撸干净了吗?”
“盐湖的水位下降了足有一人高!!!那么深,那么大的湖呀!!都快让我晒没啦!!两万人,我养活不起了!”她崩溃似的放声大喊。
姚千枝领兵打仗,还带走了霍锦城,大刀寨里里外外总管的就是姚千蔓,几千口人的吃喝穿戴,日常训练全靠她,偶尔还得给领兵在外的姚千枝提供后勤服务……
大刀寨的存银本来就在极速扩展中用尽,没挨饿全靠溶洞盐湖撑着,那东西不是取不尽用不竭的,就像姚千蔓说的,水位都退了好几米……
这乌泱泱又填进六,七千张嘴,姚千枝还要在招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喂不饱啦!!”姚千蔓满心悲苦,眼泪汪汪。
近来晋江的兔子都快让她打绝种了!!!
“主公,姚大姑娘所言甚是,哪怕扩张,亦要注意规模才是。”霍锦城尊尊细语。
难道加庸关就只能招兵十万人吗?各州府经过流民之乱后,就没想过增兵吗?为何不做……无非就是养活不起罢了。
以晋江城为例,多山多水多土匪,荒地遍山野,良田却有限,十亩瘦地种不出南方一亩的产量,粮食不多就养活不起那么多的人。且,当兵是要脱产的,壮劳力都让带走了,谁种地?谁干活?
“是啊,大当家的,人太多了咱糊弄不过来!”王狗子缩着脖子呐呐。近来他被大姑娘指派着打野物,啃兔头啃的眼睛都快红了。
走路还一跳一跳的。
“千枝,凡事不能太急,总要一步步行事的。”姚敬荣语重心常的说。
他没流放前就是在户部当职,太明白银子的重要性了,因此有感而发。
“嗯……不能发展人手,就是因为缺银子?”听了好半晌儿,一直没摸到头脑的姚千枝总算明白了,伸手揪了揪头发,她歪着脑袋,几乎哑然失笑,“我说,你们知道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吗?”
她问,没等人回答,便快速道:“这里是旺城!!是商城!!是连接南北的通道,是胡晋商人的驻地,是四通八达的海贸,是海贼出货的码头,这里!!你们觉得会缺银子??”她怎么觉得那么好笑呢?
“就算这些我们得不着,旺城的税收要送到燕京给朝廷,但,你们忘了我们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盐呐!!白花花的盐!!晋山里区区一个盐湖就能养得起大刀寨……而旺城,可是靠着黄海的!!”姚千枝推开窗户,指着远处码头的方向,“那里全是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圈一片海滩,日夜不停的晒,要多少银子没有啊!!”还用的着担心钱?
姚千枝真真万般不解,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就连王狗子都有市井精明气,她不相信,这群人会想不到这一点。
疑惑的目光扫射,在场众人俱都无声沉默着,气氛莫名变得紧张。
好半晌,还是姚千蔓先开口,“……千枝,你要在旺城晒盐?”她问,声音透着股子犹豫和不安。
“怎么?不行吗?”有哪里不对?姚千枝摊手。
姚千蔓抿唇没有回答,在场众人继续沉默,就连王狗子都呲牙抓头,一脸为难。
“到底怎么了?”被‘沉默’的抓狂,姚千枝急声追问。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姚敬荣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千枝,你跟我过来。”他招了招手,转身进了里室。
姚千枝满头雾水,紧步跟了上去。
见她走了,在场众人全体松了口气,姚千蔓无奈的摇摇头,“行了,祖父会跟她说个分明,大伙先都散了吧,此事日后在谈。”
“哎。”众人齐声应,随后各自散去。
旺城刚刚收复,还好多事儿呢。
——
旺城提督府,七进的大院子,百十来间房,自从云止手里接过大印,这地介儿就归了姚千枝。
大刀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怕平素长驻晋山的。提督府内,都会单留出一间屋儿。
姚家人,年轻一辈的小子——姚千枝的堂哥们岁数小,身体强,大刀寨那边还缺人镇着,就都留在了晋山,似姚敬荣和季老夫人等有年纪的人,旺城的生活环境好,姚千枝便做主,把他们接了过来。
跟着姚敬荣进了里室,姚千枝见他表情严肃,背手站在案前,“祖父?”她低声唤,不太明白姚敬荣为何单独‘审’她。
“千枝,如今这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实话与祖父说一句,你……究竟想做什么?”姚敬荣沉吟片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苍老的眼眸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激动?恐惧?兴奋?不知所措?
“祖父?您这什么意思啊?”姚千枝目光微闪,就笑了笑。
“你是姚家女,姚家跟你同气连枝,你得道,姚家随你鸡犬升天,你落魄,姚家跟你猪狗不如。就如昔日户部霍言,他之兴,振霍氏一族,他之亡,诛霍氏三代。”姚敬荣就道:“千枝,所谓一荣既荣,一损一损,如今,姚家振兴眼见在你,你要做什么?总要让家人知道的。”
没拿长辈架子,姚敬荣说的很诚恳,见他这般,姚千枝也正色起来,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她眉眼微垂,唇带笑意,似乎是在思索,亦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祖父。您觉得……”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大晋还有救吗?”
这一句话,问的姚敬荣寒毛倒竖,脸色煞时惨白,僵硬道:“大夏将倾,许有人力缆狂澜……”
“亦许,有人改朝换代。”姚千枝笑着拦话。
把个姚敬荣吓的,手都哆嗦了。
“千枝,你,你……”竟有这等‘志向’?
想破了胆,亦只敢猜孙女许是想‘雄据一方’,做个听调不听宣的‘豪杰’,在没想过她竟能……“一人之下?”姚敬荣尤不甘心的问。
“万万人之上。”姚千枝摆摆手指,彻底打消了他的奢望。
姚敬荣刹时觉得浑身发麻,血都凉了!!
沉默了好半天,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就像静止一般。
做好姚敬荣会向她发难、质问、惊恐……的准备,姚千枝欣欣然踱步坐到太师椅中,展眼望向窗外的风景。
大晋——如此的好风光,锦绣如画,万万里江山,她有幸来此一遭,又不知是福是祸的遇到此乱世,不争上一争,哪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