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寻昕儿的什么不是?”外头顾昶的声音突然传来,叶榕扭头看去,就见他牵着樊昕的手一道进来了。
叶榕心想,原还愁着如何让老夫人叫了樊氏过来当面对质呢,毕竟她一个妾,若无召唤,不好直接登老夫人的门。如今倒是好,顾家这个二爷直接带了人来,倒是省去她一番周折。
于是,也直接实话说了:“近来坊间有些传闻,尽是诋毁我一位姨表兄名声的。我这位表兄虽无大才,但却也有幸高中贡士。马上四月殿试在即,名声于他来说十分重要。所以,我便差人去查了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竟然就查到了贵府樊姨娘头上。”
樊昕早做好了她要来找自己对质的准备,她根本不怕。闻声,也只是嘲讽:“叶大姑娘,敢做要敢当。难道,你那位表兄没有在酒楼睡良家女吗?既是事实,如今又何故提着人上门来问罪?”
“你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辱的么?”
叶榕冷静自持,淡然面对。闻声,倒是直接说:“樊姨娘这话说得很好,我想,樊姨娘这话大有深意。并非只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想必也是说给自己听、说给顾家人听的吧?”
“你何意?”樊昕当即就变了脸色。
顾大夫人心中暗骂她是蠢货,直接哄人走:“这哪里有你一个妾说话的份?仁义,还不赶紧带她走!”
顾昶却皱眉:“伯娘,如今是这叶氏女一再欺辱昕儿。您也看到了,她今儿提着这些人来,就是冲着昕儿来的。”
又不服道:“您不能因为曾经有过想聘娶她的想法,就如此照拂她的颜面。这样恶毒的女人,她根本不配入顾家的门。”
“你住口!”老夫人冷厉斥责,“你难道忘了,如今你父兄,你祖父在朝为嬴党狗贼弹劾,到底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你这个不孝子孙!你如今倒还有脸站在这里!”
顾昶闭嘴了。
叶榕说:“你们顾家不顾礼法,竟容忍正妻未进门前先抬一个妾进门,并且还允许这个妾好好的怀着孩子。既是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要怪别人说。樊姨娘,你是这个意思吧?”
樊昕本能觉得自己落了她圈套,瞪圆眼睛,不说话。
叶榕不管她,又道:“你们错了,嬴王府弹劾,倒是知道一再反抗。是,我表兄有些行为虽也不妥,但如今有人恶意添油加醋散播谣言欲毁他前程,难道,我们就不该反抗吗?”
“顾二爷,今儿若是你能保证顾家认了嬴家定的罪,我今儿不但立即带着人走,我还会向你道歉。如何?”
第72章
叶榕简短一席话, 却问得顾昶哑口无言。
很显然, 他是保证不了, 而且也不想保证的。
可事情情况根本就是两码事, 顾家的事情, 分明就是嬴贼一党处心积虑有心栽赃, 且关乎的是顾氏满门,是政治斗争。薛护一个小小的贡士, 又如何能比?
顾昶实在厌烦叶榕, 心中更是对她这种上门拿人问罪的态度不满。外头还把她吹得多好呢, 依他看, 这位叶大姑娘,不过就是一位泼妇罢了。
什么才名满京,什么才德兼备,都是自己找人私下吹出来的吧……还真有人信了。
顾昶回答不了叶榕的问题, 只能转了话头,冷哼道:“叶大姑娘外头名声传的倒是好, 又是端庄贤惠, 又是菩萨心肠的。依我看,倒是名不副实。”
“不论如何, 顾着礼法, 你一个侯门的千金都不该这般登我国公府大门。还拿人问罪, 真是可笑之极。”
叶榕始终淡然镇定,闻声只回说:“若论礼法,你们既为公府, 素日里又给自己标榜是‘忠良府第’,怎么也会做出那种妻不进门妾却先进门的事儿。若不是顾二爷固执己见,顾家不会被弹劾,叶家也不必担心日后会受牵连。”
顾昶狠狠一甩袖袍,冷厉道:“若怕受我顾家牵连,大可直接取消婚约。我顾昶,再是高兴不过。”
叶榕道:“取消婚约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觉得……此事顾二爷做得,似乎有些打我叶侯府的脸。闹起来,也完全是不给叶侯府面子。”
“我可不可以认为,在顾家心中,或许樊家比叶家重要。”
叶榕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或许顾家当初之所以答应先接樊昕回府,就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手上没有自己算计顾昶的证据,但,他们心中肯定也是有疑虑的。
堂堂国公府,竟被一个小女子算计,面上不显,心中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去。所以,为了向叶侯府示威、警告,便就不顾礼法先接了樊昕入门。
其实叶榕今天来,已经做好与顾家撕破脸的准备了。不管如何,她两次在顾府得理不饶人,在顾家人印象中,肯定也落不着个“好”字。所以,她也大不必委屈自己步步退让。
不理不饶人,好歹还占了个“理”字,总比某些人胡搅蛮缠的好。
叶榕一番针对顾昶的话说得不多好听,顾家人脸色早变了样。但叶榕句句在理,且老夫人也不愿与一个晚辈计较,所以,便说:“榕丫头,今儿这件事情,府上定会好好处理。你且放心,我们顾家不会为了一个樊家而落了你们叶侯府的面子。”
叶榕懂进退,听老夫人这样说,叶榕连忙俯身道:“方才是晚辈一时激动失言了,还请您不要怪罪的好。”又进一步把樊家人的心思抛出来,细细说与顾家人听,“晚辈也是一时急糊涂了,想着,薛家小户之家,又是孤儿寡母的,实在没什么好针对。这一招,想必是冲叶侯府来的。”
“叶顾两府既有姻亲在,便是一条船上的。在嬴王府弹劾顾家的关键时刻,竟暗中搞叶家,想必是嫌顾家的罪还不够重,想继续给敌人送把柄去。此事若晚辈不及时阻止,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老夫人您想想,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到时候,嬴王府弹劾顾家的罪名或许又多了一条。而三妹与顾二爷的丑闻……说不定也会被翻出来。”
“一个妾,说实话,不算什么,嬴家再闹,也起不了太大风波。但,若是得知顾二爷无媒无聘竟然玷污了世家贵女,这桩罪名扣下来……怕是能压死顾家。”
“樊姨娘素来聪慧通透,不会连这些道理都不明白。若是明白却还这样做,那便是其心可诛了。”
又转身看向樊昕,问:“樊姨娘不会是记恨顾家一直不肯松口聘娶你为正妻,从而导致如今你只能入府为妾,所以怀恨在心,才有此举?”
樊昕没这样想过,她只是想借这个风头搞叶家的。
但听叶榕这样说后,樊昕立即在老夫人跟前跪了下来:“我没有。我没有。我如今既入了顾府,便就是顾家的人了,我怎么可能会想要害顾家呢?老夫人,夫人,你们千万不要轻信这个恶毒的女人的话,她没安好心的,她就是冲我来的,故意要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
顾老夫人却没理樊昕,只晾着她,与叶榕说话。
老夫人说:“我知道,没让叶三先入府,便抬了樊氏,让你们叶家受委屈了。这件事情,也的确是我顾家没处理好。不但寒了你们叶家的心,如今也被嬴家抓着不放。”
叶榕在老夫人面前,是毕恭毕敬的。
老夫人又说:“至于樊家的那些腌脏手段,既我知道了,便不会不管。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做出任何伤害你我两家情谊的事的。”
叶榕忙福身谢恩道:“晚辈多谢老夫人恩典。有您这句话,晚辈便什么都不担心了。这些人,也一并全都交给您,全凭您的处置,晚辈便就此撒手不管了。今儿实在打搅,晚辈这就告辞。”
“榕丫头,且留步。”顾老夫人却留了她。
叶榕闻声,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朝着老人家,又是规规矩矩一福身。
“你们都退下去。”老人家打发了众人,目光落在依旧跪着的樊氏面上一刻,又对二夫人说,“她也不必在我这里跪,你把她领回去,让她在你那儿跪满两个时辰。”
“祖母!”
“你闭嘴!”
老夫人素日里最是和蔼慈祥的,待府上的小辈们,也十分贴心。但事情也分轻重缓急的,如今的情况,她自是不可能再纵着这个孙子。
这个樊氏,该罚还是得罚。不管她在做这件事情前是不是考虑过大局,但错了就是错了,不可能让她再蒙混过关。
“老二媳妇,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老夫人严肃得吓人。
顾二夫人忙应着。
顾昶还在求情,一撩袍角,也在老人家面前跪下来。
“祖母,孙儿可以替昕儿受罚,她可还怀着身子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您曾孙辈的头一个。”
老夫人:“仁义,我可警告你。待叶三姑娘入府了,你必须一碗水端平。若是胆敢宠妾灭妻,我可饶不了你。”
“祖母!”
“滚下去!”
顾大夫人看了眼顾二夫人,顾二夫人狠了心,一巴掌甩在顾昶脸上。
“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贱妾,胆敢不听你祖母的话,惹她老人家生气。给我滚回去。樊氏得罚,你也跑不了。”
樊昕倒也懂这个时候顾昶越是帮自己越是对自己不利的道理,于是忙也说:“是我犯了错,就该罚。爷您听老夫人的话吧,咱们回去。回去吧,别惹老人家不高兴。”
顾昶又恨恨瞪了叶榕一眼,而后“嗖的”一下起身,转身大步离开。
他倒是没回二房母亲那儿,而是往大房去了。顾昶是去找顾旭的,但此刻顾旭也闻声赶过来了,兄弟二人,恰巧在半道上遇见。
顾昶看到人,一下子冲过去,在顾旭面前指责:“瞧那个叶氏女干的好事!”
顾旭拧着眉:“你怎么了?”
顾昶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再指责一遍叶榕:“她一个侯门的姑娘,胆敢只身一人闯入国公府来撒泼闹事。这叶侯府,分明是见我顾家如今正处在风尖浪口上,大有失势的趋势,便不将顾家放在眼里。”
顾旭却说:“她说的难道不对吗?我看她说的挺有些道理。这件事情,的确是樊氏考虑不周。她还嫌顾家不够乱吗?这个时候还来添堵。”
顾旭先是把顾昶批了一顿,又指责:“还有!樊氏如今既入了顾家门,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哪家的规矩,一个妾氏也能随意出府见自己娘家人的?”
“仁义!你可不要再不知轻重!如今顾家正处危急关头,这个时候,你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若是再敢添堵,叫祖父老人家知道,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大哥?”顾昶面黑如锅。
顾旭懒得再理他,直接越过人,负手继续往老夫人院子去。
老夫人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了叶榕下来。对叶榕方才的言语相对,她老人家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等人都走了,老人家笑呵呵指着一旁:“你也坐吧。”
叶榕略有一丝迟疑,但还是依着老人家了。
“是。”叶榕道,“多谢老夫人赐坐。”
叶榕坐下后,老夫人开始对她敞开心扉说些体己的话:“榕丫头,我记得,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是那年我过寿,你跟着你的母亲入府来给我贺寿。当时,你还给我写了一幅百寿图为贺礼呢。”
“你的那份礼物,我很喜欢,如今都还在寝卧里挂着。”
叶榕眉眼也渐渐柔和起来,谦逊道:“小女不才,是老夫人您抬举我了。”
老夫人说:“你的字我的确喜欢,你的字就跟你的人一样,干净坦荡。你从不会去害人,但若是有人害你了,你也绝不会手软。你这样的,我倒是十分喜欢的。”
叶榕猜不透老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只能陪着小心道:“方才晚辈那般失礼僭越,您不怪我啊?您若是怪我几句,我倒是心中舒坦,您如今不但不怪我,反倒是夸我,我倒是更无地自容了。”
对方才这件事情,老夫人倒真没怪她。
“那个樊氏没脑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老夫人道,“你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叶两府好。你说的是对的,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你们叶家也出事,那于顾家来说,真不是好事。”
叶榕总觉得老夫人忽然留她一个人下来并不是要话家常这么简单,她似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但老夫人的心思,她猜不透。
老夫人不说,叶榕便也就安安静静陪着。她老人家说什么,她便接什么话。
老夫人绕了一圈,做了一堆铺陈,终于绕上了正轨。
她问叶榕:“我记得,当年你送我这幅字的时候,你跟忠孝是在议亲的。我当时第一眼瞧见你,就特别喜欢。你这丫头懂事又聪明,明事理知进退,是难得的好姑娘。”
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叶榕就明白了。
敢情都到了这一步,难道老夫人还惦念着要聘她做嫡长媳吗?
叶榕道:“能得您的夸赞,是晚辈的荣幸。只是,满京城里好姑娘很多,晚辈……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世家女,与别的贵女比起来,倒算不上什么。”
“你也莫要谦虚了。”老夫人道,“仁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放心,日后若是他再敢对你出言不逊,我自是第一个不允许。”
叶榕忙说:“您言重了,我并没有记顾二爷的仇。他是我未来的妹夫,以后都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记他的仇呢。何况,换位思考一下,站在他的立场上,他说的那些话,我倒也能理解。”
“这样一想,他倒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儿郎。至少,待樊姨娘是真心的。”
叶榕自然对顾昶没什么好感,但她心里有数就行,也没必要在顾老夫人面前再说顾昶的不是。顾昶是她亲孙子,她算什么?哪轮得到她来指责人家亲孙子的不是。
人家这样说,是自谦。她若这样说,便是不识抬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