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恰巧下了雨,淅淅沥沥地顺着屋檐落下来。
长公主府邸就在城外六七里的地方,是个极为安静的地界。
马车行至府门外,简素的砖墙和周遭的荒芜使得这府邸看起来无人居住。
杨芙一向喜欢清静,前世里杨氏一族遭遇了那样大的变故,只有杨芙全身而退。
杨蓁努力回想着前世里,长姐似乎在她还没从金陵跳下来之前,就已经出家修行了。
她走下马车来,照着朱红色的大门敲了敲。
过了许久,里面这才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
“来者何人?”
杨蓁听得清楚,这是在长姐身边服侍的周婆子的声音。
她软声道:
“周婆,是我,小七。”
里面似乎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将门打开。
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婆子露出半张脸来,在看见杨蓁之后不由地惊道:
“真是七殿下。”
说罢,她将大门全都敞开来,迎杨蓁进来。
杨蓁跟着她一路进去,却见庭院里只栽了松柏和青竹。
四季常青,满目春色。
“这些松柏都是周婆婆带人侍弄的?长得倒是青翠。”
周婆婆没有回头,只淡淡道:
“花草侍弄地再好有什么用,这府邸到底是少了些人气儿,显得清冷。”
言语间颇有些讽刺之意,杨蓁不敢再多言。
她长姐杨芙也算是个命途多舛的。
早年杨芙便下嫁周大公子,当年的周氏也算是个前途光明的名门。
只是后来周氏因为与淮王一案中有所牵连,周氏一族被灭门。
就连杨芙亲生骨肉也未能幸免。
杨蓁记得从前长姐不是这样的性子。
从小她便同几个皇子一起骑马射箭,养成一副男儿般的性子。
可自从周氏罹难之后,她便寡居于此,再不问世事。
周婆子带着她跨了三进院落,最后才在一处偏院儿里寻到杨芙。
杨蓁刚一跨进院落,就看见一支木矢笔直地朝她的方向砸过来。
她知道杨芙一贯爱玩的投壶,这木矢多半是扔得偏了。
这木矢没多大力道,斜斜地跌到了她脚下。
杨蓁略略弯腰捡起来木矢,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尊青铜投壶,里面斜斜落着两三只木矢,未有一只落在投壶之外。
她长姐是个投壶高手,极少会有失手的时候。
落在她脚边的这支,只怕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
果然不远处的长廊尽头,有竹帘微晃,像是有人方才进了后院。
杨芙从蒲团上从容起身,但见她模样清冷,上配一件浅鹅黄抹胸,一件玉青色褙子。
全身毫无金珠宝石,仅仅一柄素玉簪子挽起一头青丝。
仔细一看,她两鬓已渐染风霜,却依旧能从她脸上看出昔日里倾城的风华。
杨蓁黯然叹了口气,她这幅样子,已有些清心寡欲的意味了。
“是小七来了。”
杨蓁规矩地福了身:
“长姐。”
她与杨芙差了十四岁,向来不大亲近。
但到底是亲生姊妹,没有生疏的道理。
杨芙的眼神淡淡掠过她,走到一旁的石桌椅上砌了盏茶。
杨蓁跟在她后面,禀退旁人。
她淡淡开口:
“姐姐,你可恨?”
第15章 沾染
出乎意料的是,杨芙手中斟茶的手竟没有丝毫颤抖。
她似乎知道她会这样问。
杨蓁走到她面前去,接过茶盏。
“姐姐,你恨父皇么?”
她没看向自己的妹妹,眼神似乎飘向了窗外。
“我恨有什么用呢?”
“小思回不来,启恒也回不来。
小七,这世上,仇恨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杨蓁急急开口:
“父亲,父亲他并非不顾及长姐。只是……”
“若我说周氏与淮王并没有牵扯,你信么。”
杨蓁停了半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杨芙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你不信。”
“小七,过去的事情,我也并不想追究了。
只是有些人的伤疤会痊愈,而有些人的伤疤会随着时日慢慢溃烂。”
杨蓁心中起了些许寒意,自脚底而生,渗入肺腑,是彻骨之寒。
她长姐这样的性子,倘若真的放下了一切,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她长姐的心智,只需稍稍从中掣肘,便足以搅弄朝堂风云。
她重生以来,想过身边人许多,但唯独没有考虑过长姐。
她不知怎么替她考虑,这是她的至亲和至亲之间难以解开的枷锁。母亲无力打开,她亦无力打开。
于是杨蓁打破了这令人几近窒息的气氛,福身道:
“等下次来了,小七陪姊姊玩投壶。
今儿个要赶去潼关,小七先行一步。”
杨芙颌首,波澜不惊地问:
“你与上将军似有婚约在身?”
“是。”
她看见杨芙眼睛里蒙上一层阴霾:
“希望这一回,父皇不会再把你当成一颗棋子。”
杨蓁略微一滞,没有吱声。
这时候周婆子过来了,领了她便往外走。
从长公主府里出来,杨蓁感觉胸前有些沉闷。
这里实在是太压抑了。
现在她更想早一点到潼关去,早一点见到二哥三哥,还有傅虔。
车马早已抵达潼关行宫。
这座行宫依山而建,周围风景秀美。
杨蓁先在行宫歇息了片刻,便赶去了潼关军营。
这次她没有派人通报,而是自己熟练地找到了傅虔的营帐。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营帐外面,门前的两个侍卫见她过来,像是要立即通报一样。
杨蓁赶忙对他们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并且自觉地往远处走了二十余步。
这营帐不大,却空落落的没有人。
杨蓁疑惑地四处打量着,却听见似乎有什么声响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
那是熟悉的水流声。
杨蓁脸红心跳——
难道,又让她撞见了傅虔洗澡?
一想起那蜜色的胸膛和腰肢,她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变回阿飘,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