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等他回来,她想要和他好好说一说。说说自己之前的彷徨与不安,说说这些天她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说说她已经无法抑制的思念,再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俞锦绣站在到达厅外好一会儿的时间,透过远处的窗户,她可以看见有摆渡车来来往往。边上等待接机的人并不多,或许是因为大家家里基本上没有小汽车的缘故,既然是接机,总不可能让奔波回来的家人朋友或是对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颠簸好几个小时回家,倒不如安心在家里等待着。
其实俞锦绣也可以在家里等着的,这会儿站在这儿,她知道自己是在碰运气,可如果能见到他,她觉得浪费一点时间也没什么。
机场内来来回回的基本上都是工作人员,突然,她见有人加快了脚步,“310航班出事故了?不可能吧,这要是出了事故,飞机上百来号人可怎么办啊?”
“不仅仅有旅客,还有工作人员,这些人也怪可怜的……”
俞锦绣的心咯噔一声,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跑,紧紧拽住那工作人员的手腕,“抱歉,你刚才说310航班?”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是的,从显市飞回来的航班,听说飞机在半空中消失了,联系不到机组人员呢。”
俞锦绣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从上一世回来之后,她对一切都是运筹帷幄的,即便家中也曾发生过变故,但那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并没有太在意。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再淡定下去了,记忆回溯,她想起在上一世看到的新闻。
那个时候,她已经和叶世宏结婚,某一天报纸上登了一则特大飞行事故,这飞行事故太可怕了,飞机在迷雾中撞上远山,整个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掉落山谷,最后与飞机碎片一起被找回。
印象中,那航班的确是由显市飞回来的,因为当时叶世宏还在打趣,说一定是在显市的个体户要回家乡过年了,本来以为家里头暖和,没想到一不小心落进山谷里,那真是至死都得冻得瑟瑟发抖!听见叶世宏的调侃,俞锦绣心里不太舒服,总觉得他不应该拿这样的事故开玩笑。
实际上,从很早开始,他们的三观就已经偏移,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走到统一轨道上过。
“是显市飞回来的航班?乘客名单有没有?我跟着你们一起去看看。”俞锦绣急切地追问,她拉着工作人员的手不放,神色慌张。
边上的另一个工作人员看起来像是个小头头,立马沉下脸来训斥,“消息都还没有确定,先不要胡说八道,造成民众恐慌怎么办?”
说完,两个工作人员匆匆走开,只留下俞锦绣一个人愣在原地。
这一刻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难熬,俞锦绣在机场大厅里愣着,许久之后都没有回过神。
与程廷相处的细节仿佛印刻在心底,尖锐的刀子在心底刮着,一幕一幕都被铭记,她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确定程廷的安危,却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她知道不幸已经发生,却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几乎无法再忍耐,原定的时间到了,始终没有飞机落地的消息,少数前来接机的人开始不安。
俞锦绣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告诉自己,上一世的程廷活得好好的,这一世,也会如此。可是,现实却提醒着她,并不是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是和上一世一样的,也许在一些微妙的时间点,变故悄然发生,而她没有任何能力改变这样的状态。
下午两点的时候,等候接机的几个人终于按捺不住,他们聚集在一起,俞锦绣加入他们其中。
“都已经两点了,飞机为什么还没有到?”
“不是说飞机很容易延误的吗?也许是延误了?”
在机场的一个角落里,骚乱逐渐形成,俞锦绣开口,“有没有认识机场的工作人员?听说那趟航班出事故了,最好找人给我们一个说法。”
俞锦绣看起来很镇定,可缓缓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这样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同志带来坏消息,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无法相信。
他们嚷嚷了起来,质疑俞锦绣,他们说俞锦绣在胡说八道,甚至有一个中年妇女大声斥责起来,“出什么事故?能出什么事故?你不要瞎说,这样说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儿子还在飞机上,他说自己会今天下午会回家,那就一定会回家!”
那中年妇女见俞锦绣面无血色,心头发慌,她扯着俞锦绣的衣服,“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飞机能出什么事故,他一定能平安回家!”
她的力气很大,俞锦绣被她拽得左右摇晃,却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再去辩驳,因为此时,终于有人匆匆走了过来。
走过来的是一个衣服上别着工作牌的男人,他面色凝重,步伐慌乱,俞锦绣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哪儿突然冒出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着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呼吸。
那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时,中年妇女仍旧在向俞锦绣讨说法,而后,工作人员双手紧握,有细细密密的汗水从额间沁了出来。
“310号航班出了问题,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那架飞机撞到山头,飞机上的人员失去了所有的联系,请大家和我们一起,等待最后的消息。”
第二百五十三章最后的审判
第二百五十三章最后的审判
是最后的消息,还是最后的审判,这一点,俞锦绣无从得知。
即便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可她还是在恳求奇迹的发生。
程廷这么好,他的人生本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他如此优秀,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更美好的生活,他的生命怎么可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俞锦绣不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可此时,她甚至感觉自己看见程廷跟着其他乘客一起踏上飞机,坐在位置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想到程廷在离开雅城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这几天不能见面了,要照顾好自己。
也许计划跟不上变化,也许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没有办法在今天赶回来。可是,如果他不能回来,怎么会不跟她说一句?这个年代,很少有人通过电话来告知自己的行程,电话联系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遍的事情,可程廷不一样。他做事从来都是有主意的,如果他的行程发生变化,不可能不提前对她说一句。
俞锦绣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她第一次发现等待居然是一件考验人的事情。
如果早知道意外终将发生,她会答应他的,她会答应他口中从一而终的承诺,即便对过去的她而言,承诺不堪一击,是最不靠谱的玩意儿。
恐慌已经压在大家的心底,便会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传来的时候,俞锦绣心烦意乱。
“现在哭有什么意义?”俞锦绣终于打破了沉默,“倒不如去向他们施压,让他们马上联系航空公司,看看现在情况到底如何。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让场面更加混乱。”
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人很愤怒,瞪着俞锦绣,“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不哭?飞机上的是我的男人,我们刚结婚不久,我肚子里还有了他的孩子,我是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现在你说哭泣没有用,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有用的?”
俞锦绣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几个暂时还能保持冷静的男人身上,“我要去机务组办公室,谁要愿意一起的,可以跟我来。我一个小姑娘,肯定没人搭理我,人多力量大,希望你们可以把力气放在有用的时候。”
说完,俞锦绣转身,直接去询问机务组办公室的位置。她非常严肃地要求工作人员给飞机上乘客的家人一个交代,可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而已,说的话没有任何分量。工作人员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现场的混乱,他们尽量安抚俞锦绣,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工作人员一直在和俞锦绣打太极,到了最后,他们甚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一味地想要将她打发了去。
俞锦绣没有放弃,只是认真地看着他们,“飞机上到底有没有伤亡人员,乘客人数有多少,名单究竟是否完整,这一切并不是你们机场或者是航空公司的内部问题。我们在场等待的是飞机上乘客的亲人或是朋友,来一趟机场很麻烦,如果不是关系很亲密,谁都不会浪费这样的时间。现在,你们的拖延就像是把我们当事人的心放在油锅上炸,这合理吗?”
俞锦绣不卑不亢,而后,身后陆续有声音响起。
“我儿子在显市念大学,回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存了很多钱给他打过去,只是为了让他回来过个年,请你们行行好,告诉我真相。他究竟还能不能回来,这个年,究竟还能不能过了……”
“我丈夫是去出差的,单位里就这么一个名额,他争取了机会才赶上这次培训的末班车。我拍电报告诉他,我说我怀孕了,他又申请回来,这次的团聚对我而言很重要,求求你们了,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们没有权利隐瞒我们,真相,我们需要真相!”
此起彼伏的声音盖过了工作人员的搪塞,终于,当质问声愈发高昂时,一个工作人员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们理解家属的焦急,请稍等,我立马去请示领导,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后,他们一批人被请到温暖的办公室里。电话声一直在响,他们似乎忙得不可开交,各种交接工作必须在第一时间完成,俞锦绣心底的不安逐渐扩散。
她坐在沙发上,刚才的那个孕妇仍旧在哭,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先不哭了,对孩子不好。”
那孕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忘记刚才的恩怨,瞪了俞锦绣一眼,“我刚才听见了,飞机上的人只是你的一个朋友而已,那人对你不重要,你当然不在意。”
孕妇哭得很难过,满口怨气,俞锦绣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是的,不仅仅只是朋友,他对我很重要。”她低下头,眨了眨眼,泪水滴到白色的灯芯绒阔腿裤上,陷进布料里,“我也很希望他能平安,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俞锦绣哭得很安静,泪水是一滴一滴往下落的,年轻的孕妇突然就愣住了,她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刚结婚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对他的感情还不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日子能过得多好?可是直到这个生离死别的时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根本离不开他。不仅仅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都离不开他。”
她泣不成声,俞锦绣咬着唇,强迫自己必须要镇静下来。她把手帕放在那孕妇的身边,站起来,对工作人员说道,“能不能借我打一个电话?”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俞锦绣请她把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自己,而后在纸条上写下一串数字。
她握着电话听筒,拨了一个号码,“哥,我是锦绣。你想想办法,联系程市长,告诉他从显市飞往雅城的航班出事了,请他尽量调查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确定程廷是不是在飞机上。”说完,她报上一串号码,“记下来了吗?尽快回复我,我很着急。”
第二百五十四章虚惊一场
第二百五十四章虚惊一场
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异常焦灼,俞锦绣沉默着等待,她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于是将目光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有人歇斯底里,即便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都在所不惜,只要能换得飞机上的亲属回来,有人则是面无表情,眼圈不红,眼底也没有泪水,只是木然地等待,只有在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才会稍稍动一动神色。
而有的人,如俞锦绣一样,终于说服自己将心底的不安与惊恐暂时放下,她安静地坐下,默默地落泪。
都说不打不相识,与俞锦绣诉说自己心里头的苦时,她很平静。
吕静与丈夫的相识并不戏剧,当初只是在家里人的介绍下与彼此见了一面,看对眼了些,媒人就跑到送了一张电影票,这么一来,街坊四邻就知道,他俩这事是快成了。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要成家,吕静的父母从小到大就一直灌输她这一点,于是,开始处对象没多久,他们就决定结婚了。
当初的婚姻在一开始总显得草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才开始相濡以沫,逐渐成了彼此的依靠,吕静和她的丈夫冯晓的感情,就是如此。
从结婚到现在,也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吕静刚开始适应“妻子”这一身份,甚至开始想要将自己的角色过渡为“母亲”,却没想到,在这一刻,意外发生。
吕静说,冯晓告诉过她自己回来的时间,在这个时代,改签的几率基本上等于零,俞锦绣没有办法安慰吕静一切仍有希望。
吕静垂着眼,慢慢悠悠地说着自己与冯晓从相处之初走到现在的种种场景,到了最后,她笑着说,“他说自己会回来的,我来接他,也不是担心,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而已。没想到惊喜不成,反倒是成了惊吓,你说这是不是太讽刺了?”
与一开始略显疯狂的样子相比,此时,这小孕妇眼底流露出的镇静令人感慨,俞锦绣将视线收回,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的悲哀,显得太残忍了。
“心里太难受了,还是说说话吧。”见俞锦绣不吭声,吕静又问,“飞机上的那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刚才吕静已经听了个一二,说是飞机上的男人与俞锦绣没有太特殊的关系,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可如果只是朋友而已,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俞锦绣低下眼,“你爱你的丈夫吗?”
“好肉麻啊,谁像那些外国电影似的,总是爱来爱去的。”吕静突然笑了,语气带着几分悲凉,停顿了片刻,她点点头,“他知道的。”
俞锦绣的头更低了,仿佛只有将眼帘垂下,才能掩盖她这一刻的无助。
她不敢确定程廷究竟是不是在出事的那架飞机上,她不知道程廷现在如何,她甚至不知道程廷今天有没有出门,这一刻,经历了种种的煎熬之后,她突然开始后悔。如果在他离开之前,她试图勇敢一点,跑到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拥抱,或者告诉他自己的心意,那么现在,她就不会这么遗憾。
俞锦绣自问曾经经历了许多的生离死别,可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直到面临着彻底与他分开的可能时,俞锦绣才意识到,原来她心底的感情早就已经无法掩饰。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希望上天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只要上天能听见她小小的请求,那么,她将来再也不会欺骗自己,她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程廷,坦白承认自己心底的每一丝情愫。
俞锦绣看起来太无奈,以至于吕静都忍不住觉得她比自己更可怜,“这就是珍惜眼前人啊,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现在终于觉得可惜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吕静又说,“还有机会呢,这不最后的电话还没响起吗?”
俞锦绣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找到一个相互取暖的人,而下一秒,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来了。坐在位置上的员工连忙向俞锦绣招招手,她跑了过去。
猛地接起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好,我是俞锦绣。”
“都吓成这样了,还这么有礼貌呢?”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格外轻松,还带着几分笑意,“文师傅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听说他女儿支撑得很辛苦,去都去了,程廷想留下来,多帮帮忙。”
程济森的语气中带着宽和的温暖,仿佛是在冰冷的雪天,有人冻得瑟瑟发抖,他突然提来了一盏灯,这灯不仅能照明前路,甚至还能取暖。
世间最美好的词是什么?对于俞锦绣来说,所有的美好都敌不过“虚惊一场”这四个字的分量。
此时,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余光又突然扫见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揪着衣角的吕静。吕静太瘦弱了,像是风一吹就会立马往后倒,俞锦绣的心一沉,忍不住问道,“程市长,那310号航班呢?飞机上的人,还好吗?”
照俞锦绣的记忆,一些大事件的发展是不会被改变的,大多是维持着原来的轨道前行,最多左右偏移一下而已。
现在,她小心翼翼地问着,电话那边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就压抑下来。
叹了一口气,程济森还没开口,突然有领导级别的机场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表情肃穆。
“很抱歉,第310号航班在大雾天撞上远山的山顶,全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幸免于难。”
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站起来,向亲属鞠躬,他们面色凝重,更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只不过是这么一瞬间,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所有人的生死都已经有了最终的答案。飞机失事的遇难者亲属们,只是傻傻地愣在原地,而后歇斯底里的哭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