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离幻琉璃,一个个面孔从他脑海中出现,又消失。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出身大族,知书达理,端庄娴熟,将东宫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再好又有何用?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
有了孩子,也不过是例行之事的意外。
他也在努力尽着父亲的责任,毕竟,是他的血脉。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有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期待,他的第一个子嗣。
不知会有几分像他,也不知顽劣与否,血脉延续的喜悦,让他憋闷的心敞亮了几分。
这个梦,因这个孩子,总算圆满结尾。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晨光熹微,阳光还是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撑着身体坐起身,将凌乱的发用手指梳理好,也就是在这时,殿门被人从外打开,侍卫跪在他跟前,“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他微微颔首,应了声,仔仔细细地又将皱了一晚的外袍伸手掸了掸,确定仪表稍微妥帖一些才迈步出殿。
乾清宫之外,淮绍一已经等他许久。
太子想了几刻,才隐约记起,今日是他进宫复职之日。
淮绍一着了御前侍卫一身深褐色官服,他的发高高束起,右手像是受了伤,他背在身后,太子瞧不太清楚,只看见他左手摸向了腰间佩剑。
他在太阳底下,一身挺拔,洒脱利落。太子不知为何,在他幽黑的眸子注视下,竟然安心几分。
他哑然失笑,下意识想要扬手招呼一番,又猛然想到今日自己的处境。
前后侍卫紧紧跟着,虽然没有动手押解,但实质上也着实差不了太多,他挪开了眼,准备启步移向正殿方向。
“殿下可是有东西丢了?”淮绍一突然开口,让太子已经迈开的步子停下。
淮绍一脚步声浅浅,但如今听起来,却像是就敲打在他的耳畔。
他疑惑的望向淮绍一,却也顺应着他的话,回了声,“你捡到了?”
淮绍一站定到离他五尺远的地方,恭敬弯腰,将手上的东西递上。
那是一块美玉,通体翠绿,隐透紫纹,构成水滴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却极为新奇。
宫中人尽皆知,太子素爱收集新鲜玩意。
太子朝淮绍一方向走了几步,侍卫也跟了几步,他沉声,“这么,父皇还未说什么,本宫就已被你们判了罪了吗?”
侍卫退后半步,垂头道:“不敢。”
他故意厉着嗓子才堪堪叫他们挪后些许,不再耽搁时间,大步迈了起来,直到淮绍一伸出的手触上他的衣料才停止。
他正要抬手去拿那块玉,只见淮绍一侧了身,与太子面对面,身形相合,分毫不差,完完全全挡了后面那群侍卫的目光。
他微微直了腰,将玉递给太子的瞬间,靠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殿下,还记得我那日所说的吗?您最想不到的,就是根源所在。”
他的眼眸与太子的对上,四目交织,他黑瞳清亮,隐现光芒。他无声动了动嘴,好看的唇形耸动,露出些雪白的牙齿,一张一合之间,念出了一个名字。
“李威值”
他并未出声,无声之音却直达太子心底。
言毕,他又重新躬身,将玉奉上,而后,转身,离去。
他逆着清晨的光,脸上晦暗不明,连他自己都不肯定李威值到底做了什么,告诉太子的那些,只是希望他在无力扭转乾坤之时,奋力一搏。
他皱了皱眉,能不能搏出一线生机,就完全是在赌了。
皇帝病了好久,近几日才开始在乾清宫处理政务。只是今日不同,秉笔太监李威值批红完奏章,迟迟等不到陛下再开口。
“陛下?”他开口唤了唤。
“我那逆子来了吗?”
李威值抖了抖拂尘,将案几擦拭干净,“怕是已经到了殿外,老奴这就去看看。”
皇帝喝了口茶,脸色一变,李威值立刻会意,“老奴这就帮您换杯热的。”
皇帝见他这副殷切模样,感慨道:“你本不该还在朕身边伺候,东厂提督当了这么久,还在朕身边添茶倒水叫人笑话了。朕还没在宫外赏你座宅子……”
李威值牵动脸上肌肉,十足的笑意,却不过一分到达眼底,他尖细的声音漂浮在大殿之中,“老奴打小就跟着您,伺候惯了,这一辈子,也就守着咱家皇上一个心愿,管他什么东厂提督,都是您给的。添茶倒水怎么了,老奴还给您捏背捶腿呢,他们要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
他当然知道皇帝爱听什么,他也毫不避讳的只说些皇帝听了喜笑颜开的话语。
这样的奉承话,皇帝听了一辈子,单单从这张嘴巴里说出来,就是可以让他欣慰许多。
“太子殿下到。”
李威值“哎呦”了一声,“这不就来了。”
皇帝脸色霎时间凝重起来,眼里布满了失望,他沉声开口,“让周围伺候的都散了,只留下你。”
李威值应了声,出殿门时,正好与太子碰到一处。
他似乎是连装都懒得装,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带着阴森森的神色,“殿下请进,陛下等您良久了。”
太子陡然心里一凉,脊背之上爬上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在见到皇帝铁青的面孔之后,这层细汗又爬上了额头,手心。
迎面一个茶杯甩过来,毫不留情的,正中他的额头。
温热的血模糊了视线,他不能视物,却依旧觉得那身龙袍晃眼。
他只听得父皇怒吼道:“这皇位,你就这么渴望。”
“以至于,要亲手杀了你亲身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傻乎乎晕乎乎太子小可爱~
第43章 43.九妹
淮绍一单脚迈过门槛,就正面迎上了满脸焦急的齐将军。
他沉默不语,挪过另一只脚,抱拳行了礼,目光越过齐将军,落在他身后那位衣着华贵,腰佩美玉的男人身上,他开口唤了声:“杨大人”。
杨贡朝他颔首,侧身为他让了一个位置。
杨贡不似齐将军焦躁,反倒目光淡淡,宫里一番腥风血雨直指太子,他却完全沉住了气。
杨贡杨大人有着国舅爷的名号,但依旧与荣国公一般,领了一个官大权小听起来颇为厉害的闲职,架空了实权,收拢了兵权。
但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暗桩交叠,即便是在皇帝的处处打压之下,依旧不容小觑。
当今圣上十一岁始就继承了大统,成年之前,前有摄政王把持朝政,后有太后管制教导,养成了个刻薄寡恩,猜忌暴躁的脾气。
等他终于熬到将权利都纳到自己手心之后,就再也不愿意交出去。年岁渐长,这种势头,不降反增。若不是西南一方部族混乱相攻,齐将军手里的军队怕是也早早交纳上去。
淮绍一敛了敛情绪,太子养成如今的性子,也有这严父一半的功劳。太子已然成年,却迟迟没有得到皇帝的准许来接触朝堂之事。若不是此番圣体欠安,还不知道要待到何时。
历练太少,今日之失,谁都推卸不了责任,包括这位杨大人。
淮绍一沉了声,说出了这两位都最为关心的结果。
“陛下有意废黜太子……”
二人皆是声色剧变,杨大人勉强稳住心神,“陛下何出此言?”
宫内封锁了一切消息,若不是淮绍一已回御前伺候,根本得不到半点风声。
但陛下又何尝不知淮绍一与齐将军的关系,任他知道这一切,转而告知杨氏,予以敲打。
“陛下给殿下安的罪名是与荣王勾结,结党妄行,行不轨之事,图谋篡夺皇位。”
“荣王?荣王埋伏加害太子之事人人皆知,怎么如今陛下会认为太子与荣王勾结?”
齐将军皱着眉头,废黜太子动摇国本,来不得一点玩笑。
淮绍一抿紧了唇,想到那儿摆在太子面前的一桩桩所谓证据,不由的心里烦絮起来,揪得太阳穴发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解释道:“锦衣卫从东宫搜到了殿下与荣王的书信往来,经再三比对,确是太子字迹无疑。”
“单凭字迹如何定罪,殿下的字迹若有心,谁人都可以仿照。”
杨贡心意难辨,面上已满是凝重之色,杨氏一族苦心钻研良久,为的就是等到太子登基一刻,如今被人告知前功尽弃,哪里肯信。
“我记得,太子年幼顽劣被先生罚抄书,曾让服侍他的太监代而抄之,那个太监定然会模仿他的字迹。”
淮绍一点了点头,“昨夜东宫死的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小太监。”
杨贡像是受到当头一棒,站也站不住,在仆人的搀扶下,才堪堪坐在凳子上。
“这是,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不止于此”,淮绍一叹了口气,“连同信件一齐被寻到的,还有藏在太子书房密处的药物。”
杨贡与齐将军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淮绍一眼色一凛,唇角紧紧珉起,露出流畅尖削的下颚线,“陛下对自己这场说不清来路的病一直暗中调查,在东宫搜出的,经御医诊断,的确会引起陛下身上的病症。”
见杨贡还有话要说,淮绍一开口直接制止,所有的指证都□□无缝,接连紧密的寸寸刺伤太子,纵然白口,也莫辨。
“太子喊冤,说那些药从未见过。被皇上宣来的太子妃,却言这药她曾经亲眼见太子翻弄过。”
淮绍一闭了闭眼,黑瞳里眸光闪烁。最可怕的,就是枕边人的背叛。
杨贡的那些气定神闲在这一刻被打破,他大掌一扫,将桌上齐将军收藏的上好的瓷器扫到地面,清脆的瓷器破碎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瑟缩。
他颤抖着指着那些破碎不堪的瓷器大骂,“混账!混账!”
越说声音越小。
越说越无力。
这“混账”之词,也不知道是骂的谁。
齐将军见他又朝着瓷器踱步而去,颇为肉疼的挡在了前,他抵住杨大人还要往前走的身子,劝慰道:“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太子的命为上。”
“储君之位……势必是没办法了,但是太子的命,还需要大人奔波啊。大人保重身体。”
齐将军之话,瞬间点醒了杨贡,他喃喃道:“对,要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裕儿只要留住性命,自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他眼里的迷茫怒焰渐渐收揽起,他目光不自然的望向齐将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丧气,“还得劳烦您陪我去一趟太后那里,如今,也就只有太后娘娘可以劝劝圣上了。”
齐将军点了点头,应了一眼,眼睛却望向了淮绍一。
待准备好进宫的马车,齐将军拍了拍淮绍一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走吧,趁这个机会见见那小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