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问着齐盎,心头又冒出那人音容笑貌,原本紧绷的下颚放松了许多,“又提到郡主了?”
齐盎心虚起来,刚刚就是看到大师兄了,就像是揪到救命稻草般地扑了过去,嘴里胡乱说了些啥,十分的不着调。
齐将军满脸幸灾乐祸,扔掉手里的藤条,抱着肩膀看着齐盎满脸为难,“编啊,使劲编啊,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
“你又做了什么蠢事?”
齐盎悻悻在淮绍一跟前站好,挪着眼睛不敢去看他,小声道:“就和朋友喝了点酒。”
淮绍一瞧他满脸紧张,“嘶”了一声,问道:“去喝花酒了?”
“这这这……师兄,你怎么……猜到了?”齐盎满脸惊讶,满是惶恐,冷不丁听到后面师父的冷哼,更是惊出了一身汗。
齐将军抖着袖子,往前迈了一步,揪着齐盎的耳朵,“这事儿,你告诉你师兄就是找打。”
齐盎眼巴巴瞧着淮绍一,淮绍一抿直了嘴,扶额道:“你才来京城多久,哪里来的什么朋友。”
齐将军摸了摸自己的美须,嗤之以鼻道:“尽是些狐朋狗友罢了,人家就是欺负你乡下来的土包子,诱骗你逛花楼,你还真屁颠屁颠跟去了!”
“师父,我才不是乡下来的土包子。”齐盎一个劲的抱着头,摇头晃脑地努力躲着齐将军的巴掌。
“西南来的不算乡下啊!穷乡僻壤的。”齐将军恨其不争,朝四周看了两眼佯装低头,但却忍不住偷瞄的洒扫院子的下人,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将齐盎的面子全然驳了去。
毕竟,齐盎是他在战场上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干儿子,算是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公子,怎能叫一群看热闹的小人嘲笑了去。
齐将军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来平复怒气,才道:“去,跪祠堂去。”
总算是放过他了,齐盎一蹦三个高,跪祠堂算什么,装装样子就好了。一会儿跟师母求求情,用晚膳的时候就可以被放出来了。
他心里想得美,应得也爽快,蹦蹦哒哒地跟个兔子似的往祠堂方向走。
齐将军一眼便瞧出他的心思,慢悠悠道:“你师母回娘家了,今个儿我非叫你跪一夜不可,你若下回再跟着京城的公子哥出去花天酒地不学好,我立马将你丢回西南。”
齐盎一副苦大仇深,这个年岁的少年嘴巴上哪里肯服输,梗着脖子,仗着现在的距离齐将军打不到他,怯懦懦的顶了回去,“我早就想着回西南,用得着您丢吗?”
“那好,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
“要不是我师兄在这里,我早就回去了。”
两人一搭一合,谁也不落后,谁也不服软。
淮绍一抿了抿唇,抬手将齐将军被风吹着打旋的胡子捋顺,正对上他的视线很是认真的道:“师父,等太子事一结,我们怕是就要启程回西南了。”
齐将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许,他这几日为着太子的事游走奔波,今日才堪堪有了眉目,得了空闲时间对付齐盎的事,本想着,待淮绍一缓和几许,就再跟他促膝长谈一番。
没成想,他竟然主动开口,“你决定好了”
齐将军满脸不信,他先前明明如此坚定的,“你与我们一同去西南?”
淮绍一点了点头,玄色衣袍下他的身板挺直,神色持稳。
齐将军知晓他这个宝贝徒弟在这件事上是半点玩笑也开不得的,当下,满心欢喜,“好好好,你总算想通了。”
齐将军叫住齐盎,朝他勾着手,“回来,回来,今天就饶你一回,祠堂别跪了,去外面买壶酒回来,咱爷三儿庆祝庆祝。”
齐盎愣了愣,他这是沾了师兄的光?
瞬间,狗腿子起来,直直的往回跑,在淮绍一身上凑,凑到淮绍一的耳畔,悄悄道:“那郡主怎么办啊?”
齐将军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满身的力气无处宣泄,绕着院子不停走着,“赶明儿啊,我就进宫请旨,先给你拿了将军的印,咱也算是有了正经官职,师出有名哈。”
淮绍一扬了手,止了齐将军的动作,“陛下的旨意已经颁发,这会儿荣国公府已经领了圣旨。”
齐将军一怔,“陛下已经下了旨?”他猛然反应过来,“陛下亲自寻的你?”
淮绍一薄唇抿直,道了声“是”。
“那这就奇了怪了,”齐将军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心里蹦出一个想法,他有些不敢确定,但也确实像是淮绍一会做的,“你找陛下要了条件?陛下竟然也允了?”
淮绍一盯着齐将军,幽黑的瞳情绪不明,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这个条件是关于那丫头的。”
淮绍一正要反应,齐将军却率先止了他的话,他满脸悲愤,那神情似笑似哭,“懂了懂了,齐盎啊,这次西南你师兄还得带上个拖油瓶啊。不过,敢跟陛下谈判,大秦建朝以来,定然超不过五人,不错不错。”
自家徒弟有胆识,有本事。齐将军满眼赞赏,连心里本来想着的“自家爱徒要娶个小狐狸精”的不愿情绪都消散许多。
淮绍一却突然笑了,被师父的模样逗笑,笑意从胸腔而来,最后竟是震得他肩膀都开始微微颤动。
刚刚一直憋着的,喜悦,终于在这一刻尽然流露出来。
齐盎还黏在他身边,淮绍一心里的情谊几乎都要溢出来,他扶住齐盎的脑袋,朝他扬了扬眉,炫耀般的分享,“我终于可以娶她了。”
说出口,是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沙哑嗓音,喉头滚动,嗓子抑制不住的发涩,前世今生,今生前世,他踌躇了两辈子的女人,终于娶到了。
齐将军与齐盎都被吓了一跳,未曾想过,淮绍一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年少死里夺生,被鞭打的血肉模糊,青年初上战场,被利剑刺中筋骨,都未曾见他掉过一滴泪。
今日,却是红了眼眶。
依旧无泪,但眼眶已红。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红了眼眶,柔了心肠。
淮绍一突然觉得累极,也喜极,两种情绪包裹着他,一边撕扯着他的神经,一边却有在细致安抚。
他垂了眉眼,拍了拍齐盎的肩膀,跟齐将军点了点头,“徒儿先走一步,荣国府那边怕是还不得安生。”
他本无意回荣国府,但一想到,封将帅的圣旨已到,紧接而来的,自是赐婚的旨意。
这个圣旨,他必然要自己接到,亲自叩谢隆恩。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齐将军与齐盎相视,各有各的情绪,各有各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齐将军才闷闷开口,“这老夫要送什么礼给新娘子啊。”
他瞥眼望着齐盎,“你素来与郡主亲近,这小丫头片子喜欢什么啊。”
齐将军不自然的扭着头,先前对于小丫头的为难还历历在目,突然要变成爱徒妻儿,自要送份撑面子的见面礼,来弥补弥补。就算是这小丫头不识趣,也先拿份厚礼吓唬吓唬她!
齐盎想了片刻,一开口就打断齐将军的幻想,“郡主打小锦衣玉食,大概是什么山珍宝物都见过,师父,不若,就您那种宝贝猫儿,我上次瞧着郡主还蛮喜欢的。”
齐将军最宝贝他那只猫儿了,瞪了齐盎一眼,转身,进屋,对于齐盎的提议,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但那步履匆匆的模样,齐盎猜着,大概是跟那心肝猫儿最后叙旧去了。
……
赐婚的旨意确实如淮绍一所预料的,下发的极快。
早于淮绍一一步,陆琼九倒先是收到了。
她在一众丫鬟婆子的跟随下,在常嬷嬷的眼色示意下跪下,接旨,起身。一套动作做下来,她自始至终云里雾里,直到常嬷嬷将宣旨的公公送出仁寿宫,她才不确定的扯了扯常嬷嬷的衣袖,望望手里明晃晃的圣旨,十分不确定的询问:“嬷嬷,我没听错吧,皇帝舅舅将我赐婚给了淮绍一?”
常嬷嬷含笑将她手里的圣旨打开,将淮绍一的名字指给她看,“这还能有假,郡主自己看看。”
对于陆琼九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扣着“淮绍一”这三个字,扎低了脑袋细细的瞅着,傻乐道:“皇帝舅舅这字儿,写的好!比我写他的名字要好看的多,瞧瞧这笔锋,瞧瞧这走势,啧啧啧。”
常嬷嬷看她这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继而道:“太后娘娘本打算过两日再去跟陛下商量此事,没成想,圣旨就下来了。”
“说到底啊,还是淮公子有本事。郡主看看,淮公子年纪轻轻就封了车骑将军,前途不可估量。这庶子出身又如何,架不住一身通天本领啊。”
陆琼九这时才反应过来,“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诱得舅舅将我许配给他。”她低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听般,他也有了上一辈子记忆,处理起此番事情,定是如虎添翼。
但她就是好奇,好奇他又为了她做了些什么。
常嬷嬷遣了一众丫鬟婆子,凝神望着陆琼九,“太后娘娘吩咐了,这婚前,再让你们见上一面,小两口好商量商量是入住荣国公府,还是另辟一处宅子关起门来过日子。”
陆琼九眼睛一亮,“还可再见吗?”
她突然记起淮绍一的三日之约,不由的又问了句,“何时呢?”
常嬷嬷笑道:“郡主下次端端架子,这般急躁,小心被婆家嫌弃。”她比划了一下手指,悄声揶揄道:“三日后,可还嫌晚?”
陆琼九惊呆了……
一样都重生,她可不能未卜先知,怎地,淮绍一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还不是因为你引诱的狠了,略略略~
今天至少还有一更,我们晚上九点见呦~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呀!!!
第57章 57.九妹
“太子殿下……哦,现在该是唤作汝阳王,”常嬷嬷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由得心疼秦裕,“陛下有了决断……”
陆琼九心尖一紧,她慢慢垂下眼,等了这许多天,太子表哥的最终判决终于还是下来了,陆琼九心里明白,没了储君之位,于秦裕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一种绝处逢生,但奈何一朝剥夺荣华富贵,沦为阶下囚,又不免令人唏嘘。
“三日后就是汝阳王起程的日子,淮公子向来与王爷交好,定会前去送行,郡主到时也前往,可见淮公子一面。”常嬷嬷蹩着眉交代着太后娘娘的吩咐,她拉过陆琼九的手,语重心长道:“郡主,好好的送王爷一程吧,这一别,不知是何等岁月,才可相见。”
朝中诸臣力谏,舌战多日,又有太后在皇帝身边努力宽慰,这才勉勉强强保住了太子的命,并未贬为庶民,还留了王爷称号。这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所属封地,又苦又寒,牢狱之苦还历历在目,不得喘息,就又被一道道旨意催着上路。
“西南岭贵属地……”陆琼九念叨着这个地名,忧心忡忡道:“舅舅将这块属地给表哥,不是流放却胜似流放。”
大秦建朝以来,历代帝王子嗣稀少,从未将一个王爷的属地划分至如此偏僻多险的地方。
陆琼九回握住了常嬷嬷的手,眸光一闪,突然明了些许,她略微松了口气,轻声道:“西南之地,齐将军的军队也主要驻扎在此处,虽然表哥去的是岭贵大郡,但所幸两地相隔不远,齐将军又与皇后母家交好,表哥到此处,终究是还有所依靠,有所照应。”
常嬷嬷回应道,“郡主跟娘娘想到一处去了。太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娘娘深觉陛下还是狠不下心,虽然下了这样的旨意,但心里还是记挂着王爷的。不然为什么东南西北皆不选,偏偏选了西南,就是考虑了这一层关系。”
陆琼九点点头以示认同,纵然犯了天大之错,血浓于水,却是不会变的。太子表哥与皇帝舅舅的关系,先是父子,后是君臣。
没有哪一个父亲,舍得任由自己的孩子自生自灭。
陆琼九凝神看着手上的圣旨,指腹抚摸着圣旨上的纹路,许久之后,才慢慢道:“表哥离了京城,舍了的是荣华富贵,常言道,有舍必有得,以后,九儿预感总会有接二连三的幸事等待着他。”
她说着说着,微微直起了腰板,伸长了脖子探着身子去看外面擦拭瓷器的佩晴,阳光照进殿内,正巧露了一半的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肌肤细腻如美玉,她穿着宫女配用的浅粉色襦裙,宫装极为简单,仅仅在袖口绣着一朵黄花,但穿在她身上却是明艳艳的比下了花儿娇妍。她微微弯腰擦拭,腰肢不盈一握,越发显得人娇小惹人怜。
陆琼九用手腕撑着雪腮,慢悠悠地转回头,眸子里有了些许释然,“太子妃做了那般丑恶事,表哥心里短时间怕是很难舒坦,但他身边,也不能少了女人服侍。”
说到“太子妃”,常嬷嬷忍不住咒骂一声,“若不是太子妃黑了心肝说的那凿凿话语,咱殿下,怎么可能会沾了一身腥。弑父夺权之事,殿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啊。”
常嬷嬷愤愤不平,陆琼九垂眉听着,没有再吭声。任何事,都架不住人证物证确凿,纵然心里明白的跟明镜儿似的,但见到证据又是另外一回事。
“郡主的意思是,您有了赏识的人?这次定要选个可心的人儿。”常嬷嬷掩着嘴,有些惭愧,等咒骂完才回过味儿来,这宫里最怕的,就是嚼舌根,她都算是老人儿了,却还是忍不住犯这个错误。
陆琼九瞧出常嬷嬷的心思,道:“嬷嬷也是义愤填膺,九儿就当没有听见,只是,太子妃一事,嬷嬷不要在皇祖母面前说就好,皇祖母听了怕是也要跟着生气,她的身子该好好养养。”她看常嬷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才将话题扯到正规上来,“九儿有一婢女,名叫佩晴。虽然出身低,但生的实在好。对表哥,也……早有爱慕之心。西南,不比别地,女子去了总是要受苦,九儿思来想去,佩晴是最好的人选。”
陆琼九起身,她倚在窗棱,眸光淡淡,却聚焦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