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第一个孩子时,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撑着,等沈惟铮回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且在那之后发生了茯苓那件事,自此成为她刻骨铭心的心头逆鳞,因此并不算愉快。
但怀着心儿时,事有凑巧,他终于难得的有一段长长的时间陪在她身边,无论是担心她和孩子也好,还是不愿激烈的夺位之争波及侯府也罢,她都随他到了这里。
是以,那段日子起初虽然辛苦,吃不好睡不好,但她的心情却是少有的平静与安然。
每日里在暂居的家宅中等他回来,料理那些并不复杂的零散家事,没有总是刻薄挑剔的老夫人,也没有任性妄为的丁氏和小姑子,整个家安静又清静,似乎就连每日吹过的风盛开的花都是让人熨帖舒心的。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和沈惟铮一起出门观赏了亳州三月十五的花灯节。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有多亮有多圆,两人如同普通夫妻一般走在小城街巷中,她手里提着一盏沈惟铮猜谜赢来的名贵莲花灯,被他护在怀里一路尽兴的逛完了灯会。
这实在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美好回忆,如果之后没发生意外的话。
剿匪的差事于那时的沈惟铮而言只是小菜一碟,颇有些大材小用的意味,到达亳州之后,他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放在了应对那些络绎不绝登门拜访讨好的当地官员与名门望族身上。
也是在那时,姚青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在帝京之外,沈惟铮有多受女人欢迎。
虽然成亲前帝京之内确实有不少姑娘心仪他,但京中贵女多矜持,流传出来的也不过是夸赞他的风言风语,然而在亳州这等小地方,姑娘们对心仪之人的趋之若鹜简单直白到让人难以招架。
无论是借着应酬酒宴暗送秋波的,还是私下里拦着人自荐枕席的,更有甚者一封帖子送到她面前,自言愿意带着大笔陪嫁入府为妾伺候侯爷,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管是看中了沈惟铮自身还是他所代表的侯府富贵权势,这赤-裸裸的觊觎与挑衅都明晃晃的摆在了姚青面前。
在她的丈夫被其他女人所觊觎时,安于后宅养胎的姚青曾经的那点事儿也迅速在亳州城里传开,无论是她侯府寄居表妹的身份,还是她因为落水嫁给沈惟铮这件事,心机深沉四个字再一次刻到了她脸上,每一个上门来做客的女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么熟悉又怪异。
因为离开京城好上许多的心情与身体转瞬间又低落下去,此前是因为沈惟铮一直在外督办公务,她没能有机会尽心做好一个贤妻应做的,在怀-孕期间为丈夫安排通房侍妾,至于府里老夫人和丁氏送来的那些人,别说沈惟铮半个手指不会碰,就是她也不愿意理会。
她从来都没蓄意拦着他纳妾收通房,从前不会,如今更不会,如果那些女人的目的是逼她给丈夫纳妾允她们入门,即便没有那些流言与讽刺目光,她也不会拒绝,唯一的关键只在于沈惟铮自己。
如今两人身在亳州,情形与从前并不相同,于是在静思一夜后,姚青决意开口,当面同沈惟铮谈这件事。
因此,当沈惟铮外出归来陪她用过早饭后,姚青自成亲后第一次说起了纳妾之事。
“通房与侍妾这些是在我有孕后就该为你安排的,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所以没有随意安排,府里的那些你不喜也就罢了,如今身在亳州,这里有不少好姑娘,你若喜欢,尽管收用,只要身家清白,我不会拦着,后宅一应琐事我也会打理好。”
因为那段时日两人感情不错,所以这话她说得诚恳极了,满心都是为沈惟铮着想的贴心,但可惜回应她这份心意的,是他毫不留情的厌恶与拒绝。
“比起操心这些事情,你还不如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沈惟铮道,“至于纳妾?我心里自有成算,你无需多言。”
“还有,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只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不需要谁来安排插手,你若是明白,就该做好你的当家主母,其余的不必多管。”
沈惟铮突然间变得毫不客气的态度与冷漠言语让姚青茫然也无措,那一瞬间,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瞬间从原本拥有几许温情的丈夫变回了从前那个居高临下冷漠逼人的侯府世子。
在他面前,她一直都是做也不对,不做更不对,似乎总有需要被挑剔警告的毛病和不足,一颗心时时悬在半空,没有半分安稳。
这次不欢而散之后,她再不插手他是否纳妾之事,纵然他夜里回来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气,她也不曾开口多问一句。
嫁给这个人后,她心底总有两分钟战战兢兢,时不时在某一刻突然就变回了那个在侯府大公子面前无言以对的寄居孤女。
也是经过这次,姚青才发觉,面对沈惟铮时自己心里那种始终低人一等的感觉从来不曾消失。
她知道事情正在变得糟糕,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就连挽救都无从救起。
在亳州的美好日子因为这件事突然间就变了味道,姚青至此再不开口言及这些,只安静的呆在内宅养胎,外面那些雪花般送上门的拜帖和心思各异的女子也不再见。
过不多久,除去心机深沉之外,她又多了个善妒不能容人的名声,为此,海棠气得眼睛通红,但满心的埋怨在自家男主子面前却又不敢多露一字。
在众人心里,沈惟铮实在是太过清冷威严不近人情,尤其是在军中威望日重之后,家里更是少有人敢直撄其锋。
除了从来不顾忌什么的老夫人和心有魔障的丁氏,侯府中人对待这位曾经不受重视与宠爱的大公子越发慎重仔细,尤其是随着他年纪越大,府里风向早就改变,也就是心思诡秘的老夫人和始终心有执念一叶障目的丁氏一直视而不见了。
亳州之行本该顺顺利利的到此为止,沈惟铮剿匪成功,她也有了一段不算太差的悠哉日子,虽说中间稍有瑕疵,但瑕不掩瑜,这次远行还算尚可。
只可惜这世上意外重重,谁都没料到匪徒中那些漏网之鱼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那天,她同往日一般坐着马车出门闲逛,却不料匪徒们精心算计,突破了侯府侍卫防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街拦截了她的马车。
受惊的马匹一路疯跑,虽然让她免于沦落贼匪之手,但一路上的跌跌撞撞与磕磕绊绊却让她动了胎气,几乎是立刻就见了红,眼见着就要一尸两命。
若非有机警敏锐的侍卫当机立断出手杀了疯马,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大约是要当场交代在这桩意外中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姚青早就疼得昏昏沉沉,这胎本就不稳,她费尽力气保了下来,但经过这一遭突然袭击,无论是她还是孩子都危在旦夕。
她感觉得到,这个孩子似乎要离她而去,但她舍不得,满心的惊惧害怕里,只能死命抓着身旁人的手,哭着求人,救她的孩子。
就算是保不住她都没关系,至少保护这个孩子。
时至今日想起来,那都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兵荒马乱,她神思恍惚,身边人来来去去嘈杂一片,她除了求大夫救孩子,只能虚弱的哭着叫姨母。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依靠,只除了那年来江州救她脱离苦海的姨母。
只可惜,她的命不怎么好,最后嫁给了从来都不想嫁的人,一路走来战战兢兢,还要连累姨母担心落泪。
想起因为表姐白了许多头发的姨母,她差一点就撑不住的心又坚持了下来,孩子要保,她也不能就这么去死,她还有儿子,还有等着她做靠山的表姐,还要孝顺姨父姨母,要做的事情太多,一点都死不起。
恍惚中,她大概是听到了沈惟铮的声音,似乎他就在身边,然而姚青一点都不觉得安心与感动,从嫁给他之后,她的所有不虞不幸都来源于这个男人。
她不想听他说任何无济于事的安慰话,也不想让他在身边碍事堵心,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推开了这个人的手,将希望全都留给了大夫。
她要活着,活着保下她的孩子,活着回到京里去见姨父姨母还有表姐,去做她孩子们和亲人们的依靠。
这就是她现在全部的坚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装修,昨天提东西不小心抻到右手qaq码得特别慢,所以开了天窗
今天按摩了下好很多,只可惜强迫症必须全部码完修完再发,不然不会这么晚的
先更七千,还有一章估计晚点,大家明早起来刷新吧
愧对各位小天使了,都怪我太飘_(:3」∠)_
第32章
遇袭之事的后续姚青并不关注, 她满心只有好好安胎与护着自己, 那时候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喝着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即便每呼吸一次都费尽力气,疼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汗。
海棠没日没夜的陪着她, 一双眼睛日日熬得通红, 不敢离开半步, 唯恐她再出意外。
她们主仆自小相依为命,从江州到侯府, 从未嫁到出嫁, 一路相伴相依的走过来,她身边这么多人, 唯有海棠是真正离了她不行的。
有这么个人在跟前,对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姚青就连喝药都多了两分力气。
直到外面一切尘埃落定, 姚嬷嬷才同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姚青听后, 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无妄之灾。
沈惟铮剿匪下手太狠, 亳州城里和贼匪勾结的人家藏得很深, 人家本想用金钱美色讨好贿赂于他,只可惜他太不买账,有剿匪之怨在前也就罢了,偏偏那家的女孩儿又太中意他想做他妻妾,所以最后才下狠手走了这么鱼死网破的一着。
姚青听说她和沈惟铮是同时遇袭的, 只是沈惟铮身手出众,身边护卫得力,因此轻易就将一干贼匪一网打尽,只可惜她这里出了点岔子,若非她身怀有孕,本没有这么危险的,充其量只是轻伤重伤的区别,不会闹得差点一尸两命。
姚嬷嬷说起这些,骂了那心黑手狠的人家好一阵子,对于自家男主子事后毫不留情的报复拍手称快,然而对姚青来说,她满心只觉得可笑与荒唐。
所以,害得她与孩子差点身死的,是沈惟铮这个男色祸水。
比起姚嬷嬷的愤怒,她更深想了一层,开口不愿纳妾的是沈惟铮,背负恶名的却是她,若非因他之举传出了她善妒不容人的名声,那人或许还不会想起来对付怀-孕的她,说无妄之灾都是轻的。
就像从前她在京里被外人误解的名声,明明落水后主动救人的是沈惟铮,求亲的也是沈惟铮,可到最后,因为她答应了这桩本不情愿的婚事,一切一切的错误与污蔑都只朝着她而来。
嫁给他后,被挑剔为难的是她,被刻薄欺辱的是她,被迁怒伤害的还是她,姚青有时候都觉得她是嫁了个仇人才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自己,她的孩子,她的亲人,因为她满身伤痛,这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大约是从这件事起,她改变了自己,面对沈惟铮时,再没什么低人一等的纠结与杂念,也没了之前的畏怯与那些无聊的顾忌,从此之后,他再不是她的怯弱与畏惧,而是成为了她的依仗与工具。
有人找麻烦,她回击,有人挑剔欺辱,她睚眦必报,亲人有难,她义不容辞做靠山,再不会让姨母因为她落泪白头。
沈惟铮的话不再那么容易伤到她,既然他娶她只为负责,只是责无旁贷,那她同样会做好一个贤妻良母对这个家对他负责,他喜不喜欢谁想不想要纳妾愿不愿意收美人全都是他自己的事,她会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找准了自己在这个家在这个男人身边的位置,此后,再不曾动摇过。
一场赏灯会让姚青想起这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去,神思流转间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感。
终归是一些无聊事,想不想起来都没甚意思。
即便身后此刻就站着那个人,她也没兴趣多看多说,只遵循自己的心意,去欣赏街道两旁那一个比一个漂亮的花灯。
***
沈惟铮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她,初夏的夜风轻暖宜人,将她的长发吹到身后,贴上他的手背,勾缠在手指间。
梦里那种熟悉的香味又涌了过来,让他想起从前那场暧昧迷蒙的幻梦,还有前天晚上布满冰霜与血色的噩梦。
噩梦是模糊不清的,梦里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他声音发颤的一声声叫她晚晚。
他大概是很痛的,比身体受了重伤还要痛,像是有人剖开他的胸膛挖走了他的心,疼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颤。
他这么痛,被他呼唤的她却那么冷酷的推开了他的手,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身体似乎全都是冰冷的,满地的白雪与殷-红的血色交错着,让他在醒来后也只记得那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疼痛与苦楚。
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坚决的想要处理掉杨婉这个隐患。
在他离京之后,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他都将看不到,即便她有了危险与苦楚也轮不到他来出手帮忙,无论是时间还是位置都不允许。
她依赖的人不是他,想作为依靠的人也不是他,从头到尾,他除了惹了她的厌,似乎没做过几次好事。
杨婉的事,归根结底似乎也是和他有关,沈惟铮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指间勾缠的黑发,柔软冰凉的发丝就像她的主人,柔软留给她划进守护范围的亲人,冰凉留给他这个讨厌的外人。
这样的她,真如杨婉所说的那样会属于他吗?
沈惟铮有短暂的迷惑,但很快,迷惑散去,他骨子里的坚定与掠夺占据了上风。
若是没有她会让他品尝到梦里那样的锥心之痛,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自私也好,他都会抓紧了她,绝不可能选择放开。
只可惜,他到底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否则对待她便能更有把握。
天色越发黑了,只显得天上冷月光辉灿烂,街道两旁式样与姿态各异的彩色花灯直晃得人眼花。
姚青专注的看着不远处那盏被五彩宫灯挡住的莲花灯,金色的莲花,粉色的珍珠,金绿色的猫眼石与玉石,还有红色的宝石流苏,精致富丽且价值不菲。
“晚晚。”突兀的,身后人突然叫了她一声。
姚青闻声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沈惟铮。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映着璀璨灯火似乎流光溢彩,像是映入星辰,然而他只开口叫了她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只那么静静的看着她,不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对这人并无多少耐心的姚青只略略等了一会儿就回头移开了视线,然而等她再看向前方时,眼前赫然是一盏熟悉且漂亮的金色莲花灯。
幽幽的烛光洒在金色花瓣上,折射-出珍珠玉石与猫眼石各自明丽动人的色彩,姚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听到身后那人开口道,“给你的。”
花灯是真的很漂亮,就像当年在亳州她第一次收到它时那么漂亮,然而,姚青并不想接受,也没有当年那么开心,只安静的摇了摇头,“谢谢大公子的好意,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这盏灯,也不喜欢这盏灯背后代表的那些过去,所以,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