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未必单纯想看她穿新衣吧?
且这批衣裙,与她的身材尺寸大致相类,想来,对方早有准备。
夏纤络不满意阮时意所佩戴的耳饰,亲手摘下,换过一对花叶纹水晶耳环。
兴许烛火暖光泼洒在她侧颜上,映出耳垂红润如血玉,夏纤络以指尖捻了捻,似是颇为欢喜。
阮时意总算明白,为何当初蓝曦芸提及郡主时脸色大变,说不定……郡主也曾撩拨过蓝家兄妹?
小甜糕兄妹还嫩,可她是阅尽沧桑变故的老太婆,不虚。
“这身还不错,突显你的体态与肤色,赐给你了,”夏纤络嫣然而笑,“其余的送到你房里,自留送人皆可。”
阮时意讶异,意欲婉拒,冷不防夏纤络以食指轻轻摁住她的唇。
“你,不可以拒绝我。”
阮时意一呆,脑海闪过某个染了梅花香的片段。
那俊朗青年以食指印唇,继而将指尖覆在她的唇瓣上,笑语哼哼对她道,“今儿先欠着,下次三倍奉还。”
但后来,他并未“奉还”。
念及此事,阮时意蓦地满脸绯红,她为何会计较他没“奉还”之事?难道她在潜藏的意识中,竟怀念与他的激烈缠绵?
夏纤络错把这份羞态默认为因己而起,笑靥如花绽放,“陪我去转转。”
不等阮时意答话,夏纤络亲热挽起她胳膊,拉她沿楼梯款款而下。
其时暮色被夜色取代,楼下持续多时的异响已停歇,仅余灯火微微晃。
夏纤络勾起丹唇,携阮时意径直步向大门。
路过一名身穿银色铠甲的英挺男子前,她忽然定住脚步,转头扬起挑衅的笑:“姚统领,我的小阮妹子……如何?”
阮时意这才注意到,这位脸容被面罩遮挡的护卫,是姚廷玉。
“郡主相中的少年男女,自是极好的。”
姚廷玉嗓音不咸不淡,并无想象中的恭敬。
夏纤络凤眸斜睨他片晌,放脱阮时意,提裙步往他身侧,踮起脚尖凑向他耳边,似笑非笑说了句话。
而后,她冲他眨了眨眼,神秘一笑,回身拉着阮时意出门。
阮时意再古板迟钝,也明显看出这两人关系不单纯。
可她琢磨不透的是,郡主故意停下的举动,竟像是在炫耀?
*****
酒泉殿灯火掩映,水雾缭绕。
室内的温泉池中飘满了梅花瓣,陈酒浓香混合淡淡花香,教人熏然欲醉。
夏纤络已在醇芳阁吃过点心,抵达后第一时间沐浴,换了件通透薄纱,浸入温暖泉水。
阮时意局促不安,如珠宝堆砌的华丽人偶般坐在一旁,磨磨蹭蹭吃光了食案上的小巧糕点,迫于无奈,浅浅喝了两口果酒。
她不好意思敢将视线投向池中人。
不是说去转转么?怎又拉她进了温泉池?
她往时跟随儿子儿媳到行宫,泡的是院落中的小池子,在侧只有于娴端茶倒水。
如今要穿一件等于没穿的纱衣,和谈不上相熟、且言行暧昧的郡主共浴?
会否太奔放了些?
是她年纪大,跟不上后生的观念?
“欸!小阮妹子!好慢哦……你是在害羞么?”夏纤络趴在池边,闭目享受侍女按摩,连催了两遍,又示意让闲杂人等退下。
“小女子乃寻常商家女子,岂敢与郡主同享浴池?”
“你太见外了吧?我请来作伴的,一半是商贾世家女,我像是瞧不起你们的人?况且,我特别想看着你……一件件脱掉这身衣裳的样子。”
“……!”
阮时意瞠目结舌。
衔云郡主爱的美色,不分男女?
夏纤络划水而行,穿过荡漾花瓣,抵至阮时意半丈外的池边。
她双手交叠于岸边石块上,脸色红润如泛情潮。
薄纱衫湿水后呈透明,紧贴她身上,丰腴身姿一览无遗,诱惑无限。
阮时意未敢多看,唯有饮尽杯中酒以掩饰紧张。
“小阮妹子,我没你想的可怕……我不过欣赏各种美好的人和物,男的女的,只要好看,我都喜欢。你骨子里有情也有欲,在性情中人面前,何必压抑?我这儿最不缺俊男美女,给你挑几位大胆火辣的尝尝?”
夏纤络嗓音娇懒,既含辩解,亦带诱哄。
阮时意傻眼了。
她、她就一守寡的老太婆!哪来的欲望?
最多做过两回不正经的梦罢了!
分不清是郡主声色惑人,还是美酒让她头脑发胀,阮时意无从思考,顺口搬出对方调侃她养郎君之事。
“谢郡主美意,我、我不缺这个……我家里有的!”
夏纤络以手托腮,悠然叹息:“可那人似乎满足不了你?实话告诉你,女子更懂女子的需求!男人呀!太猴急了!只顾自己舒坦!你若只喜欢男子,便只能享受世间一半的乐趣和美色。”
阮时意没来由想起了被她打击了的“小三郎”,瞬即绯脸欲燃。
夏纤络续道:“我懂你,你的出身、教养、受太夫人的教导,迫使你一直压抑自己。但……你不照样在她的地盘养了个小白脸么?可见你不拘泥于世俗眼光。
“放眼京城,咱们算是有财有貌者中最拔尖儿的,又无婚姻约束,想要什么,都能搞到手。男子的刚强,女子的娇柔,均可兼得。”
阮时意只觉眼前越发模糊,需要努力定神才看得真切。
她只想要回晴岚图啊!郡主给她塞男人女人做什么?她才不想跟这些孩子瞎玩闹呢!
夏纤络见她不语,自说自话道:”适才那绿衣裳的方家妹子,跟我情况相似。不过呀!她是被夫婿毒打才和离,结识我大半年,规矩得很哪!
“今日难得遇上合眼缘的琴师,你瞧,啧啧啧……她若得不了安稳情谊,获一时痛快也未尝不可,三贞九烈那套,从宋宣末年便过时了!”
阮时意搞不清自己是被她绕晕,抑或被酒泉醺晕,水眸越发迷朦。
失算了,得尽快撤离,否则……晚节不保啊!
呆坐半晌,她艰难开口:“郡主,我昨儿没睡好,怕是有些困乏,不宜扰了您的雅兴……”
“哎呀!算了算了!”夏纤络见她不为所动,意兴阑珊,摆手道,“不勉强你了!乖乖回去歇着吧!”
阮时意如蒙大赦,起身行礼退下。
夏纤络凝视她的背影消失于屏风之后,嘟嘴闷声道:“不好玩!哪里好玩了?跟那家伙一样,不识好歹!”
*****
折腾半日,估摸已过戌时。
出了殿阁,顺利与沉碧汇合,阮时意方长舒一口气。
殿外梅林疏疏落落,尚余零星春雪残留于枝桠,夜风带动的凉意,使得她稍微清醒了些。
主仆二人并未多言,大致摸索出居所方向,沿甬道匆匆返回。
只走了一小段路,阮时意步伐略显轻飘,外加裙裳累赘,绊了她两回,竟越发昏沉沉,不辨南北西东。
道上偶有数名巡逻侍卫与宫人,见阮时意浑身华服,皆颔首礼让。
阮时意不得不硬撑着,勉力维持优雅姿态,向他们报以淡笑。
然则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主仆二人乍见前方低矮院墙,登时目目相觑。
“姑娘,咱们莫不是走反了?”沉碧挠头。
阮时意暗叫不妙。
她在酒泉池边喝的酒看似甜腻,实则后劲不亚于烈酒。
走在路上晕头转向,她还以为沉碧认得路,没想到……各自指望对方,竟跑到北林区?
倘若大晚上醉倒在外,传出去可真是丢人啊!
正自踌躇,右边岔路信步走来两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衣冠楚楚。
阮时意慌忙回避,未料对方抢上数步,低头细看她的脸面,惊讶道:“咦?是……阮姑娘?”
第64章
融融月色落在阮时意的奢华发饰上, 缠绕金丝的宝石光彩夺目, 恰似夜空星辰璀璨。
银边海棠红绫裙一层叠一层, 繁复精美,映衬她醺醺然的俏脸如月下醉芙蓉。
明明是轻扬唇角的疏离笑意, 亦胜过春夜良宵的灼烁梅花。
绵软嗓音在肆意的夜风中温婉吐露。
“原来是陆公子, 失礼了。”
纵然酒意上涌,阮时意尚能辨认,这名身着水绿缎袍的男子姓陆名绎,写得一手好字, 家中做制纸生意。
此前,阮时意曾在郡主府别院见过此人,无太多印象;此次同受郡主邀请而来,对方两回主动攀谈, 依稀有示好之意。
她本不希望被半生不熟的人看到这身艳俗打扮, 尤其和夏纤络相熟的, 多半为沉溺声色之人,并非真正的风雅名士。
当下,她礼貌招呼,懒得多说一字,带领沉碧折返。
陆绎早闻“阮姑娘”之名, 也知她背后有徐家撑腰,原是不敢觊觎丽色。
但行宫这两日, 他见对方秀外慧中, 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思慕之情顿生。
此时此刻,月夜偶遇,佳人微醺,若错失相邀良机,今生必然无望。
他壮着胆子,斜跨半步,浅笑道:“阮姑娘,今夜正月十六,圆月皎皎。难得巧遇,何不同去前方梅林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