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洪夫人由侍婢扶下车,向夏纤络微福:“臣妇见过郡主,敝府尚有琐事未处理,洪家人不敢扰了郡主兴致。”
“咦?难得大将军夫人也在!”夏纤络喜滋滋望向洪夫人,言谈放肆且轻佻,“嗯……看来,洪大公子承袭了大将军的威武和夫人的秀美,不可多得!”
眼见阮时意的贴身丫鬟从洪夫人的马车上搬挪锦匣,她笑容越发诡秘。
“小阮妹子不简单!竟是随大将军夫人的马车而来?……瞧着瞧着,怎有种婆媳的感觉?”
此言一出,徐赫、阮时意、洪夫人的脸色霎时黑了。
夏纤络似乎对于这尴尬局面乐在其中,笑呵呵劝抚:“咿呀!随口开句玩笑!你们别往心里去!既然洪府有事,我不便多留,大公子……咱们改日再聊?”
她不等洪轩作任何反应,一手亲热挽了阮时意,一手摆出“请”的动作,招呼徐赫入内,竟未把其他宾客放在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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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内华丽的楼阁被潺潺碧水环绕,檐上珍兽雕刻精致,活灵活现,似腾空欲飞。
花木葱茏,乱蝉如吟,曲廊贯通庭院,衣饰考究的男女客人散落各处,品尝佳酿美酒,谈笑风声。
“盛会结束后,我无意间欣赏到徐大人所作,心中震骇,与皇兄感叹,画作技法精妙,气魄雄健,想必是继探微先生后首位出类拔萃的山水大家!
“夜里宴席见徐大人豪气干云,畅饮千杯面不改色,举手投足尽显风流,纵然当世名士环绕,仍是耀眼明珠,熠熠生辉!
“今日细看,大人果真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如天上朗月皎皎不可攀,似渊谷幽兰深沉雅气,令人好生景仰!”
夏纤络毫不掩饰对徐赫的热情夸赞,还问阮时意的见解:“阮妹子,你说是不?”
阮时意窘迫万分:“郡主说得是。”
徐赫暗觉这位郡主言行无忌且浮夸,还自来熟,真如阮时意此前所言,颇为棘手,遂谦虚应对。
夏纤络领着二人穿行回廊,东拐西绕,步入一座树荫浓密的僻静小院,踏进陈设典雅的阁子。
“话又说回来,长兴楼那幅山水大作,怕是徐大人所绘?我去年初见,已想着请你到我房中画一幅……”
她嘴里的“房中”二字尤为含糊,配上她的娇媚眼波,惹人遐思。
见阮时意与徐赫坐立不安,她唇角一勾,摆手命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了三名心腹相随。
下人进进出出,奉上甘醇果酒甜,以雕花琉璃盘子盛来各类干果鲜果、咸酸蜜饯。
明明色彩浓艳,芳香四溢,勾人垂涎,却无人开动。
夏纤络见阮时意僵坐食案前,让近侍给她捎去一碟蜜瓜花鱼儿和和雕花枨子,两眼再度目视徐赫,狭长眼眸媚光如丝。
有一种……要吞入腹中的馋念。
徐赫被露骨眼光逼得周身不畅,犹自假装镇定,与之寒暄。
被晾在一旁的阮时意心下越发不自在。
去年夏天,徐赫为入翰林画院换取《万山晴岚图》时,一再隐瞒行踪。那会儿,她屡屡疑心他与郡主搭上,更多在担心他抢先一步,并没多少醋意可言。
眼下,耳闻目见夏纤络对徐赫百般赞誉、肆意逗引,她暗觉馥郁蜜饯,堪比咸酸更酸更涩。
是生怕徐赫沦为玩物,从此坏了好名声?
抑或她内心深处,压根儿舍不得他与别的女子有所牵扯?
心跳得狂乱不堪,她仅剩下唯一的念头——她再也不想陪郡主玩这类尔虞我诈、缥缈虚无的试探!
眼看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话暂告一段落,阮时意清了清软嗓,换上浅淡笑容。
“郡主提及探微先生的画作,小女子又想起您在行宫之言,至今依然好奇,以郡主对《万山晴岚图》的爱重,能把画借给何人?会是咱们方才在庭中所遇宾客中的一员么?”
夏纤络端起杯盏,美目顾盼流转:“我还道你早忘了这事!此际不闻笙歌宴乐,闲坐无聊,不如……咱们来玩个小游戏?”
阮时意略感错愕,一时间不晓得她意欲何为,未敢作答。
夏纤络笑得欢畅:“你来猜我把画借给了谁,猜错一次,罚酒一杯,直到你猜对为止。”
阮时意知这果酒喝着甜腻,但多饮必醉,不由得脸上变色。
徐赫见状,笑道:“这好玩!下官也参与,可好?”
他计划自己先猜上一圈,为妻子排除大批人员。届时,若有需要补充,阮时意最多喝上两三杯,算是夫妻齐心协力套出答案。
不料夏纤络抿唇而笑:“徐大人也要玩?以你的酒量……把我认识的人都说一遍,也断然不会喝醉,这可不公平!要不……你猜错了,当场卸下一件衣裳?”
其时初夏,徐赫除贴身中衣外,仅穿一袭白色缎袍,倘若猜错两回,立马只剩裤子。
阮时意被夏纤络毫无羞耻心的措辞吓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她和徐赫很熟吗?岂能刚正式会面,便提如此过分无理的要求?
徐赫却猜出,衔云郡主一是不愿告知晴岚图下落,二是故意调戏,当下正色道:“郡主,此举有辱斯文,污了您的眼,请勿再提。”
“我就想看看你这道貌岸然的君子仪表下藏的什么模样,也想瞧瞧她这行止优雅的淑女,醉后是何状况……”
夏纤络悠哉悠哉品尝珑缠桃条,语气似笑非笑。
阮时意微恼:“郡主明知我不会喝酒,是存心欺负我?”
“阮家妹子年轻美貌,我见尤怜,不欺负你欺负谁?”夏纤络笑靥如花,“依我看,徐大人也想欺负你呢!”
“……”
徐赫汗颜。
的确,这世上大概无人比他更想欺负她了。
觉察阮时意竭力维持淡定,夏纤络浅黛柳眉不着痕迹一挑。
“不想喝酒?那……你若是猜错,也去掉一层衣裳好了!谁先猜?轮流猜,轮着……呵呵!”
阮时意几欲炸开。
这堂堂皇家郡主!脑子满载龌龊念头!有没有礼义廉耻!
夏纤络眯眼笑睨她那张泛红的俏脸,乐不可支:“你们好没意思!装模作样做什么?我还不知你俩关系?徐大人就是你的情郎!”
阮时意急忙矢口否认:“郡主误会了!”
“嘻嘻!哪来的误会?这两日派人送请柬去你府上,回禀说亲眼瞧见,徐大人由你家老嬷嬷亲送出门……在对应过年期间,在你家住的所谓徐家族亲,啧啧啧……”
“徐大人确为凛阳徐氏……”
“你上回在行宫可不已招认了么?我让你挑几个火辣的俊男美女尝尝?你说,你有他了!”
夏纤络不留情面,把当初温泉浴池边的对话抖出。
阮时意脸颊一热,自知失言,满心思索如何才能把话圆回去。
徐赫既不承认,也不作否认,暗笑她老太婆又口是心非。
日光与灯火交相辉映,缄默之际,阁子内三张俊美面容或得意,或窘然,或憋笑。
阁外鸟鸣啾啾,蝉声此起彼伏,更显室内静谧。
半晌后,夏纤络动了动肩颈,柔嗓软绵绵且慵懒:“看来这晴岚图对你们徐家人很重要……干脆这样好了!你俩陪我共度良宵,我高兴了,把晴岚图要回来,供你们临摹?”
阮时意从未忘却,夏纤络曾宣称,男的女的,只要好看,她都喜欢。
如今竟要求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牺牲色相!只为“借一下”徐赫的旧作!
到底是她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这位郡主疯得彻底?
夏纤络闷声抱怨:“你瞧你多吝啬!我乐意与你分享一院子的美色,换你一人也不行?……姚统领如何?”
阮时意向来循规蹈矩,交往的人多半是诗礼人家,既便偶有荒诞不经者,绝不会在“徐太夫人”面前失了分寸。
此时面对夏纤络此等离经叛道之人,她心下厌恶,偏生对方身份尊贵,兼之己方早有所求,她得沉得住气。
徐赫乍听夏纤络的荒唐言,亦极为气愤;细听其间的意味,实则逗引成分居多。
他起身离席,对主位席上的红衣女子深深一作揖。
“郡主,下官有意向阮姑娘提亲,绝非露水情缘,还望您莫再拿我们二人开玩笑。”
“不好玩!”夏纤络负气,“你俩来真的呀?那阿浚那小子,还有姚统领那木头……得多难过呀!你俩不跟我玩,晴岚图……我不借了!”
“郡主除了捉弄我们,难道不想要别的?小女子手上,可有不少探微先生的真迹……”
夏纤络幽幽叹息:“能让你一再放下尊严来与我周旋,证明我所藏的晴岚图比其他更珍贵,我干嘛不提点条件?我早说了,这画迟早会出现在你面前,你若等不及,非要从我手里借……
“这样好了,你俩陪我,不需要牺牲什么……阮小妹子负责为我和我院中的四美人身上画花儿……至于徐大人嘛!为我们画下这活色生香的画面,以作留念!”
阮时意一但想象那靡丽场面,顿时耳尖发烫。
这是逼她在一群赤身男女的肌肤上下笔,再逼徐赫绘制近似于春宫画之类的俗艳之作?
名声尽毁!跟同时侍奉有差别么?
夏纤络把他们唬住,嬉笑道:“我知,于你们而言,这提议……或许有些激烈,我给三天时间,你俩好好考虑。”
说罢,懒洋洋晃动玉手,相当于下逐客令。
阮时意气得不轻,又不得不隐忍离座,依礼福身告退。
徐赫未作犹豫,以肃穆神色行礼,从容跟在她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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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白袍翩飞,青裙飘然,穿过金碧辉煌的郡主府。
本是如画美景,只可惜步履匆忙。
期间遇上书画院的熟人,他们均简单颔首作回应,半刻未停留。
直至出了大门,阮时意寒着脸准备登上马车,遭徐赫一把拉住。
“别走!咱们还得商量……”
“有何可商量!你来郡主府这么大的事,和我商量过么?”
她怒而甩手。
徐赫大呼冤枉:“我、我连续两天去澜园!你头一天没理我,第二天还跑了!”
“你留个纸条也成!又不是不认字!”
她突然变得蛮不讲理,徐赫也怒了。
“你那晚半句话不留,跳起来就往外奔!我肯定得当面跟你说个清楚明白!还有,你昨儿去了何处?今日怎会和小砚台在一块儿?婆媳关系又是怎么事?”
阮时意眼神凌厉,压低嗓门呵斥:“我不打算在郡主府门口跟你吵架!你不要脸,我还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