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立刻皱眉:“没见夫人忙着呢么,什么事都来传?过去说一声,不见,请她这几天都别来!”
方氏却抬了抬手:“算了,让她进来吧。”
周妈妈:“她必是过来为贴身丫鬟求情的,还是别见了,没的让夫人烦心。”
方氏眸底暗芒微闪:“见一见也好,见完她就死了心,也长了心了。”
周妈妈沉默片刻,福了身:“是。”
很快,邵锦淑被下人引了过来,进门就跪了下去。
“姨母对不起,我给您闯祸了!”她身子伏的极低,声音也带着啜泣,“我知道这话不应该说,您接我过来,一片心意难得,我该好生报答的……我在这里只有姨母一个亲人,万事只能靠着您,我着实不知道怎么办,姨母您救救我吧!”
方氏细长手指端着茶盏,低头缓缓啜饮,很久都没说话。
厅堂内十分明亮,灿烂阳光顺着窗槅洒进来,铺了一地,风和日暖,蝉鸣声声,这本该是个很闲适的午后,可因现下过分的安静,所有安和一扫而清,慢慢变得压抑,变的凉意阵阵。
邵锦淑感觉地板寒凉顺着膝盖缝隙爬上来,冷的她有些不安。
“啪”一声,是茶杯盖落在茶杯上的声音。
并不大,可在安静房间里,好似重锤,重重敲在了心头。
邵锦淑一抖。
接着她听到了方氏的话:“你也知道,你是我接来的。”
话音生疏,再无往日的温柔亲切,邵锦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弱弱回应:“是……姨母。”
丝毫不敢提丫鬟的事,甚至连自己,都不大想凸显。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懂事的,来了这里,不说帮我的忙,至少不会拖后腿,正好我也有些闲钱,做什么善事不是做呢?”
方氏静静看着邵锦淑:“可你接来,同我就是一体,你扬了名,我脸上有光,你惹了祸,我也要连累倍受苛责。”
“这世道,女人活着不容易,外头的名声都是虚的,自己的日子过得好才是正理。我从不在意外头怎么说,只想家里好好过日子,夫妻和顺,儿子女儿能安排好,哪哪都平平安安,大家合乐,”方氏缓缓把茶盏放到小几上,“你若搅风搅雨不安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这双眼瞎了。”
这话太重,邵锦淑哪里敢应?
“不不姨母,是我的错,都是我……”根本不用掐大腿,她真心实意的就哭了出来。
方氏目光滑过她的脸:“全当我花钱买了个教训,允你的嫁妆东西,我一分都不会吝啬收回,只是这家里,你怕是不能再呆了。”
“姨母——不,我不走——”
邵锦淑满脸都是泪,特别害怕。
“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方氏摆摆手,周妈妈就叫了人,把邵锦淑搀了出去。
邵锦淑蹲坐在院子里,一双腿完全没了力气,根本没法介意丢不丢丑。
她感觉天都塌了……要回到那个到处恶臭的泥潭里,和那些下三滥的人继续纠缠?不,不要,不能再回去,她永远都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姨母生气了,这件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是否要壮士断腕,她得好好想想。
一路回到院子里,丫鬟绿柳满怀期待的迎了上来:“小姐,怎么样了?”
“没事,”邵锦淑脸上的笑容苍白无力,“只是我到底是外人,这么大的事,求一回两回肯定不行,回头我再去,被多骂几顿就好了。”
绿柳立刻高兴的福身:“多谢小姐!今日有上好的燕窝,婢子这就取来炖汤,给您补补身子!”
邵锦淑看着丫鬟欢快的背影,眼睛缓缓眯起。
麻烦,却也不能不试着救……
前后都没有路,到底怎么办?
邵锦淑一夜未眠,想不出头绪。绿柳一时半刻她扔不了,会伤及自身,方氏的话也不能不听,被扫地出门绝对不可以。她不敢求家里的任何人,因为方氏掌家,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已经很大,她再敢折腾,方氏就会立刻说到做到。
予她银钱并不是大恩,庇护才是,如果真被赶出去,就算身怀巨款又怎么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那样的族人,想要过好日子,根本不可能。
怎么想都不是路,邵锦淑牙一咬,准备去球裴明榛,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
再一次,她拦住了裴明榛的路。
还是同样的转角小径,同样的清冷月光,连树梢落下的影子都一样。
裴明榛根本不敢她,脚下未停。
邵锦淑不敢浪费时间,横了心插过来,没一句废话,直接进入主题:“何正元的事是我不对,令大表哥烦扰,可也实在是无心之失,我的确只想帮忙来着,并无它心,求大表哥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不要生气,帮我一把,好不好?”她挡路挡的太正,裴明榛如果硬过,一定会碰到她,脸就拉了下去:“原来你都是这么求人的。”
拦路,逼胁,这女人就没别的招么?
邵锦淑忍着羞耻,提着裙子跪了下去:“我真的……我没别的法子了,求大表哥了,帮帮我吧。”
“你求我,我就要帮?”裴明榛的声音伴着清冷月光,从邵锦淑头上直直砸下,“你以为你是谁?”
邵锦淑十分难堪,手指微微颤抖:“不敢……我从不敢肖想大表哥垂怜。”
“不敢?”
裴明榛的声音满满都是嘲讽,后面的话没说,意思也十分明显了,嘴上说不敢,现在做的又是什么?
邵锦淑臊的不敢抬头,眼圈都憋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肖想大表哥,再也不会跟阮苓苓作对,我还可以帮她,帮她应对外面一切危机,保护她的安全,真心会说到做到,大表哥,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说出这些话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没有人知道她放弃了什么,赌上了多大的自尊和未来。
现实逼的她走投无路,只能这样决策,她不甘心,可也没有办法。
可她已经这么卑微,已经放弃了一切,等来的仍然是裴明榛不疾不徐,带着嗤笑的话:“她用得着你帮?我是废物么?”
邵锦淑心头好像被人拿着重锤狠狠一敲,整个人疼的颤抖,她苍白着脸,嘴唇微颤,声音都有些破碎:“我……我真的没路可走了,大表哥,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能答应的,真的!”
“今天看来是发自真心了。”裴明榛脚尖转了个方向,绕过邵锦淑,“但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所以,不行。”
邵锦淑真的受不了。
她突然明白,裴明榛是故意的。
上次的不计较,不指责,是等着今天,裴明榛想看她真正狼狈的样子,也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早料到她会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求助无门,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她要含着血泪亲自打断自己的傲骨,舍弃一切尊严跪在这里,卑微,难堪,甚至自我厌弃。
可不管她怎么卑微狼狈难看,不管她对自己怎么想,对别人怎么想,他都不为所动。
裴明榛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君子优雅,他就是一个恶劣的,残忍无情的小人!
他让她清清楚楚的看明白,在他面前,她没有任何优待,连跪下相求的资格都没有。
真的好狠……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邵锦淑压抑不住满腔悲愤,紧紧咬了牙:“你这般绝情,就不怕我坏你的事?那阮苓苓——”
“你可以试试。”
裴明榛微微侧首,眼底盛着月光,却不似月亮的皎洁润朗,那里银芒沉沉,如交错的剑锋,森寒又锐利。
他的声音和这视线一样,不带任何温度,在这盛夏的夜色里,鬼气森森:“如果活够了的话。”
说完裴明榛就走了,不做任何停留,好似在这里多留一刻都是对时间的亵渎。
邵锦淑跌坐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条路……也不通。
浑浑噩噩回到自己院子,一夜辗转反侧,根本没睡着多久,晨间起床,发现身边换了人,绿柳不见了。
新来的丫鬟笑眯眯的朝她福身行礼:“婢子新雪,见过表小姐。夫人说近些日子怠慢了表小姐,好歹最后结个善缘,让婢子再好生伺候。表小姐放心,婢子是家生子,几代忠仆,老子娘都在夫人跟前使唤,姐姐也嫁给了老爷身边的管事,伺候人的活最在行了,保准不让表小姐受一丝委屈!”
邵锦淑脸色苍白,怔了片刻才挤出一个笑,声音尽量温柔亲切:“那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她不敢问绿柳去哪了,一丝不高兴都不敢表现出来。
这是方氏派来看着她的人……也是最后通牒,警告她别起不应该的心思,‘最后这个善缘’的时间有多久,全看她的领悟和表现。
洗漱更衣,用过早饭,新雪终于离开房间出去忙碌,邵锦淑长长吐了口气。
本来她只是个表姑娘,端淑柔婉,规规矩矩,别人当然不会怎么防,但现在她是给别人下过毒的人,心狠手辣,就算方氏不管束,二老爷也不会允许,所以这种事她断不能再做了。
院里也换了一批新人,全部都是监视她的。
从今天起,她在这个院子里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不会再是秘密,她没有任何**。
邵锦淑理解方氏的决定,但她不能接受,自尊是一方面,另外绿柳知道她所有的事,一旦见官,把她招出来怎么办?她可以不认,绿柳也拿不出切实证据,可主仆之间怎么回事外人哪个不清楚?
她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难道她要去求阮苓苓么?
不得不承认,唯一能劝动裴明榛的,只有阮苓苓,而只有裴明榛这样厉害的人,才可以抵挡方氏和二老爷。
邵锦淑忍着羞耻,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准备,鼓足勇气踏上往阮苓苓院子去的路,结果抄手游廊都没走完,她就被玛瑙给拦住了:“邵表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裴明榛屋里的大丫鬟,站在阮苓苓和她的门户之间,什么意思根本不用想,这是裴明榛的指派,他在防着她!
他根本不会让她见到阮苓苓!
“不过只是散个步,这就回了。”邵锦淑脸色发白,转身就走了。
阮苓苓是因为南莲提醒,才知道玛瑙帮了这个忙,赶紧收拾了点小礼物让南莲送过去。
她也不是非得要人保护,邵锦淑来了打哈哈应付过去就是,但不用跟这样心机深沉的女人应酬当然更好,她乐的清静。南莲问过玛瑙,被透话是大少爷安排……
什么也别不用说,阮苓苓知道该怎么办,颠颠跑到了松涛轩:“多谢大表哥照顾我!”
裴明榛正在处理书信,闻言抬头:“你就这么谢?”
没任何表示?
本来阮苓苓正在吩咐南莲做好吃的,还没做好就先跑来了,可见大佬这嫌弃表情,偏就不想说,杏眸圆圆,水亮清透:“不然呢?”
态度和卑微的邵锦淑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怕他,还理直气壮,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裴明榛放下笔,捏了捏眉心,都是他惯的。
和面对邵锦淑态度也完全不一样,他起身走过来,亲自给小姑娘倒了盏茶:“外头热不热?今天可有什么想要的,我明日给你带回来。”
脸一样冷,可不管动作神态,都痛的说不出的亲昵与宠溺。
阮苓苓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让南莲做了几道菜,等下就送过来给表哥尝尝,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表哥公务辛苦,不用管我的。”
裴明榛把茶塞到阮苓苓手里:“喝。”
“哦。”阮苓苓也觉得有点口干,低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