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晃叹了口气,突然靠近癞子,低声道:“癞子,我方才出门,从往日的同伙口中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他迟疑一瞬,终是道:“我听说,七殿下南下至禹州处理水患,估摸着脚程,今日或许会路过盛和镇一带。”
这消息不算隐秘,他认识的三教九流也多,消息本便比寻常人灵通些。
“那同我们有何关系?”癞子不解。
“关系大了!”
李晃深吸了一口气,朝癞子凑的愈发近了,咬牙道:“我今儿打探到,那冯希臣的弟弟冯希白恰好在此趟南下随行的名额中。”
*
午时,阳光正炽,一队人马停在林深处休息。
马车内,周时生打开手中地图细瞧,冯希白在一旁严阵以待,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查看外间情景。
此次出行,行踪虽不算隐秘,但离开长安城后,车队人马分为三路。至冀州时,载有周时生的那一队人马趁机全部换了行装,即便如此,身后从长安城出发便一路跟着的人仍未甩脱。
既是如此,周时生便也不刻意隐藏行踪了。
如今经过盛和镇一带,再往前走,是盛京所在,盛京南面相接的则是受灾严重的禹州。估摸着再有两日的行程,他们这一队人马便会到达禹州。
只盛和镇此番路段较为偏僻,于他们一行人不利。
冯希白垂眸看着身上的装束,他如今与周时生已相互换了行装,以防事发后,他能替周世生转移敌人的攻击。
想到此处,冯希白不由的想到了俞宛清。
他今日若顺利护得周时生脱险,立下功劳,必定会得周时生重用。届时被周时生提携,步步高升,或许会入了俞家的眼。
想到这,他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再胆怯,反是朝一直静默的周时生道:“殿下不必忧心,属下此番必得护殿下周全。”
他说的忠烈坚定,周时生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冯希白长的与冯希臣一点也不像,确实,这两人本便非亲生兄弟,性子也截然不同。
冯希臣心中所想,周时生还需得细心琢磨,冯希白却是将心中所想明明白白的展现在脸上,连他对俞宛清的心思,长安城众人也少有人不知道的。
周时生淡漠的态度及透彻的目光让表完忠心的冯希白有些尴尬……
“殿下!”
这时,车帘被季仲撩开,他放下帘子进入马车,沉声道:“那群人朝此处逼近,恐不久后便会与我们正面对上,观那情景是打算在此处行事。”
“属下在三里外备了马匹以及盘缠,届时,殿下趁乱离去,彻底摆脱这群人的跟踪,属下之后会根据殿下留下的踪迹寻来。”
周时生淡淡应了声,看向冯希白,两人交换了位次,冯希白坐于马车主位,周时生坐于一旁。
季仲离去后,冯希白紧张的厉害,脸上是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
周时生看了他一眼,淡漠的收回目光。
不久,那群人便来了,速度比预计的要快上几分。
马车被一箭贯穿,车顶被刺杀者用内力震开,一把大刀从上空砍了下来。
冯希白脸色煞白,整个人僵硬的无法动弹,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少时被孟养劫持的情景。
周时生持刀与来人相抗,替冯希白挡下那致命一击,他看了身体僵直的冯希白一眼,携着他朝车外飞跃而出至季仲身前。
季仲将冯希白护在身后,看了一眼周时生。
周时生如今着一身墨色衣裳,只发髻用一条黑色绸带简单缠绕,他面色冷凝,在衣着华贵的冯希白身旁,看去并不起眼。
季仲趁乱大呵,“保护殿下!”
一群将士忙朝季仲靠拢,将他与冯希白围在包围圈中,周时生则低了头,迅速越过人墙参与战斗。
混乱中,季仲带着冯希白逃离,那群刺客带人追了上去,周时生将余下几名刺客杀害后,独独留了一名活口。
他未听季仲的话及时去寻三里外的马儿离开,反是蹲下身子,逼问那名刺客,“是周承毅派你们来的吗?”
那人自不会松口说什么,只是警惕的盯着周时生。
“不说吗?”
周时生侧目,取了这人的剑正待逼供,忽闻身后极力压制的脚步声。
他回身,目光冷然的看着身后鬼祟靠近的两人。
癞子同李晃见偷袭不成,便大摇大摆的朝周时生走去,待离的近了,他们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震住,心中骇然,但想起南烟还是仰着下颌强作镇定道:“冯希白?可算逮着你了,走吧,同我们哥俩走一趟。”
这时,周时生听见了前方人马返回的动静。
这群人去而复还,必定是发现了他与冯希白之间的蹊跷,至于面前这两个人,许是冯希白过往节外生枝,闯出的祸端。
只此处离长安城甚远,冯希白这是招惹了什么人?竟是追到这个地方来了?
周时生耳力佳,他听得到那群刺客逼近的动静,李晃同癞子却是听不见的,见周时生仍旧半蹲在地面侧对着他们,胆子便大了一几分。
癞子上前,粗声粗气道:“让你同我们走一趟,怎么?不给面子。”
在那群人到达之前,周时生手中微微用力,掐断了手下人的脖颈。
李晃和癞子听着这咯吱一声响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癞子捡起地面的剑,逼近周时生的脖颈,郑重道:“冯公子,请吧。”
不远处是季仲替周时生备下的马匹及盘缠,但他怀疑他们这一行人马中有对方奸细,不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如今癞子同李晃二人并非他的对手,便临时起意,打算随这二人离去,暂且躲避那群人的追踪。
周时生缓缓起身,李晃及时上前,绑住了他的手腕,压着他坐上了藏在林中的破落牛车离去。
牛车上覆盖着干草,周时生卧在干草堆上,仰望着上空透过树木枝丫投下的斑驳光点,一脸的面无表情。
癞子一边赶车一边回头同李晃交谈,言语间有些兴奋。
“你说,若是老大知道我们绑架了冯希臣的弟弟,是不是会高兴坏了。”
“这是自然。”
李晃翘着二郎腿坐在车沿上,这姿势正好严严实实将周时生的踪迹遮掩了去,他嘴里叼着一枝枯草,回头打量着一直安静不语的周时生,有些好奇,“唉,你说这人不会是哑巴吧,我也没将他的嘴堵上啊,怎么一句话不说。”
周时生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开始思量这一路的行踪。
他想知道是何处出了纰漏,才会导致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那群人的追踪。
近些年,周承毅插手军事后愈发狂妄自大,这是周时生想看见的,他需要周承毅替他转移天子的目光,让他有机会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从今年开始,天子待周承毅愈发不满,但亦不想亲自出手打压,因此才会令周时生南下处理禹州简审查于广善一案。
自古以来,君王皆讲究平衡一道,这准则不仅应用于朝堂,也擅用于皇室子弟之间。
李晃见周时生神情冷漠,心中讶然。
癞子回头见了,随意道:“管他呢,这些,等见了老大再说。”
说完,他兴奋的一挥牛鞭,牛车咕噜噜跑的愈发快了,很快,三人出了山林,进入了盛和村的地界。
第41章
南烟离开这几日,不仅去打造了趁手的兵器,顺道还亲自探听了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事。
然后她发现,这五年,除了她,所有人都过的很好!
冯希臣在官场上顺风顺水,照这个势态下去,再有不久他会成为北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一品朝官。
南徐前年科举一举夺魁,入兵部做事,亦是春风得意。
南安因是女子,能打探的消息不多,只知她身体病弱,但甚得大殿下周承毅喜爱,曾多次共骑一马出游。
一双子女都这般出息,徐氏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而她南烟,五年前死的窝囊,人死了,名声却还那么差。
有说她是追随家仆殉情而亡,有说她嫉妒幼妹受宠,意图迫害幼妹入水,不意自己却落水得了伤寒去世。
言外之意,不是说她不检点,便是说她心思恶毒,活该淹死。
人死了,想要怎样的说法还不是活着的那些人弄的。
她没死,南家却给她举行了葬礼,这与她母亲的经历相似,由此便想起了周时生。
只是自从八年前,她在安仁坊前偶遇这人,拜托他打探炳熙下落后,他再未出现,想是早将此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也是!他堂堂皇子,怎会将一不受宠的闺阁女子的话放在心上!
这般,南烟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却是被气的不轻。
只这样,她仍旧未忘记替赵阿婆、狗蛋、李晃、癞子采办衣物等生活用品。
这四人生长在这穷旮旯,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赵阿婆同狗蛋便不说了,这两人一个淳朴的过分,一个还小不知事。李晃同癞子则是太糙,即便有钱了,也只是想着存着,没想过改善生活。
这两人,即便当了好些年山贼,眼界也是没长进的。
南烟从马车上下来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院里走去,“李晃,癞子。”
一进入院子,南烟便看见狗蛋正光着屁股垫脚扒拉着窗户朝屋内偷看。
院内没人,房门紧闭,这不对劲!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南烟紧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包裹全丢到了地上,无奈道:“狗蛋,说了多少次了,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去把裤子穿上。”
狗蛋听着声音回身朝南烟看来,见她脚边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立马咧嘴笑了开来,张开手朝南烟扑了过来。
这段时日,若赵阿婆不在,南烟便像是狗蛋的娘,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与学习。
冰冻五年,按理来说南烟如今二十有三,临近花信之年,有狗蛋这么大的孩子也正常。狗蛋很是依恋南烟,也将她看成是自己的母亲。
赵阿婆见南烟不似乡下人,在南烟教导狗蛋习字时曾拜托南烟给狗蛋取一个名字,原是当年狗蛋出生后名字没想好,爹娘便去了,这些年孩子还小,便一直狗蛋狗蛋的叫着。
南烟替他取名聚长如,平日里却还是叫他狗蛋。
她总是想起当年在长安城外初遇孟养时,他自称是二狗子,说是贱名好养活。
如今见狗蛋光着屁股朝她扑过来,南烟双手叉腰,故意做出一脸凶相,训斥道:“让你去穿裤子,再不将裤子穿上,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狗蛋闻言衡量一番,收了手,转身屁颠屁颠的穿裤子去了。
屋内
周时生听着这道略显粗暴的女子声音,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绳索。
他不是动不了对面这两个男人,只是一时起意想知道冯希白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便一直懒散着任由这两人关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