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此时倒比之前听话些,闻言沉默的赶着马车,不多时,没遇见农家住户,倒是看见了一处隐在林间的破庙。
两人歇在破庙中,周时生巡视一番,神色嫌弃。他不肯入内,令南烟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方才进入破庙休息,随后他又吩咐南烟准备吃食,待一切吩咐完毕开始心安理得的坐下疗伤。
这一路来,南烟负责赶车、跑腿、如今又身兼厨子的身份。她憋着一股气离去,一心盼着席秀快点赶来。
夜深,她尽职尽责的弄了可口的野味,把兔子最肥美的两只后腿尽数扯下,献给周时生。
“您请。”
她刻意微躬着身子,双手平伸,递给周时生,语气恭敬,那模样看着倒真像是一个合格的仆人。
周时生看着她放在芭蕉叶上的两只后腿,矜持的伸手取了一只,另一只留给她。
南烟看着剩下的兔子后腿,瞥了眼周时生,这人良心还算没黑透。
两人蹲在火堆前,相隔较远,南烟忽然开口,问道:“你一名大夫,不好生待在长安城,怎的来了这破落地带,还被人追杀。”
见周时生不理她,南烟再接再厉,“五年前我遇见你时,你还与我一般高,不想如今都这般高了。估摸着,你今年应当十八、九岁的模样吧!”
周时生脸色微沉,瞪了她一眼。
南烟恍若未觉,倚老卖老的叹道:“你这般年纪,身手又好,心思也深,已是知道下毒威胁她人替你办事。我和孟养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什么叫心眼都还不知道呢”
“便是因着这般,所以你们一个年纪轻轻便死了,另一个假死离去,好不窝囊。”
周时生眼睛微垂,冷凝的睨着南烟。
他不喜欢南烟刻意装作长者的模样,年龄比他大又如何?还不是轻易被他拿捏在手上。
“谁说我假死!”
南烟急了,却忽然顿住。
对面,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周时生目光锐利的看着她,“不是假死,那是真死?”
“乱说!”南烟沉静下来,道:“你才死了呢,别咒我。”
说完,她假作气怒,起身离去。
“去何处?”
身后,周时生冷冷发问。
南烟脚步微顿,“我去河边洗漱,怎么,你要跟来?”
她回身,抱胸看着周时生,刻意激怒他,“我去哪你也要问,追的这般紧,可是喜欢我?”
火光中,她言笑晏晏,下颌微仰,与五年前七夕当夜一般,仍旧是一副持美行凶的模样。
周时生神色阴郁,沉默的看着南烟,低声反驳:“你以为,我同长安城那些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子一般?”
南烟本便是刻意激怒他好求得一独处的时间,可如今见他神情严肃,似乎很是不喜。
她见这人十分较真,心中无奈,却也顺势离去,嘴里依旧不饶人,“这是必然,我亦不喜年纪比我小这般多的人。”
南烟这人,倔的像根木槌,已被周时生捏在手中了,嘴里却依旧逞能。
她疾步去了河边,但未靠近洗漱,只远远候着,等着席秀前来寻她。
不多时,密林间传来一声清脆鸟叫,这鸟叫声酷似点翠鸟,春暖南飞,但多是群居,若是一只鸟啼叫,其后必定响起群鸟的接连鸣叫声。
林中,鸟叫声不时响起,但是音调单一,频率一致,她便知道是席秀来了。
随着声音朝前走去,待离破庙远了些,席秀从暗中出来与南烟汇合。
林中昏暗,席秀点燃火折子,借着光亮将一白色小瓷瓶交给南烟,神色紧张,她嘱咐道:“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买来的,你可得小心了,别浪费。”
“这是什么毒?有解药吗?”
席秀眉开眼笑,“那人说了,这毒无解,但不致死。”
见南烟眼神疑惑,她清咳了两声,有些心虚的解释道:“他再如何坏,那我们也不能杀人是不?”
席秀是个怂蛋,南烟其实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闻言,心中暗松,只面上不显。
席秀为了强调自己并非那无能之人,再次道:“卖我这药的人说了,这药虽不致死,但无解,会让食药之人极其痛苦,此时,你若出言威胁他,他必定什么都说出来,什么都听你的,到时候,你可顺势让他交出解药。”
“真的?”
“千真万确。”
席秀买这药,花了一两白银,肉疼的紧,嘱咐道:“你可别浪费了,得一滴不剩的让他吃了。”
药买了,可接下来如何让周时生乖乖吞下,那便有些难了。
南烟道:“你暂且先跟在我们身后不要出来,对了。”她沉默一瞬,问道:“我母亲当年到底托你传什么话。”
在两人的短暂交流中,席秀已是信了南烟。再者,若南烟真在五年前离世,她背负着炳熙的托付,却无人可应,也实在憋屈,此时闻言,则道:“你母亲当年托我寻你,并不是传话,而是让我将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装在一个袋子里,我没看,也不知道。”
席秀迟疑,“如今东西不在我身上,五年前我去长安时将袋子藏入长安城外的白马寺中。后来,我偷听你父亲和弟弟的谈话,以为你死了,又不想招惹麻烦,便未去白马寺将东西取出,而是趁机离去。”
她将具体地址告之南烟,吸了吸鼻子,道:“当年我得你母亲恩惠,如今我可护送你去白马寺将东西取出,但不进长安城,我不喜欢那里。”
南烟颔首,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道:“多谢。”
“不用谢。”
席秀眼睛弯成月牙,咧嘴笑道:“当年稀里糊涂的应下你母亲嘱托,如今可算是轻松了。”
她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待逼那人交出解药,再唤我出来。”
两人商议完毕,暂时分别,离去时,席秀仍不放心,劝南烟用那药小心些,别浪费了。
南烟捏着小瓷瓶,神色郑重的点头。
她离去不久,周时生从暗中走出,经过另一条道,赶在南烟之前回了破庙。
不至死亦能让人听话,这药席秀弄来却是不容易,是不能浪费。
周时生如此想着,神色阴郁的扯了下嘴角。
他少时被周承毅暗中下毒,多年习医,精通医理,并不惧市面上的毒药,反是南烟,五年过去,是真的毫无长进。
二十多岁的人了,心思还如同少年单纯,不!并未单纯,而是无知。
胆大而无知!
第49章
南烟回到破庙时,周时生不在,庙中空无一人,只木柴燃烧的猎猎作响的声音。
她缓步走近,看着火堆旁木架上的兔肉,打开了席秀交给她的小瓷瓶嗅了嗅,随后倾倒在兔肉上。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只看见对面的五彩琉璃佛像面容慈悲,佛像眼眸微垂,似乎也正看着她。
炳熙信佛,连带着南烟多少也有点迷信,加之她‘死而复生’,心中多少有些害怕鬼神之说,于是阖上双手,默念道:“佛祖莫怪,弟子此举乃为逃脱贼人迫害,且药不至死,并无恶意。”
周时生从黑暗中走出,靠近低声问道:“你在念什么?”
南烟瞥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她再次阖上眼睛,嘴里依旧默念着佛祖慈悲,心中却想着待会周时生食药后,她要如何逼问?
席秀说过届时他必会有求必应,那么先找到解药服用,再让他当牛做马,以报这两日之仇。
周时生看着南烟跪在佛像前,她嘴角带笑,眉眼都跟着弯了起来,显然心情不错。
他亦跟着笑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的将两只兔肉置换位置,拾起未被下毒的一只食用。
南烟听闻动静,猛然回身看去,见他取的正是沾了料的那只,心情愈发好了。
她如今又累又饿,因此不再多话,食用兔肉后,烧水简单洗漱一番,随后坐在破败的蒲团上盯着对面的周时生。
周时生简单洗漱后,示意南烟将水倒掉。
这是最后一次听你使唤了,待会必定让你好看。
南烟将水倒掉,回到庙宇中,周时生已将火堆弄旺,夜里凉,但此时破庙之中,温度正好,且南烟向来怕黑,如此火光旺盛,却是正好不过。
她暗自带笑,坐回蒲团。
周时生一直看着她暗自压抑的喜色,突然嗤笑一声,冷不丁问道:“席秀寻给你的毒药似乎掺了水,怎的到如今也未有反应。”
“你什么意思?”
南烟心中一惊,警惕的看向周时生,他知道了?但这不对啊,他怎的这般平静。
周时生用木棍挑了挑火堆,火光欲裂,屋内一时亮如白昼。
他淡淡道:“我回来时见你正在下药,便在你叩拜佛祖时将两只兔子调换了位置,药未入我口,方才你吃的那只兔子才是含了那药的。”
南烟紧咬双唇,心里一上一下。
周时生看着她憋屈的神色,忽然觉得有几分可爱与好笑。
他低笑道:“我习医多年,你将那空瓶交给我闻一闻,看是什么药?没准我可解了这毒。”
“你…”
南烟咬牙,重复道:“我同你无仇无怨。”
“你的人将我绑了来。”
周时生理直气壮的打断南烟的话。
“我说过,那是他们认错了人,再说,他们无意犯的错,你何须怪罪到我身上。”
周时生看着她,理所当然道:“我如今腰腿不便,需要一个人照看着。”
需要一个人照看,所以让南烟当牛做马、端茶倒水、铺床做饭,待南烟的态度时好时坏,总之不放南烟离开。
南烟觉得憋闷,逼近他怒道:“你就是个伪君子,你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腰腹的伤亦逐渐好转,我是北燕百姓,又非奴籍出生,凭什么伺候你。”
周时生思量片刻道:“你却非奴籍出生,只你如今是黑户,在我身边伺候着其实也不差。”
南烟离世,她又不回南家,随母姓作炳南烟,却是没有户籍,是个实打实的黑户,连狗蛋也不如!
南烟被他这话给气着了,起身烦躁的在屋中来回踱步,随即闷头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