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岔说了一会儿,皇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眉宇之间却似乎有些犹豫,再三犹豫之后才说了一句:“明鹿,你说朕现在册封太子有无不妥?”
赵九福心头一跳,连忙说道:“陛下诸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太子一事陛下自有定夺,若是陛下觉得不妥,那便再看看,若是陛下主意已定,那也是大周的福分。”
皇帝挑眉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一声说道:“如今你也学得滑头了。”
赵九福苦笑不已,这可是储君大事,哪里是人臣可以随便掺和的,实际上他觉得皇帝想要立的太子,估计也只有大皇子一个,毕竟这可是皇帝的嫡长子,这些年来虽没有皇帝这般聪明剔透,但也不是个蠢人,没理由越过这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任选他人。
果然,皇帝接着说道:“这些年是朕想茬了,太子之位悬而不决,不一定能让人锤炼成钢,也会让人长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反倒是让兄弟失和,父子成仇。”
“既然明鹿在此,不如就由你来为朕拟旨,册封大皇儿为太子吧!”
第248章 太子太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登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年事渐高,恐不多时。为防驾鹤之际,国之无主,亦念国中良嗣、俊才辈出,固特立储君,以固国本。
皇嫡长子李翀,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事国军,甚恭;事父母,甚孝;事手足,甚亲;事子侄,甚端;事臣仆,甚威。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
今册封皇嫡长子李翀为监国太子,执掌朝政。众必视之如朕!诸亲王、长辈佐之,以固朝纲。另加封工部尚书赵明鹿为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吕靖为太子太师,翰林院大学士萧甯为太子太保,全力辅佐太子。
钦赐 御批
一道圣旨犹如春日惊雷,让整个朝廷轰鸣不绝,皇帝登基至今已快二十年,只看年纪的话确实是不小了,但这些年皇帝的身体却还算可以,故而朝中虽然有立储之意,但谁也没想到来得这般突然,不给朝臣任何缓冲的时间。
大皇子是嫡长子,这些年也并无差错,虽然之前一直并未被立为太子,但朝中支持他的大臣还是偏多,故而这消息来的突然,但朝中的群臣大部分反倒是接受良好。
至于之前一直跟在其余几位皇子身后呐喊助威的那些大臣,这时候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似乎一夜之间转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原本就是大皇子这一脉的人。
其实也不怪他们的态度转变的这般厉害,皇帝册封太子倒也罢了,且看看他加封太子太傅太师太保的三人,哪一个不是朝中众臣,赵九福和吕靖且不说,就是萧甯那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盘踞翰林院多年,可以说是门生满天下。
若太子形单影只,其余的皇子未必没有机会,但有这三人保驾护航,想要再把太子拉下马,那难度就堪比现在起兵造反了。
除非大皇子被册封之后性情大变,直接把皇帝和这三位左膀右臂都得罪了,不然的话想要动他就得先把这三位先打压下去,这哪里是容易的事情。
虽说大周朝开始,太师太傅和太保其实已经是虚衔并无实权,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名义定下来之后,这三人就得为太子保驾护航。
再说了,这三人哪一个又是无名小辈,他们压根不缺那点实权,就看赵九福便知道了,当年为了让他成为尚书,皇帝可是直接把亲舅舅都挪了位置。
圣旨是赵九福亲手拟定的,在看见皇帝压上玉玺的印章之后,赵九福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随着皇帝的年纪越来越大,太子的位置确实是越早定下来越好,否则的话一拖再拖,若是皇帝出一个意外的话,很可能又是一场动乱。
皇帝现在的身体看着还好,但赵九福却是知道根本的,即使有星空石和灵泉的滋养,皇帝早年身体的亏本还是一直没能补回来。
就因为这个,皇帝想必是不会有先帝那般长寿的,这么一来现在立太子还真的不算早,赵九福固然也希望如今的皇帝能活得长久一些,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
赵九福一度将长寿丹藏在苦茶之中递给皇帝,但皇帝服用后的效果远没有他家中父母来得好,赵九福思虑再三便猜到了原因,因为他的身体底子太差,以至于药效发挥不出来。
太子果然不出意料是大皇子,赵九福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还得到了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大约是皇帝对大皇子不那么满意,所以才会让他们三个人上。
这对大皇子而言并不是好事情,赵九福心中这般想着。
当年皇帝下令让六部给皇子们上课之后,户部这边一直是李松仁出面,即使后头赵九福去了工部,出面的人也是下面的侍郎,所以一直以来他跟大皇子并未多大的交集。
在赵九福的印象之中,大皇子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至少比起现在的皇帝来说差远了,也许是更像后宫那位平平无奇但因为好生养而进宫的皇后。
脾气倒是十分不错,看着有点当年皇帝还未登基之前的模样,不过那时候的大皇子是压抑了自己的控制欲和权欲,这位大皇子看着倒像是真的脾气好。
脾气好是优点,但要成为一国之君,脾气太好就是缺点了。
赵九福成为太子太傅之后第一次看见太子李翀,心中就是这般想的,李翀脸上有两个酒窝,这明显不是他们老李家的遗传,看着更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而不是应该杀伐果断的太子爷,他对身边的太监宫女甚至都十分和气。
赵九福大约是知道皇帝为何犹豫了这么多年,才决定册封太子,虽说圣旨里头有乃父之风,朕之夕影的夸赞,但恐怕皇帝一直觉得,这个大儿子完全不像是自己生的。
和气的太子对自己的师傅自然也万分的和气,甚至为了以表尊重给他端了一杯茶,就像是平民拜师的礼仪一般,可以说态度十分礼贤下士了。
赵九福受了这杯茶,却很快还了一礼,笑着说道:“微臣虽是太傅,但太子却是君,既然已有了师徒之礼,那还得有君臣之礼。”
“太傅不必多礼,孤资质驽钝,往后还要太傅多加教导,孤在此先谢过太傅了。”太子的礼仪倒是丝毫不差,更难得的是这份感谢显得十分真诚,并无多少作秀痕迹。
赵九福微微一笑,又说道:“教导储君乃是太傅之职,此事乃是微臣的本分,只希望殿下到时候不要嫌弃微臣多话才是。”
太子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太傅尽管严厉就是,孤绝不会二话。”
一番交谈下来,赵九福倒是发现这位太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虽然心慈手软外加性情多有几分优柔,却不是那种完全没有主意的人,他心中自有一番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君的准则,而这一份准则大约是皇帝花费了无数的心思,才给他刻在心中的。
皇帝做了最难做的一件事,以至于轮到赵九福的时候反倒是觉得轻松许多,心慈手软并不算是坏事,毕竟一个君王太过于心狠手辣的话,在他手底下干活还得担惊受怕,赵九福并不是一个人,他有内眷,有家族,自然不会希望君王是一个狠心人。
只要太子能掐住这一份心慈手软的底线,那就不是大问题。
让赵九福有些头疼的是,这位太子因为性情的缘故有几分耳根子软,这个特点充分的表现在他在听从赵九福教导的时候,很快就会被他的观点带过去。
这明面上看来是好事,但赵九福担心的是以后,若是皇帝谁在吹耳旁风都乐意听的话,心思一天变个七八样子,恐怕就是麻烦事情了。
他虽然是太子太傅,但总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太子的身边,而太子的身边还有许多人,后宫还有许多的女人,他们说的话太子恐怕也会入耳。
摸透了太子的性格之后,赵九福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教导方式,国事家事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树立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和形象。
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皇帝来,临了却毁在后宫女人的耳旁风之中,要知道历史上阴沟里头翻船的可实在是不少。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印象是很重要的,若是你主观觉得某一人高风亮节,那么即使有人说他的坏话,第一反应也是此人善妒,而不是立刻怀疑。
赵九福深知心理学的玩法,在教导太子的时候便潜移默化的将自己想要的形象输入进去,这并不是他想要掌控太子,而是为自己的将来留下一条退路。
在皇帝的面前,赵九福几乎是不用掩饰的,因为他们想要的大周未来几乎是相同的,赵九福本人也没有多高的权利欲望,所以他们才能君臣相得。
但是太子却不同,他们没有同甘共苦的历史经历,也没有相同的志向,他可以明确的感觉到,这位太子是绝对没有如今皇帝那种野望的。
若不是其余的皇子也都不符合皇帝的喜好,恐怕这位嫡长子即使出身尊贵,也不一定能登上太子的宝座,这一点在赵九福与其余几位皇子打过交道之后感触愈深。
不仅仅是他,太师吕靖,太保萧甯,这两人与赵九福的私交不错,私底下说话的时候不难发现,他们二人对太子的期待值也在慢慢降低。
让赵九福感到庆幸的是,这位太子虽然有诸多的缺点,当学生的时候却十分听话,可以说教导起来十分省心省力,是个十分能学习的人。
而在皇帝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导之后,太子身上那种软弱的气息也在日益的减少,即使只是在皇帝的训导下藏了起来,却也难得可贵。
而让赵九福更加高兴的是,皇帝一直将他视作肱股之臣,大约是在太子的面前也多有夸赞,一段时间下来,太子看着他的眼中更多了几分重视和敬佩。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能够大大的增加赵九福留下的好印象,为将来的君臣相处打下坚实的基础,天时地利人和,倒是让赵九福对未来皇朝变更的忧虑减少了几分。
第249章 年月
加封太子太傅之后的赵九福更加忙碌了,工部的一个个项目需要他的推进,毕竟这些都是他一力支持的,若是修路修桥这种常规项目还好,交给下头信任的人便是,若是那种往前走的,若他不时时盯着的话,谁知道会走多少冤枉路。
而他现在有太子太傅的名头,自然是要多在太子身上下功夫的,不然省了这一时的麻烦,怕是会有一辈子的麻烦。
熟悉了一段时间之后,赵九福便开始提议皇帝让太子出宫历练,这个历练并不是让他自己开府,而是进入六部最底层的地方去看一看。
这主意倒是得到了皇帝的赞同,他估摸也觉得自己这位皇儿从未吃过苦头,以至于颇有几分不知世间疾苦的意思,这作为一个皇子无伤大雅,作为一个皇帝可不大好。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担心,太子贵为储君,认识他的人数不胜数,即使隐姓埋名的进入各部,恐怕也看不到真正的大周。
这时候赵九福却给他出了一个主意,笑着说道:“说是让太子熟悉六部,但太子身份贵重,总不可能真的如同小吏小官一般从头开始,京城认识太子的人确实是多,但外地却不同,也不需多远的地方,只要瞒着众人,让太子见一见真实的大周即可。”
皇帝一下子就明白了,赵九福的意思是让太子作为六部外派到地方的官员,通过这种方式去熟悉大周,这个方案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毕竟太子是储君,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恐怕大周也会跟着震荡起来。
但是最后皇帝还是一口答应下来,担心儿子的安危,他完全可以派人暗中保护,但若不能在自己死前将太子锤炼成材,恐怕他死了也不能瞑目。
于是此事君臣两人只告诉了太师和太保,其余就算是六部的尚书也无从得知,还以为太子依旧在宫中苦学这三位师傅的教导。
六部每年要派往地方的人不少,皇帝想要动手脚极为容易,也不需要让各部知道,直接半路截住那外出的人选,替换成太子就是。
不过太子往外走的时候,身边总不能没有人辅佐,而三位老师之中赵九福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是他在工部多年,年年都喜欢往外跑捣鼓奇怪的东西,就算是离开一时半刻也不会被人怀疑,吕靖和萧甯可不同,他们俩鲜少出远门。
赵九福自己提出来的法子,自然得接着这个差事,出门在外的时候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伸手就不伸手,凡是都让太子自己来处理。
这一路走过来,他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毕竟六部外放的人虽然尊贵,但遇上了当地的地头蛇也有玩不开的时候。
没有什么比亲自经历更加直观和有用,曾经赵九福教导的事情,太子听是听了,但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但现在却一点点落到了实处。
与人为善待人和气的太子爷,在外也忍不住生出一些火气来,甚至好几次因为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而动怒,这就是赵九福想要的结果。
整整六年的时间,就花费在太子爷到处游历之上,若不是后头太子外访的事情暴露,各地的官府都做好了准备,恐怕这事儿还会持续下去。
既然这事儿瞒不住人了,皇帝倒是也不坚持,直接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导,而让其余的儿子全部出宫开府,这一下子便把太子和诸位皇子区分开来,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
几年的陪伴,足以让赵九福与太子感情深厚,尤其是好几次他们都出生入死,可以说是用鲜血和汗水打造锤炼出来的君臣之情。
赵九福不再担心太子的软耳根,而是开始担心皇帝的身体,年轻时候受到的损伤年纪大了便更加明显,早些年太医还能压制,这些年皇帝的身体眼看着就衰败了。
比起太子,赵九福与皇帝的感情更好,他自然是不希望皇帝现在驾崩的,虽说太子已经长成,但如今的皇帝才是他想要的明君。
不管是出于公事还是出于私心,赵九福都想要多留皇帝几年,甚至忍不住几次出手系统丹药,但也抑制不住皇帝身体的恶化。
因为此事,赵九福难得练字的时候都不能凝神,看了看写坏了的字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放下毛笔不再写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这时候赵顺灏走了进来,他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又早早的入朝为官,脸上却还带着几分少年活泼的气质,看见父亲有些烦恼的模样,便开口说道:“爹,孩儿帮您磨墨?”
赵九福平时最喜欢使唤儿子磨墨,但这一次却摇了摇头,让赵顺灏在位置上坐下,才问道:“你可还怪爹不许你外放?”
当初赵顺灏高中状元进入翰林院,也是赵家的大喜事,只是三年之前赵顺灏原本想要外放去做一些政绩出来,但赵九福却硬是压着他在翰林院蹉跎了又三年。
赵顺灏笑了笑,说道:“孩儿知道爹的意思,还不是觉得我性子太过于跳跃,不在您眼皮子底下容易闹出事情来,这才压了儿子几年,不过如今孩儿已经娶妻生子,脾气也比当年沉稳多啦,我想今年爹肯定不会阻止了。”
赵九福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知道就好,自小你的脾气就不如晖儿沉得住气,容易被人激将,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压了一些下来,你自己能认得清就好。”
赵顺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爹,如今灏儿也在翰林院,他那个性子最喜欢修书,上头的大人也喜欢他,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的官职都要超过我这个大哥啦。”
都说术业有专攻,让赵顺灏待在翰林院是满身不自在,赵顺晖进入之后倒是如鱼得水,赵顺晖的阴阳五行拳练得极好,一度赵九福还以为这个儿子要去从军考一个武状元呢。
“你们兄弟守望相助,岂不是更好?”赵九福笑话了一句,又说道,“你的打算不错,只怕今年朝中会有变动。”
赵顺灏眼神微微一变,低声问道:“爹,开始陛下的身体?”
赵九福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但赵顺灏也在朝为官,自然知道这些年皇帝的身体一日日的不好,两年前的时候还曾经大病一场,太子监国了小半年,幸亏最后熬了过来。
赵九福是皇帝的亲信,但也是太子太傅,其实皇帝病逝太子继位的话对他的影响不大,不过赵顺灏是知道自家父亲与皇帝的感情极深的。
这话一提,赵顺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科考,小弟前头一次科考落第心中不悦,这次可是铆着劲儿的。”
赵九福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有人急急忙忙的扣门,大声禀告:“启禀大人,宫中派人有请,说是陛下急召,有要事相商。”
赵九福猛地起身,前一日他见皇帝的时候,他的气色似乎还好了一些,怎么忽然有事,他出去打量了一番那位传旨太监的脸色,见他似乎有些焦急,但眼中并无多少的悲恸。
赵九福心思微微一动,转身嘱咐了赵顺灏一句,很快就骑马跟着进宫了,因为皇帝重病,宫中似乎也显得是沉郁不少,宫人们不敢谈笑,连带着宫墙似乎都黯淡了不少。
赵九福一路通畅的进入大殿,一路下来他观察宫人和侍卫们的反应,心中倒是安定下来,至少皇帝重病之后,宫中守卫虽然森严,却绝无先帝时期的乱象。
“明鹿来了?”皇帝这一次居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榻上,不过因为他身体虚弱的缘故,身后垫着好几个厚厚的垫子,以免他坐着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