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心情明则百脉通,你怕是想象不到我这几天收获了多少快乐。我也不同他多说,哼着小曲向外走,路过隔壁房间时耐不住心痒痒想探头看一眼,我委实好奇沧濯被骂了七日是个什么表情。
铁窗内没看到人影,难不成他已经被放出去了?我摇头叹气,太可惜了。一转身,正撞上一堵僵硬胸膛。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是个不认识的彪形大汉,穿着昆仑道服不伦不类,活像只大黑熊,不过我也不是以貌取人之辈,道声歉便想绕开,谁知他却挪步挡住我去路。
我眯起眼看他覆满络腮胡的脸,想找茬不成?
他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你是那间房里的人?”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又收回眼神点了点头,嗯啊,怎么了?
大汉见我承认,抬臂搓起双拳,关节处“咔咔”声不断,我后退一步贴紧墙面,这这这光天化日的想作甚?
“老子跟你无怨无仇,被你骂了整整六个晚上,连安稳觉都没睡过一个,你看看我这眼,”他点了点乌黑眼圈,“可算等到你放出来了,给我站好!”
傻子才站好挨揍!
我弯腰从他出拳手臂下灵活钻出去,拉起愣在一旁的生生拔腿就跑,一口气跑了二三里地回到厨房,累得“哼哧哼哧”直直倒在草地上装尸体。
敢情我刚被沧濯拍回小黑屋,隔壁就换人了,那我不是白骂了!
心情忽然变得不是很美丽,我懒懒翻了个身,看着生生一会儿跑过来砍柴,一会儿跑过去烧火,忙忙碌碌满头大汗。自上次犯了错后,做饭这事就不归我管了,所以我现在是个十足的闲人。
“生生。”我唤他。
他从我面前端着大锅跑过去。
昆仑山人做事的效率也未免太低了,我都离开岗位多少天了新的厨娘还没请来,本来白白净净一小狐狸,折腾的像刚挖完煤似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端坐起身,对着搁在地上的斧头定睛捏指,暗念练了几天的术法口诀,斧头晃晃悠悠从地上漂浮起来,有戏!我再动动手指,斧头“锵锵”劈起木柴。
其实八十三的天赋也不是很差,当然,主要是因为有了我这个灵魂。我正捧着脸美滋滋呢,高亢尖叫声忽至,我循声而望,生生眼睛瞪的如同桂圆,哆嗦着指向悬空卖力砍柴的斧头:“有……有鬼啊!”
我重重嗯了一声:“确实有鬼,我看见了。”
生生躲到我身后,嗫嚅道:“妄姐,鬼长什么样啊……”
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披头散发,脸白得和面粉似的,舌头吐老长……”
“昆仑山怎么会有鬼?怎么办怎么办……我去找其他师兄师姐来。”生生转身就要跑,被我提着衣领揪回来。
“骗你的,没有鬼。”我捏着下巴,侧目看他,“我寻思着你不是灵狐么?鬼没被你吓跑就不错了,怎么你倒怕成这副模样。”
“谁规定灵狐就不能怕鬼了,你说鬼长的那样丑,”他学起鬼翻眼皮吐舌头的样子,“我害怕不是很正常么?”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我打了个响指,“锵锵”砍柴声停歇,斧头咣当掉在地上。
生生揉了揉眼睛:“妄姐,这、这是什么法术?”
青丘族还是见识丰富,不像青阳老头刚愎自用,兀自笃定除了昆仑以外的全是妖法邪术。
“以后再告诉你。”我挑起眉梢,状似不经意提起,“生生啊,你在昆仑山上可曾听过沧濯这个人?”
“沧……濯,”他沉吟良久,摇头道,“没听过,是你的好朋友么?”
对,朋友,好到要你命的那种。
“算是吧,总之你要是听到这个名字记得告诉我。”我嘱咐他。
很快我便意识到嘱咐是多余的了。全昆仑从上到下皆知,新弟子正式拜入昆仑门青阳道长名下,名沧濯,排行八十二。
若有一人杀了自己师父,夺了师父神器,再改投他人门下,这叫什么?答曰无耻叛徒。
腿上湿答答的,我低头一看,手中金灿灿桔子不觉意间被我捏成了桔汁,何时才能让沧濯变成这个桔子呢?我咬着指甲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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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把房间内的经书一本本放进布袋,用麻绳扎好口扛在肩上踏出房门,正遇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生生:“妄姐,大半夜去哪啊。”
“烧纸,上香!”我笑了笑,凑近他耳边小声吓唬他,“今夜记得关好门窗,别被鬼吃了。”
中元之日,冥府洞开,万鬼出行。
我蹑手蹑脚走到后山荒地,远远看见前方有黑溜溜一团身影正在焚香祭奠。我心底纳闷,昆仑山乃仙灵山脉,向来不许弟子与阴鬼打交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不怕死的敢犯禁忌?
左右都是偷摸干坏事的,彼此心照不宣自是最好。我将准备好的器具一一取出,燃香烛,通阴路,双手合十诚心祭拜。
阳间有钱通四海,阴间用纸做买卖。八十三,可惜我在昆仑山上弄不到纸钱,只能把你最喜欢的佛经带来烧,愿你在阴间过得顺畅,早日投个好胎。
我蹲在地上看着铜盆里火焰慢慢吞噬经书,火星子噼里啪啦乱跳,与夏夜寥寥蝉鸣应和,怪不得文人墨客总爱道“触景生情”,这般悲伤凄凉的情境,让我不禁惆怅起来,想我妧身为正宗炎黄后裔,一生战功显赫,试问有哪个部族没听过我“女战神”的名号,结果死的身败名裂不谈,还要被一群无知小儿嚷嚷成邪魔外道,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此时应当有美酒,允我独醉天地间,我仰天长叹一声,收拾收拾残渣器具重新扛起布袋,目不斜视路过还在烧纸的那人身边,然后停下脚步。
我发誓真不是我偷看了。
实在是他身侧放的那把黄金剑在黑夜中锃亮锃亮,想不注意都难,是夏禹剑它勾引我啊!
冤家路窄的意思大概就是,烧个纸都能偶遇。我碎步挪到他旁边坐下,挤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沧濯师兄,你也来给亲人上香啊。”
等一下,人家黯然销魂的在烧纸,我好像不应该太灿烂。我敛去笑容,想好生安慰他一番以表亲近,却见浓重夜色中沧濯眸色暗沉,幽幽凝视着我放在唇边、指甲被啃秃的手。
他的样子很奇怪,看着我,但又不像在看我,倒像是通过我望向某处更悠远的地方。
“师兄?”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他触电似撇开眼,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当我以为他打算一直缄默下去时,他启唇道:“不是亲人,是个被毒死的傻姑娘。”
我愣神,那不就是我吗?杀神抢剑,末了还要嘲讽我脑子不好,一副小人得志的丑态,气煞我也!
况且你给神仙烧什么纸?好歹也给我立个庙铸座金身,添点香油供奉着,懂不懂规矩?
我气呼呼站起身:“沧濯师兄真是心善啊,这位姑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把你对她做的事一件件牢牢记住。”
“记住么?她向来无心,我早已习惯了。”他兀自烧着纸,突然哂笑出来,“如果她知道我杀了那人,只怕爬也要从冥府爬出来找我。”
杀了谁?我心头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我忍住想要问他的冲动,默念自己是肖妄,切不可露出破绽。
“先前在思过阁中,师兄身受重伤,如今伤势可是大好了?”我挤眉弄眼努力装作担心。
他极应付的“嗯”了一声,然后提起夏禹剑转身离开,深蓝长袍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该属于幽暗。
又装起来了。我卸下虚伪的笑容,冷冷注视他的背影。别急呀,我这不就从冥府爬出来找你了么?
那日后我没再见过沧濯,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毕竟再被他多气上几次只怕我得来不易的阳寿会短去好几年。
一日之中,属晨光熹微之时天地灵气充沛,最适宜修炼。我运气站在木樨树前,吐纳归息,右手成刀猛得砍向树干,木樨花如白雪纷纷扬扬落下,我揉着痛手凑近看,树干连皮都没破一层。
“哈哈哈哈,数日不见,你怎么改练铁砂掌了。”身后传来毫不留情的嘲笑声,这魔音我做梦都不会忘记,我转过身,南婳正抱手笑着看我。
我动作迅速躲到木樨树后,大喝道:“停!别过来,我不怕你啊!”听说她上次要不是得了紫阳道长的天香续命丸稳住心脉,恐怕早已失血而亡,都被我砍成那样了怎么还敢来找我麻烦,头真铁啊!
说实话,我上次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眼下要我再赢她一次,却是没甚可能。
“你躲什么,我今日可不是来同你打架的。”南婳眼角弯弯,全无之前的戾气,倘若我没有见识过她凶神恶煞的模样,估计真会把她当作天真小姑娘看待。
“那你来所为何事?”她上前一步,我就后退一步。
“去山下逛街啊,一个人逛多无聊。”南婳解下腰上佩剑扔在地上,拍拍双手,“这样你总不怕了吧。”
我怔怔不知该做何,她神态与之前大不相同,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生生也说南婳时而欺负八十三,时而待她极好,这可真是奇事一桩。
下山啊……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狠下心来一拍树干:“妥。”
“那走吧!”南婳欣喜。
我拂去头顶落叶和白花走向南婳,只见她口中施法,宝剑晃晃荡荡从地上浮起,她一个跳跃踩在剑上,冲我勾手指:“快点过来。”
“作甚?”我歪头看她。
“自然是御剑飞行了。”南婳白了我一眼。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下山。”万一她半道发疯把我从剑上扔下去,那我不是死的翘翘的,还是安全为上。
“你又不会御剑术,怎么下山?”南婳皱眉。
“……我会走路。”可惜我现在法术不精,要搁我做神仙的时候,一个瞬移术轻松解决。
“别逗了,等你走下山天都黑了,快点上来,我御剑稳得很,不会出事的。”南婳不顾我写在脸上的拒绝,一把将我提到剑上,“嗖”一声飞出山峰,云雾缭绕的昆仑山上,层层回荡着我凄厉的尖叫。
南婳的御剑术果然很稳,不消片刻便到了附近一个名为岚州的城镇,对人间没什么见识的我被震撼到了。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店铺?这么多马车和行人?
刚进城连路都没摸熟,我们先吵了起来。南婳执着于买新衣服,还将此事怪在我头上,说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上次被我割坏了。
“怎么能怪我呢!那我的衣服也被你刺破了呀!”虽然我破的是寿衣,但吵架一事向来不在乎举的例子是否恰当,端看能不能有说辞进行回击。
“那正好呀,跟我去挑衣服,我送你一身新的。”南婳笑眯眯点头。
我抗议道:“我不,我想去吃东西。”刚刚我又看到了几年前在那个小村庄吃过的红串果,想到红串果酸甜的滋味,我不禁舔了舔嘴角。
“噢,想吃东西啊,你有钱么?”南婳挑了挑眉。
我从未见过如此恶毒之人!
无钱万事难,无钱没饭吃,无钱使神仙折腰。我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人间的“钱”一字上。
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南婳拖进锦绣坊,我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眼看南婳花蝴蝶般穿梭于各色衣裙中,每试一件还必定来问我好不好看。我着实不能理解她快乐的点在哪里,唉,不都一个样式么,有什么好挑的。
“衣服买完了,可以吃东西去了吧?”我兴奋的搓手。
“急什么,看那家金玉轩,身为女子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总不能少吧,啧啧,看看你。”南婳打量我全身,嫌弃摇了摇头。
我怎么了!我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现在的小姑娘,一点审美都没有!
人间的钱币我不是很了解,但观金玉轩老板娘笑出褶子的眼角,我判定南婳是个有钱人。有钱也不能乱糟踏呀!明明怎么看都是一个颜色的胭脂,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盒!
抱着堆叠起来快有半人高的盒子,我终于知道南婳为何要我同她来岚州了,她就是缺一个拿东西的侍女!
“大小姐,您还有什么要买的么?”我皮笑肉不笑。
“差不多,逛了这么久,累都累死了。”南婳伸个懒腰,指着路旁写着“香满楼”三字的地方,“你不是饿了么?咱们进去休息会,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总算听到了一句像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