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正对之前白琰的话耿耿于怀,“她说什么……袭警?现在的人真是太嚣张,林队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曾吃过亏的小民警一脸愤慨,“这些人冲动袭警一时爽,你要不严惩,她们尝到甜头,就会一直袭,一直爽。绝不能这样惯着,就应该按规矩好好罚一顿,长个教训。”
林现抱着公仔,被他念了一路,耳朵长茧地慢声解释:“是个误会。”
“再怎么误会那也动了手。你看她刚刚道歉的态度,半点不诚恳。”张季不悦地瘪嘴道,“一个女孩子喝得周身酒气,当街嬉闹,不斯文不矜持,还动手打人!”
他越说越唏嘘,“这今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林现听得轻轻掀了个白眼,别过脸暗叹。
咸吃萝卜淡操心。
忽然间,怀里的手机震动出声,来电显示是队里技术科打来的。
他接了:“喂?”
“喂,林队吗?我小郭。”
刑侦的技术大队往往比隔壁命案大队还要忙,大大小小的东西事无巨细都要查。技术科的两个民警正凑在电脑屏幕前,鼠标滚动着上面的数据。
“上回您找我查的匿名卡有眉目了。”
系统身份信息那一页贴着张平凡而木讷的脸,神色暗淡,表情呆滞,是张标准的证件照。
“是个叫徐厚全的人在淘宝上买的,四十五岁,家住北新区龙飞路,之前在某通做快递员,最近好像因为投诉太多被解雇了。”
林现停住脚,“快递员?”
“对。”民警在那边调出一段视频,“刚刚让银杏派出所查了本月的监控,发现公园小区这段时间,从深夜到凌晨一直有人在路口徘徊,不过因为街灯坏了,天色太暗分不清脸。从体型上来看,有可能是他。”
“好,那麻烦你把他的资料传我一份。”
“林队。”电话那头突然打断道,“我这边定位他手机,这个人现在正好就在‘一棵树’商圈,离你们巡逻的地方挺近的,要不要趁机调查一下?”
林现握着手机的力道骤然一紧。
“你说他现在在这附近?”
他猛地抬眼扫视着周围绚烂沉溺的灯火辉煌,眼前有一瞬被闪烁的光晃得晕眩。
艾笑和白琰才离开不久,此人正好也在商圈,有那么巧么?
而且这个时间显然年轻人居多,他一个中年大叔也会有兴趣过圣诞节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跟来的。
张季见他表情不对劲,“林队,出什么事了?”
林现并未回答,足下加快步子,语气急促却有条不紊地安排:“立刻把定位发到群里,要保证这附近所有巡逻的人都能看到,还有徐厚全的照片和身份信息……张季,对讲机给我。”
此时的沐神湖石桥上,情侣与路人零零散散地交错,岸边的街景映在湖面波光粼粼,桥头有小贩挑担子卖那种发光的星形玩具,不少小孩子拿在手里晃悠。
艾笑二人正在桥边吹风醒酒打呵欠。
有点想睡觉。
“啊……费事儿的弟弟又讨债来了。”白琰翻完微信,把包背好,“臭小子要吃手撕面包,不然你就在这儿等我吧,买完咱们叫个车回去。”
艾笑靠在石栏上冲她点头,“给我带个布丁。”
看着白琰走远,她又转回去赏夜景。
微波荡漾的水面瞧上去宁静极了,全然不会让人联想到它底下能有多深多险多湍急。
穿深色羽绒大衣的中年男子佝偻地立在不远处,他的背脊因为常年搬重物而被压得微驼,整个人矮小、蹉跎、不值一提。
真正同来往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是城市里众多灰暗颜色中的冰山一角。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前面看,嘴里喷出淡淡的白气。
手指一根一根捏紧,被冻得发红。
“jingle bells”还在精品店的音响中欢欣鼓舞,来往的声音吵杂又热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侧那些原本说笑的路人甲开始留意到这边了,徐厚全此时的本能,令其敏锐地感觉出一些不协调的视线。
他余光朝周围瞥——
一个貌似在树下讲电话的男子正不时抬眼望着自己。
地摊边挑拣着小玩具的青年一边和摊主讨价还价,一边偷偷向这里打量。
靠在栏杆上看风景的行人不经意跟他目光交汇。
徐厚全作为一个从没有过案底的“老实人”,并不清楚什么是反侦察手段,但他有着所有做贼心虚者无师自通的能力,奇妙的第六感使他恍惚意识到什么。
看风景的便衣捕捉到了他眼神细微的变化,两个人好似突然各自撕破脸皮,一齐动了起来!
不知是谁大喊了声,隐在四周的警察就像泄洪的潮水,全数涌入同一个地方。
然而徐厚全的反应更快,他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要逃的打算,只跑了几步,颤抖的手用力掐住女孩的脖颈将她扭过来,在衣服口袋里躺了一个月的小刀终于派上用场,迅速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别过来!”
他许久没开口的嗓子,甫一说话带着快撕裂的颤音,有种鱼死网破地战栗感。
徐厚全破罐子破摔地冲着一干警察叫嚣:“再动一步我捅死她!”
他在紧张,旁边的民警更紧张,纷纷投鼠忌器地刹了车,静止在数米开外。
闹市中的骚乱让人群聚集的速度变得更快了,艾笑在对上眼前那些或惊慌失措或不明所以的神情时,才总算有点酒醒过后的茫然。
——我被劫持了。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出来,她身体里那股名为害怕的情绪便丝丝缕缕地渗透四肢,冷汗让人手脚冰凉。
在场的民警叫他别轻举妄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要伤害人质!”
落魄的中年男子举着刀颤抖地吼道:“我没有要求,我就是要伤害人质!”
艾笑:“???”
或许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奇葩的暴徒,猜想他多半是个反社会人格,警察于是再次交涉道:“好,好,那我跟这位小姑娘换行不行?你想怎么伤我都可以。”
不料,徐厚全听完反而显得更为激动了,他的汗混着乱七八糟的泪水遍布满脸,语气竟还有点委屈,“不行!我只冲着她来,我只想捅死她!”
我是掘您祖坟了吗?什么仇什么怨!
艾笑随着他危险的动作脑袋直往后仰,担心对方一个手抖切下。
原以为是自己倒霉被人顺手牵羊当了挡箭牌,想不到对方竟还是有备而来,精准点草!
都什么破事儿……
白琰买完东西回来就见桥上这方寸之地被围得水泄不通,她索性扔了面包,愣是深吸口气将自己缩成一张皮,吃力地挤到了前排。
民警正好脾气地开导他:“你都多大岁数了,人家一小姑娘,能跟你有什么血海深仇,非得闹到这地步?人和人之间的矛盾说到底都是由于缺乏正确的沟通引起的,天大的事不能坐下来谈一谈吗?”
徐厚全仿佛是憋了一辈子的苦水没处倒,此刻老泪纵横,摁着艾笑边吼边哭:“你懂什么,你懂个屁!你们这些公务员,有国家养着,有国家罩着,不愁吃穿,混到退休工资都比我们高!”
民警们调解不成,被战火劈头盖脸地浇得满身腥,一时也十分尴尬。
“两年前,我在的那家公司忽然倒闭,”大概是发现四周人多起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年纪大了,学历又不高,好不容易才找到份送快递的工作。辛苦归辛苦,可我们全家就靠它吃饭,我还得供儿子读书呢……结果这丫头。”
他说着将艾笑往前推了推,“一点小事情,她非得投诉我,还上邮政投诉,闹得阵仗翻天。老板说客户要是不罢休,就得把我辞了,我又是打电话又是发短信,低声下气,只差没跪着求她原谅……”
此人一口外地音,讲的内容又听得艾笑莫名其妙。
心想:这是谁,这说的是我吗?
“我赚点养家糊口的钱容易么,可她怎么说都不肯撤销投诉。”大约是情绪过于激越,徐厚全整张脸通红,捏着刀把的手倒是青筋突起,“为这事儿,我媳妇儿带着儿子走了,要跟我离婚;今年的房租也没钱付,再过一阵就得睡大街。反正现在,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愤愤地对着艾笑说道:“白琰!你不给我活路,那我也豁出去了,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是你不仁在先,不能怪我不义!”
……
她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脑中稀里糊涂灌了大堆东西,半晌才回神。
哈?
站在围观群众里的白琰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明就里地皱皱眉:“???”
正中央的歹徒冲还在艾笑撕心裂肺地吼,张口闭口都在喊“白琰”,一副受尽苦楚要伸冤的表情,尽管眼下这境况剑拔弩张十分凶险,她还是不合时宜地觉得场面有点滑稽……
抵在脖子上的刀越抖越厉害了。
现代的小刀片大部分作削水果用,还未到削铁如泥的地步,艾笑虽然感觉那薄薄的一片凉得刺骨,却并没多少疼痛感,估计是没割破皮。
她冷静下来之后,小声地想跟对方辩解:“那个……”
然而白琰却快她一步开口:“她又不是‘白琰’,你对她嚷嚷有什么用。”
徐厚全见有人靠近,瞬间警惕地后退,几乎抵到了石桥栏杆上,“你干什么!不许过来!”
“不是找白琰么?”她在十米处停下,“我就是。”
第14章
白琰人不算高,但喜欢穿不低于十厘米的细高跟,艾笑总笑她是耍杂技踩高跷。
这会儿不知怎的抱怀一站,气场忽的暴涨,像有两米八。
徐厚全被半路杀出来的她弄得有点卡壳。
“你胡说八道什么!别想骗我,我找人查过她的手机号,这就是白琰!”
“那电信的号码是我给她的。”白琰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怼上去,“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现在要戳死的这位姓艾,洋城市遵纪守法,敬老爱幼好公民。跟我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今夜的街灯实在太亮了,徐厚全离得这么远也能瞧清那证件上的名字与照片。
他刚才沸腾的血液就像给人泼了盆又冷又馊的洗脚水,忽然变得臭不可闻起来,让冷汗打湿的秋衣紧贴在身上,束缚得人难以喘气。
白琰:“现在信了吗?要不要再看看我的护照和驾驶证?”
徐厚全没有回答。
前不久因为白琰的电话总是不打通,他一度怀疑是她为了避事故意弃之不用,于是才托人去查别的号码。
然而对方只给了白琰另一个联系方式,却没将身份信息传给他,所以在此之前徐厚全压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网络上兜售个人隐私的商家铺天盖地,为了多赚点钱,信息便给得扣扣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