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王放下酒樽,“好一个大费,从鱼凫国回来后,竟然隐瞒了柏灌王这件事情,以至于我毫无防备,在万国大会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要不是有你这个好儿子,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坐在这里饮酒!”
涂山侯人注意到,大禹王虽然谈笑风生,但是,脸色很差,很显然是万国大会上的那场折辱令他终究郁闷愤懑,积压之下,便对存心隐瞒的大费有了很大的芥蒂。
“这么重要的事情,大费竟然隐瞒下来。若是我提前知道了,也会早作准备,不至于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以至于狼狈不堪……唉,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万国大会上了……”
“你提前准备也没用!那些招数能对付别人,但是对付不了共工大人。”
大禹王本要发怒,可是,只长叹一声,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
他只是恨恨地:“我对大费父子一直那么信任,也十分重用,没想到,他们父子竟然在最关键的问题上隐瞒我,真真是太可恶了。”
“大费只怕也并不仅仅只是隐瞒了你,我估计他真的没有告诉皋陶大人,否则,以皋陶的为人不可能滴水不漏……”
“可是,他明明知道你也在!难道他就那么笃定我们父子不和,你就不会告诉我?”
大禹王恨恨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皋陶父子,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现在算是找到借口,后悔将王位过早传给皋陶了?大王,你放心吧,我看皋陶那糟老头子只怕会死在你的前面,你也无非只是做了个顺手人情而已……”
大禹王勃然色变,若是依照他往日的性子,早就一耳光扇在儿子脸上了,可是现在,他却只是瞪了儿子一眼,居然没有发作,又喝了一大口酒,神情有点沮丧。
涂山侯人但见他居然能忍下这么明显的嘲讽,本想说几句什么,可是,一见他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死灰色,便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父子俩谁也不再开口,大禹王只是喝闷酒,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也许我真的是老了,很多事情都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恍然若失:“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足以掌控一切,掌控天下,可现在,我觉得很多事情,自己其实无能为力……”
涂山侯人抬起头,看着他。
“你以前告诉我,大费在湔山就想除掉你,我还不相信。现在才知道,也许他们父子早有野心,为的便是永绝后患!可笑我待他们父子已至诚,他们竟想杀掉我唯一的儿子,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他越想越是气愤,站起来走了好几步,恨恨地:“我还活着他们就敢这么猖狂,我要是死了,他们岂不得马上宰了你?就像当初尧帝刚去,他的大儿子丹朱就被舜帝流放……”
涂山侯人十分平静:“丹朱是因为威胁到了舜帝的王位!”
“大费肯定也是觉得你威胁到了他们父子的王位!”
“那是他俩多虑了,我根本没那个兴趣。”
大禹王盯着儿子,缓缓地:“如果有夏后氏、有男氏等几个大族的支持,纵然我不在了,大费父子也不敢对你怎样!至少,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是你让我联姻的原因?”
“当然!有几个大族加持,谁都会忌惮三分。”
涂山侯人淡淡的:“大王,你这便是大错特错。”
第113章 联姻之举2
“我怎么错了?”
“和这几个部族联姻,摆明了便是增强我的势力,以便于对抗大费父子。可是,这势必让大费父子更加猜忌,更加警惕,也会恨不得更快除掉我,纵然我对他们的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你大禹王别有用心,在晚年开始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了……”
大禹王不以为然:“这又如何?启儿,你该知道,那些部族可不是傻瓜。之前他们并不那么热衷于和你联姻,直到你在万国大会上一显身手,他们才知道你并非是他们早前想象的那种废物……”
“这便是症结所在!大费父子也因此,更会戒备于我。”
涂山侯人缓缓地:“万国大会已经完全奠定了大夏一统天下的局面,表明彻底结束了几千年的纷争,四海归心,人民也可以安居乐业。这也是大王你奔走半生的最终目的。可是,你要是大张旗鼓为我联姻,争强实力,便是摆明了对大费父子存有戒心,这势必引起他们父子的强烈反弹,久而久之,甚至会撕裂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和平局面,引发战争。我想,这种结果绝对不是大王愿意看见的……”
大禹王眉宇之间,忧虑重重。
他何尝没有这个顾虑?
“大费虽然隐瞒了在湔山的一些事情,可是,总体来说,他们父子对大王你还算是忠心耿耿,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虽然我很讨厌大费此人,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大夏的赫赫战功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很显然,他才是王位的最合适人选,也算是众望所归……”
大禹王盯着儿子:“所以呢?”
“我就犯不着利用联姻去刺激他了。只要我对他没有任何王位上的威胁,他便不敢在明面上做出任何不利于大夏和大王的事情!而且,我对王位是真心没兴趣……”
大禹王淡淡地:“你到底对什么才有兴趣?”
“音乐!你知道,我只对音乐有兴趣!大王,收回那些大张旗鼓的联姻吧,那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就算你不怕别的,可是,你总得想一想,尧舜以来,至少明面上都是禅让,难道你想在你这里终结禅让制,把王位传给你的儿子?”
大禹王心里一震。
涂山侯人一字一句:“你是大禹王,你背不起这个污点!与其如此,不如做得漂亮一点,也算是彻彻底底流芳万世!”
大禹王背着手走了好几圈,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也许,他是压根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席话来。
事实上,这便是他内心最焦虑的事情,因此,很多时候彻夜难眠:既不甘心把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让给大费,又不愿意让禅让制在自己手上终结——没准,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自己,绝不能做破坏禅让制的大罪人!
他不知道尧帝和舜帝退位之前的想法,是不是也是自己这般踌躇不已,百般无奈,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自己一生的全部心血?
许久许久,他坐下去,撑着额头,可能也是实在太疲惫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涂山侯人听他鼾声如雷,便没有惊醒他,只是慢慢站起来,然后,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在门口,碰到云华夫人。
他微微一鞠躬。
云华夫人温声道:“你父王又喝醉了?”
“大王最近太疲惫了,我看他睡着了,便想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大王终于睡着了!真是太好了,启王子有所不知,大王这些日子连续失眠,我都很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很快会垮掉。”
云华夫人压低声音:“因为万国大会上的那场意外,大王始终不能释怀,郁结于心,认为自己遭遇了生平最大的失败和耻辱……”
“败在共工大人手上,根本没什么好觉得耻辱的!”
“虽然如此,可是,你也知道你父王的性子,他治水成功,一统天下,虽然自来谦逊,可内心也难免孤高自许,现在受了那么大的一场挫败,短时间内,岂能轻易排解?还望启王子有空时,多多陪他聊聊天,开解开解他。”
“小子一定尽力而为。”
云华夫人微笑道:“不过,启王子马上就要成亲,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王没准因此情绪振作,毕竟,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做父亲的,总是很欣慰的。”
涂山侯人摇摇头,很是慎重:“云华夫人,你最好再劝说劝说大王,把这几门婚事彻底取消吧。”
云华夫人好生意外:“为什么?”
“原因我已经替大王分析过了,他会理解的。”
“婚姻大事可非儿戏,再说,东夷族也就罢了,夏后氏与有男氏可都是大王最亲信的部族,取消婚事,岂不令他们寒心?”
“只怕不取消婚事,以后,会祸及他们的部族。”
云华夫人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情了?启王子何出此言?”
“大王自己很清楚。”
涂山侯人又是一拱手:“大王最听夫人劝诫,小子斗胆,还请夫人帮这个忙,以免酿成大错。好了,已经夜深,小子也不便打扰,就多多辛苦夫人了。”
云华夫人本能追问:“莫非启王子是真喜欢上凫风初蕾了?”
“不!这不关她的事情!”
他摇摇头,一拱手,转身走了。
云华夫人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大禹王已经醒了,她急忙令人奉上茶水,大禹王喝了几口,揉着太阳穴,云华夫人见他眉头紧皱,眼睛里满是血丝,一时也不好开口,只是又给他斟了满杯。
大禹王重重叹一口气。
“大王可是为启王子的婚事烦心?”
大禹王站起身,背着手,走来走去,他的右腿显得更加瘸了,原本高大消瘦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
也不知怎地,云华夫人忽然想起英雄气短这个词,她本要开口,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过了许久,是大禹王自己打破了沉默,“启儿其实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联姻,一定会让皋陶父子觉得自己受到了猜忌,以为我是为启儿铺路壮大实力以后好对付他们,皋陶父子背后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如果一个处理不善,造成君臣离心,只恐好不容易才赢来的天下一统,又将毁于一旦……”
云华夫人是何许人也,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可是,启王子总也得成家立业,就算不和夏后氏等联姻,总也要娶别的姑娘。”
大禹王黯然摇头:“人人只知我威震天下,谁知道我连儿子的婚事也做不了主?唉!难道真让启儿出去浪迹天涯,追寻他的什么音乐梦想?”
“怕只怕,就算大王步步退让,到后来,也不见得事事会按照你的想法。”
“唉,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人心莫测,就算我不再培养启儿的势力,也愿意在有朝一日退位时,大大方方把王位让给皋陶父子,可是,也不见得就能保证让他们放过启儿!”
大禹王愁得几乎两鬓斑白,云华夫人笑道:“大王不必如此焦虑,启王子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软弱。”
“你以为就凭借他的几下劈天斧,别人便不能奈何他?须知这天下终究是讲究实力,启儿背后没有任何支持者,等我一死,要是又没有联姻关系,其他部族谁会保证一定给他面子?”
“大王别忘了一个人!”
“谁?”
“百里行暮!”
“你说共工大人?”
“难道大王没发现共工大人是启王子的朋友吗?既然启王子有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朋友,那么,何惧其他?”
大禹王摇头:“像共工这种高人,他就算是要天下也是唾手可得。可是,看他样子,分明是早已心灰意冷,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了,再说,他飘然无踪迹,真要有事发生了,启儿能去哪里找他?”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大王也别忘了。”
“谁?”
“凫风初蕾!”
云华夫人笑道:“凫风初蕾真若是高阳帝颛顼的女儿,那她的本领一定比我们想象的更大。再加上大王你也在万国大会上亲眼所见,启王子是如何冒着身败名裂之险也要救她!凫风初蕾实属才貌双绝,要说启王子不喜欢她,你相信吗?”
“这……”
“依我看来,启王子要求大王取消联姻,一来的确是出于考虑到政治上的需要;可是,也不能说和凫风初蕾完全无关。事实上,我认为,这和凫风初蕾有很大关系。”
“难道凫风初蕾也真的喜欢启儿?”
云华夫人忽然想起早前凫风初蕾对自己的那一番冷嘲热讽,摇摇头:“当初他俩的确是仇人,毕竟,大夏灭了鱼凫国,可时间能冲淡一切,而且启王子又跟此事毫无关系,她总不可能就因为启王子是你的儿子就一直怪启王子!”
“启儿果真喜欢她?”
“三番四次为了一个人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大王以为呢?”
大禹王不以为然:“可是,我终究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