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这雄伟肃穆的王宫,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来时的场景:几乎跟那时候分毫没变,雄伟的王座,高大的柱子,琉璃瓦反射着阳光,还有地上铺着的地毯。唯一改变的是,当初满屋子飘香的糕点甜蜜香味,已经被祭奠死者的那股特殊气息所彻底覆盖。
他多次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这王宫里完全飘起属于点心的香味,可现在,他觉得点心的香味毫无意义,这属于死者的香味,才特别特别好闻。
他面色悲哀,内心愉悦地出门而去。
在国师宅邸,他远远停下。
国师宅邸还是那么寒酸,那么简陋,甚至于因为皋陶的死,这宅邸几乎彻底失去了生气。可是,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对自己出生的这老宅子有了好感。
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父亲是对的。
一切的简朴,便是为了成就自己今日手里的玄圭。
若是当年执意吃糕点的少年得偿所愿,从此后就成了一个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可以想象,今日还能手里拿到这珍贵的玄圭吗?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大踏步走进家门。
明明四周严密布防,可是,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微微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随时随地在盯着自己,可是,他无论怎么试探,都看不出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
他屏退老仆,进门坐下,反手关了门。
但不一会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他本能地跃起来,但一见来人,立即又坐下去。
涯草关了门,站在他对面,尽管旁边就是一把椅子,可是,她根本不坐下去,只是四处看看,搓了搓手:“大费王,你这屋子怎么冻得像寒冰似的?”
明明连续几日艳阳高照,气温回升,冰雪都早已融化了,这屋子里怎会冷得出奇?
大费却死死盯着涯草,因为他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件事情:每一次见到涯草,这个女人的身材都会比之前更小一号。曾几何时起,她根本无法在这房间里站立,可到现在,她居然能像常人一般在普通民宅里行走自如。
在外人看来,她充其量就是一个个子颇高的男子而已。
她也注意到了大费的目光,咯咯一笑,目中满是水色:“大费王何故一直盯着我看?”
“你已经会缩行术了?”
涯草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困难的?你还真以为这天下只有百里行暮才会?”
他心里一震,缓缓地:“百里行暮去哪里了?为何一直没在阳城露面?”
涯草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还没恭喜大费王!恭祝大费王如愿以偿,成为大夏的王者。”
大费低声道:“大禹王尚未下葬,你不该这时候来找我的。”
涯草不以为然:“你怕什么?大禹王没死时,大家还忌惮三分。可现在,大禹王早已驾崩了,天下是你大费之天下,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难道不知道启王子并未死?他明明中了无解之毒,却奇迹般地复活。这个人可是深藏不露,不可小视。”
“大费王,你就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启王子孤家寡人一个,既无外戚也没近臣,他有什么靠山?大禹王一死,他就一废物小子,你未必然真会怕他?”
“怕是不怕,可这时候总要注意影响,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得了吧,你大费王装了那么久的道德楷模,难道不累吗?人永远戴着一张面具过日子,该多么苦恼?反正现在你已经大权在手,又手握重兵,谁敢多话半句,直接砍了,如此,方才是帝王之道,不亦乐乎……”
大费苦笑一声:“真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对了,涯草,你今日前来,到底有何要事?”
涯草又笑眯眯的:“我不是说了吗?我可是来恭喜你的。大费王,你夺得天下,我可是最衷心祝贺的,想想,这可不是什么小王,而是九州四海的大王,和大禹王起名的大君主,多么伟大……”
她娇声柔和,水色荡漾,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魅惑香味,纵然一直保持警惕的大费也忽然觉得心魄动荡,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希望这女人快快离开才好。
这个关键时刻,他可不能做出任何有损于自己名誉的事情来。
可是,涯草却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大费王,你可真是个有史以来最年轻最英俊的王者……”
大费也是血肉之躯,如何受得了涯草身上如此甜蜜如此蛊惑的香味?她呼吸之间,就像自动吐出魅惑人心的迷香,令任何男人都足以血脉喷张。尤其,这女巨人娇艳如花,当她靠在他的肩头时,简直只剩下一张微微翕张的红唇,合着她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妩媚得令人骨头都快酥软了。
第146章 大费称王2
大费干咳几声,尽量让自己的身子保持笔挺,本想推开她,可仓促之间,手推在了错误的地方,软绵绵的,吓得赶紧缩回来。
涯草咯咯娇笑:“哟,大费王居然还真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以前我都不相信,现在可相信了……”
大费满面通红。
涯草见他意乱情迷,好像再坚持下去就把持不住了,这才坐定了,娇笑道:“大费将军,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你说。”
“你许诺我们的整个西北河山还作数吧?”
“当然作数,我一登基,便传令下去,将整个西北之地,全部划归你们防风国。”
涯草咯咯大笑:“大费王可真是爽快,我喜欢。”
她吐气如兰,“可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再许我十万徭役。”
大费一怔,浑身的热意忽然消退了,他顺手端起旁边的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冷下去,理智便清醒了。他缓缓地:“十万徭役?我可能办不到!当年大禹王治水也不过才出动20万徭役,而且是逐渐分散开去,并非集中一时一地。现在,大夏境内国泰民安,没有任何大灾大荒,我以什么理由去征调十万徭役?”
“这还不简单?”
涯草媚眼如丝:“我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自大禹王治水成功后,这二十几年,大夏都顺风顺水,人民丰衣足食,人口增加得非常快。迄今为止,大夏全境,包括所有属国,至少已经有八千万人口。单单大夏12部族,也至少有近四千万人口。如此众多的人口,要抽调区区十万徭役,何难之有?”
大费还是摇头:“大夏有几千万人是没错,可是,我不敢一登基便大兴土木,我没有征调徭役的理由。”
“你当然有理由!”
“此话怎讲?”
“你传令下去,要在西北之地为大禹王兴建一座雄伟无比的陵墓,这工程,就需要十万徭役。如此,岂不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大费还是摇头:“这不可能,天下皆知,大禹王生前就留有遗嘱,只能简葬。实不相瞒,我今天才从王宫出来,姒启把大禹王的丧事安排得比我父亲更加简单。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大建墓葬?姒启也不可能答应!”
涯草不慌不忙:“西北边境接连有上万百姓无故失踪,妖气西来,唯有在此地修建大禹王陵墓,方能镇压妖气……”
大费心里一震,蓦然站起来,沉声道:“西北妖乱,真是你们干的?”
涯草娇笑:“你看,我连借口都替你想好了。等大禹王葬礼之后,随便再弄几个小把戏,让阳城恐慌,百姓们都迷信胆小,且是羊群效应,此时,一声令下,他们便不会再有怨言,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既然你们能令百姓一夜之间失踪上万人,何不干脆直接弄十万徭役去?”
涯草不笑了,她叹了一声:“这样弄去的都是死人,无济于事。可我们需要的都是活人!”
大费内心惊惧,却不露声色,只问:“你们把那些人都杀了?”
“我们不也是替你制造舆论吗?若非乱象四起,大禹王岂会连受刺激,这么快就死了?我们这不都是为了帮你大费王吗?”
涯草巧舌如簧:“你想想看,那些怪事可都是发生在大禹王驾崩之前,可是,若是你一登基,只要征调十万徭役,大修陵墓,一切怪事便可立即停止,保准你大费王深得民心,坐稳龙椅,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不是吗?”
大费站起来,走了几步,很显然,他内心交战得厉害。这时候,方知道涯草背后不但是防风国,而是一股比防风国更可怕得多的势力。
能一夜之间斩杀万人于无形之中,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
他不敢想象,因此,也不敢拒绝。
“你还记得百里行暮吗?”
他心里一震。
“只要十万劳役到手,我答应你,保证为你除掉百里行暮!大费王也该知道,百里行暮可是姒启的朋友,如果他出手,有些事情,你不见得能对付得了。”
大费一咬牙:“要了这十万徭役之后,我们之间的交易是不是就结束了?”
涯草的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娇声道:“大费王怎能说出如此无情之话?我们不是朋友吗?岂能是什么交易?”
大费绷着脸:“十万徭役已经是我的极限,其他条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答应了。”
涯草连声叹息:“好吧,好吧,大费王,我们朋友一场,我当然不会为难你。十万徭役之后,我们的确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了,相反,也许到时候,还会给你许多别的好处……”
她强调:“不过,这十万劳役,必须越快越好。”
“要多快?”
“最好马上进行。”
大费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情知她背后的势力可能一天也等不及了,可是,他不敢问原因,只是沉吟道:“我尽力而为。”
“好极了!我就知道大费王一直是个聪明人!”
她的手往上抬,摸在大费的脸上,“英俊的大费王,你万万不可做戏过度,该吃得吃该喝得喝,看看吧,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连我都心疼了,再有,你这个鬼屋真是冷得要命,小心你也被冻死,那就得不偿失了。好吧,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等开年你正式登基改元的时候,我再来捧场……”
言毕,飘然而去。
大费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巨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背心不由得涔涔的一股冷汗。十万徭役,他想,自己该怎么合情合理的摊派下去?
这可是个大难题啊。
大禹王葬礼的那一天,整个阳城人山人海。
冰雪早已融化,人们惊奇地发现,涂山之上,树梢之巅,居然还带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此外,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叶,霜染一般,十分美丽。
原来,之前的寒冬完全是假象。
现在,才刚刚到深秋。
厚厚的棉衣除下,许多人都换上了薄薄的单衫。
这一冷一热,真是令人无限唏嘘。
大禹王,将和他的妻子涂山氏一起合葬在涂山之上。
在送葬的人群里,大禹王唯一的儿子启王子走在最前面。他一身重孝,虽然沉默,但是,跟外界猜测的中毒已久形象完全不同,事实上,启王子英气勃勃,身板笔挺,若非满脸悲哀,他完全是一个阳光少年。
这和阳城人民所想象的纨绔子弟形象截然不同。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
大禹王时代的结束,便标志着启王子这个称呼的结束。
从今往后,他便只是姒启,而不是启王子。
大夏的王宫,已经和他彻底无缘。
当然,大费才是今天的主角。
作为下一任王者,他虽然在守孝期间还未正式登基,但已经是事实上的王者,所有臣下,都开始把他当王者对待。
此时,他手持玄圭,走在涂山侯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