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风初蕾还是盯着冶炼场的方向:“大禹王死后,我以为我已经不会那么愤怒了,可是现在,看到大费兄弟,我却愤怒得出奇……”
他很想点头表示赞同,可是,他整个人都是僵硬而麻木的,觉得自己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只问:“凫风初蕾,你们还打算去天穆之野吗?”
“世界那么大,随便走走看看,并不一定要是天穆之野。”
他顿了顿,忽然道:“我可否跟你们一起上路?”
凫风初蕾收回目光看着他:“你真的甘心就这么远离阳城,把一切拱手让给大费?
他苦笑:“要不然呢?或者干脆出发之前,先去把大费杀了,挑起整个华夏九州的大乱?”
他长叹一声,抬起头看着阳城的方向:“实不相瞒,阳城虽大,如今却早已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纵然我不走,大费也会设法逼我走。我可不想如尧帝的大儿子丹朱一般,被抓起来流放远方,成为一辈子的囚徒。现在早走还来得及,迟一步,也许走都没法走了……”
“大禹王尸骨未寒,大费就敢动手?”
涂山侯人淡淡地:“舜帝流放丹朱,也不过在尧帝驾崩后一年。早在万国大会刚刚结束,阳城便谣言四起,都说九鼎破裂,大禹王是受到了天谴,而大禹王一死,大费成王,天气便转为暖和,所以,大费该当是真命天子,顺应天时……”
“这分明是大费故意捏造谣言,为他自己造势而已。”
“他们父子树大根深,不仅在朝中有许多党羽,而且惯于收买人心。这不,大费已经成了新王,其他人还敢说什么呢?”
凫风初蕾定定地:“所以,此时你更不应该离开阳城!”
“为什么?”
“你一走,大夏就真的彻底沦入大费之手,只怕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涂山侯人摇摇头。
“你还有资本。”
“什么资本?”
“你还有几个联姻对象。她们的家族可都是大夏一等一的部族,比如夏后氏、有男氏,他们有兵力有财力,而且根基深厚,有他们相助,纵然是大费,也当忌惮三分。更何况,他现在尚未正式登基,根基不稳,你抓住机会,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彻底击败他……”
涂山侯人苦笑一声:“迟了!”
“为什么?”
“今天东眷女已经找我退婚了……”
“东眷女并不是关键,夏后氏和有男氏才是关键。”
“没用了!早在大禹王驾崩之前,我就主动找这两个部族提出了退婚请求。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早前忠于我父亲看好我,是因为大禹王这三个字,可现在,他们都知道,和我联姻已经没有任何好处,反而白白遭遇大费忌惮,甚至会被打击迫——害……”
凫风初蕾目瞪口呆。
就连委蛇也双头摇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小子,你这是疯了吗?你简直是破罐破摔啊。这么关键的时刻,就算是老丈人们主动退婚,你也该想法挽留啊,可你倒好,反而主动提出退婚,没救了……傻小子,你真是没救了……”
涂山侯人不以为然:“你以为我不退婚,人家就一定嫁给我?别傻了,现在大禹王已经升天了,恐怕大费父子立马就要拿我开刀,她们一嫁给我,马上就要成为寡妇不说,还可能危及她们背后的家族,你想,谁还愿意嫁给我?”
凫风初蕾长长吐一口气,本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他倒笑嘻嘻的摸摸委蛇的朱冠:“现在,我们真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游历天下吧?”
委蛇满眼同情地看着他,他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喂,你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谁需要你一条蛇的同情了?”
凫风初蕾开口了,她十分认真:“涂山侯人,你不能走!”
他一怔。
“你还没有一败涂地!至少,你还有云华夫人!。”
凫风初蕾非常认真:“大禹王最初只是姒禹,而不是大禹王!直到云华夫人出现,他才一路过关斩将,乘风破浪,成就了万世基业。可是,大费呢?他做过什么?就凭借他打了几次胜仗?就凭他不择手段灭了几个小国?从此,大夏九州,就变成了大费九州?”
她一字一句:“只要云华夫人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就算你退缩,大费也不会退缩!在你们中原人的观念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再是游历江湖,你又能退去哪里?如你所说,你不愿意做丹朱,可是,你暂时不做丹朱,明年呢?后年呢?你保证你一辈子也不遭遇丹朱的下场?以大费的为人,你以为你一走他便放过你了?”
他一怔,额头上忽然涔涔的冷汗。
凫风初蕾淡淡地:“天下那么大,人生那么漫长。涂山侯人,你真要想去游历,也不该是现在。解决大费之后,你便有的是时间,又何苦急于一时?”
委蛇也叹道:“小子,你赶紧设法对付大费吧。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大禹王,但是,我更不喜欢大费。大费可是我们的直接仇人,如果今后许多年都要看他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真是难以忍受啊。如果再有杀大费的机会,我们也会帮你的……”
第153章 落魄王子2
涂山侯人一拍脑袋,真真如醍醐灌顶,“凫风初蕾,你们还不会离开阳城吗?”
“暂时还不会!”
他大喜,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下:“凫风初蕾,谢谢你!。”
她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他忽然冲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得很紧很紧。
她一怔。
他依旧紧紧拉住她的手,就像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彼时,他还是人人巴结的王子,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现在,他已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浪子,她依旧是他唯一的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手,整个人仿佛重新恢复了元气,笑容都爽朗起来。
“凫风初蕾,我一定会成功的!”
她微微一笑:“我相信!”
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过去。凫风初蕾好奇:“这是什么?”
他低声道:“息壤。”
“息壤?”
“你还记得小鱼洞大洪水时,我拿了一点息壤吗?”
凫风初蕾当然记得,那芝麻点大的息壤遇水生长,几乎成了围墙一般,虽然最后并未能阻挡洪水,但也为众人赢得了一点逃生时间,大家才侥幸没有送命。
涂山侯人低声道:“当初息壤没能阻止洪水,是因为我只偷出来一点点碎屑,作用不大。但现在这块,是我爷爷大鲧留下来的精华部分。我父王临死前,把这东西交给我,说再有大洪水时,只要用掉其中的一半,无论多大的洪水都会被彻底击退……”
凫风初蕾掂量了下锦囊,竟然沉甸甸的,分量很是不轻。难怪当初大鲧因为偷息壤被天帝一怒之下砍了头,原来是他竟然偷了这么多。
她有点犹豫:“这么珍贵的东西,又是大禹王令你好好保存的,我岂敢收下?不行,涂山侯人,我不要……”
涂山侯人再次将锦囊放在她手里,笑道:“华夏九州,洪水已消,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太可能复发。而鱼凫国的洪水尚未彻底退去,加上古蜀国的历史上,经常有洪灾,你拿着息壤比在我手里更有用处……”
他顿了顿,还是直言不讳:“就算不是大禹王亲自动手,可是,你父王之死,多少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如今,我把息壤送你,也算是冥冥之中,对鱼凫国的一点补偿……”
凫风初蕾见他是真心相送,也不再推辞,很爽快收下息壤,“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如释重负,笑容也轻松了几分。
直到涂山侯人的背影彻底远去,百里行暮才慢慢走出来。
他看了看凫风初蕾手里的锦囊,摇摇头:“涂山小子这下是真的没法离开阳城了。”
“为什么?”
“纵然他要走,大费也会千方百计阻挠。我观察了一天,整个阳城表面上十分松懈,大赦天下,实则遍布便衣,就连涂山侯人居住的客栈附近,也有大费派出的党羽,可以说大费已经将涂山侯人严密监控,确保他无法逃出阳城了。”
凫风初蕾很是意外:“大费这么迫不及待要杀涂山侯人?他就不怕舆论的谴责吗?”
“这一次,他倒不一定是要杀涂山侯人。”
“那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等着看吧,也许,大费的真面目很快就可以露出来了。”
凫风初蕾忽然有些紧张:“大费背后,若真的是你说的那种可怕的敌人,我们能对付得了吗?”
百里行暮轻描淡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然还不敢公开活动,那就证明,也没我所想象的那么可怕!”
凫风初蕾略松一口气,却不无担忧,涂山侯人处境如此艰难,他身边却没有一个可靠的帮手,这一劫,他真能逃脱吗?
百里行暮见她忧心忡忡,柔声道:“你在担心涂山侯人?”
她叹道:“上次小狼王利用我设下陷阱,涂山侯人差点就不治身亡。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小狼王这小子野心勃勃,不是善良之辈。初蕾,以后你切记一定要提防他。”
她点点头,暗忖,反正以后各走各路,和小狼王也不会有多少交集了。
夕阳尚未彻底沉没,月色已经慢慢升起,天空还很明亮,却交织成一天最美的时刻。
辛勤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回家,整个山坡空无行人,十分安静。
涯草从隐蔽处慢慢走出来,抬头望了望那美丽的暮色。
她一直呆在阳城,便是追踪百里行暮的下落,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
彼时,二人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山脚了。居高临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二人行走的姿势,并不多么暧昧,但是,亲昵得出奇,一步一步,配合默契,尤其,她注意到二人走了几步又停下。
前面,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果树,上面结了几个黄橙橙的果子,十分可爱。
百里行暮微微俯身,她便站在了他的掌心里,一伸手,便摘下了一颗,她乐得呵呵大笑,就像一朵红花在秋风中摇曳。
春花秋月,人间至美,就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那咯咯娇笑的少女,远远胜过这一切的风情,最重要的是,她那么年轻,那么娇弱,真真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以至于令沉睡一万年的百里行暮神魂颠倒,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捧在掌心。
尤其,他令巨人一族无比艳羡的“缩行术”,居然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用来逗她开心。
尤其,他在周山的武器库外面嘲讽自己“涯草,你最好别开口,因为你的唾沫星子好臭……”
熊熊妒火,在心里剧烈燃烧。
那一刻,涯草觉得自己也被置于了几千度的高温之上,恋慕了他几万年的女人心,彻底被烧死了。
可恶的百里行暮!
可恶的共工大神!
他竟敢如此!
难道他忘了这少女是他的死对头颛顼的女儿?
当初在湔山小鱼洞,他没能杀掉颛顼也就罢了,居然还替颛顼掠阵,替他杀退大费,替他救下唯一的女儿——说来说去,不就因为他看上这小丫头,便忘记了几万年的恩怨情仇吗?
好一个是非不分的共工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