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但声音十分镇定:“自从不周山之行之后,我就发现百里大人的态度变了。最初,我以为百里大人是受到不周山战舰的影响,情绪不好,但后来,我想,应该不止是这样……”
她一顿,凝视他,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可是,他一径沉默。
许久,她终于失望了。
“既然百里大人不方便告诉我原因,那我也就不问了。当然,如果你能告诉我,我很乐意倾听,如果不愿意,那你可以先忙自己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忽然很希望他说几句什么,可是,他一言不发。
她很失望。
她慢慢起身。
声音很小:“好吧,那我们就不耽误百里大人了,再见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去。
快到门口,委蛇又回头,双头昂着,蛇眼里满是遗憾,好像在说:百里大人,这样可不太好吧?但是,他不经意地避开委蛇的目光,委蛇只能恭恭敬敬:“百里大人,再见了。”
“好好照顾你家主人。”
委蛇长叹一声,追着主人的背影而去了。
直到走出客栈门口,凫风初蕾才慢慢回头。
果然,夕阳西下里,有九云夜光冠的光华闪烁。
百里行暮竟然真的和上元夫人同行了?
她不敢置信。
明明知道百里行暮这样的男子,绝无可能那么轻易朝三暮四,可是,她又无法找到更加合情合理的理由。
内心深处,第一次有毒蛇在撕咬似的,妒忌得出奇。可是,这种妒忌之情并非仇恨,只是委屈。就像受尽宠爱的小孩,忽然之间被大人给抛弃了。
毕竟,自认识以来,他对她千依百顺。
就算小鱼洞之战后,她冷着他、不理他,可他一直宠着让着,这让她恍惚中有种错觉:他会一辈子这样宠着自己。
除了父王之外,他是唯一令她赶到温暖宁静的男子。
对他的信赖,也如对父王一般。
可是,才多久?
这一切忽然就没了?
她颓然站在尘土飞扬的街道尽处,靠着灰黑的巨大石壁,一动也不想动了。
这一刻,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
委蛇试着安慰她:“少主,金沙王城的芙蓉花应该开得漫山遍野了……”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还是一言不发。
白旗镇,比夜晚看到的更大更繁华,夕阳西下,正是一天中最适合逛街的时候,但见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可是,建筑都很粗糙,看得出,最初兴建的时候,是没人打算百年之计的,而新的建筑,更是草草而成,土墙木屋,更高档点的,无非石屋木瓦,鳞次栉比,也谈不上什么规划,简直就像专门应付战争发财的暴发户。
最繁华的那条小街,便在这样的新建民房路上。
南来北往的货物堆满粗糙的木架木板,高档点的商品则放在内室整齐一点的木板上。
可是,热闹程度却不逊色于中原的任何城市。
人潮涌动,喧哗繁琐,不时有大批大批的难民连夜赶到,众人跟看稀奇似的,哗啦啦的一下涌到东边,一下又涌到西边。
一顶草帽遮住满头的红发,百里行暮漫无目的跟着拥挤的人潮一起往前,但见灯红酒绿,吹拉弹唱,甚至有兴盛的妓馆在当街拉客。
“各位客官请,我们这里有新到的姑娘,正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哟……”
“这位爷,进来喝一杯吧……”
有财富的地方,必然有女人。
男人有了多余的金子,总要在女人身上花掉。
这是任何时代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是,百里行暮却觉得陌生,恍如游走在一群丧尸之中。这一切,距离他的年代实在是太陌生了——几万年前,人类还是群婚制度,孩子归母族集体抚养,因无利益纠葛,自然不会产生妾奴或者伎女。
自男人独霸天下后,这一切,便彻底改变了。
“哟,这位爷,进来喝一杯吧……”
几个小姑娘拉着他的袖子,她们小的不过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本该懵懂幼稚的脸上,涂满了廉价脂粉,身材瘦削,下巴尖得令人恐怖。
他记得以前的姑娘不是这样,她们都圆润丰满,大方乐观,笑起来就像草原上盛开的红花。
她们也常常追求男人,但凡看上的对象,从来不吝表达自己的青睐——但不是这种为了钱,满脸贱兮兮的。
这时代已经成了烂泥。
烂泥里,自然开不出清贵的花来。
“爷,快进去吧……”
“爷,看不上我们没关系,里面还有许多美人儿……”
二楼,有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大红灯笼下,她们清一色的颜如玉,美如花。
她们的笑脸上也是一个大写的“钱”字——快一掷千金来亵玩我吧。
只要有足够的钱,我能让你用108种姿势。
第185章 奇异之镜1
她们早已注意到这客人实在是太过英俊,一个个双目放光:“爷,快上来,我们会好好伺候你的……”
他推开小姑娘们的手,和颜悦色地摇摇头,继续往前。
前面,有弹唱之声,曲调非常悲惨。
一大堆闲汉围着一个麻衣少女,曲声正是从她手中传出的。少女头戴白花,边弹边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
穷苦的生活,边境的风沙,令她枯干瘦小,脸色黑黄,没精打采,实是姿色平平。
在她面前,摆着一个大大的陶盘,里面只有寥寥几枚贝币。
男人们对不怎么好看的姑娘,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怜悯。
“小妞儿,你卖唱挣不了几个钱的,要不,我给你几百贝币,你跟我玩两天吧……”
“我给你一千贝币,说真的,前面妓馆肤白美貌的姑娘才三千一夜,你这么黑,顶多值一千……”
“你俩真好意思说出口,一千贝币连丧事都不够,人家姑娘怎会跟你们?还是跟我好了,我给你三千贝币,你可以到我家做女仆……”
……
闲汉们你一言我一语,看的多,施舍的少,到一曲终了,少女起身拿着身边的盘子,闲汉们却哗一声一哄而散了。
百里行暮站在她面前,她端着空空的陶盘,声音凄婉:“爷,行行好吧……”
百里行暮的目光却落在她旁边的一面镜子上面。
那是一面很古老的陶镜,手柄上沾满尘埃和古旧的污痕,除了模糊的人影,根本失去了镜子的作用。
可百里行暮却伸手拿起那面镜子。
镜子居然沉甸甸的。
少女脸上忽然多了笑容,声音也变得十分柔媚:“爷……”
百里行暮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
原本清汤寡水的一张脸,忽然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情妩媚,尤其是她的眼神,浓烈而缠绵,水汪汪的,就像一团化不开的棉花糖。
而她的腰肢也随着她的语音而不经意扭动,烟视媚行,竟远远胜过之前妓馆门前浓妆艳抹的姑娘们。
“爷,只需要一千贝币,奴就是您的了……”
那声音也是苏的,软的,“奴小名闲儿……”
百里行暮还没怎样,旁边路过的一闲汉忽然冲过来,双目发光,大声道:“五千贝币,小美人儿,你跟我好了……”
一大堆贝币哗啦啦地倒在陶盘里。
闲汉大手伸出,少女柔软的腰肢便款款倒在他怀里,飘忽的眼神就像蜜糖似的,闲汉心猿意马搂着她就走。
可是,她却一直盯着百里行暮:“爷……”
声音很失望,很凄婉,很动听,哪怕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不忍猝听。
可是,百里行暮还是盯着那面镜子,闲儿一伸手便将镜子抢回来,闲汉抱着她就跑了。
百里行暮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地,他觉得那二人消失得实在是太快了,就好像一眨眼功夫,就淹没在了人海之中,或者,凭空消失了。
这面镜子,暗藏邪门。
可是,他无意探究,只继续往前。
过了这条街,便出了白旗镇,前面,就是通往大漠的方向。
他踌躇不前。
从阳城到不周山,再到白旗镇,他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时而欢笑甜蜜,时而娇嗔活泼,现在,只身上路,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寒孤独。
走出去好远,他才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几万年都是一个人前行,难道现在突然就不习惯了?真是怪哉!
那是白旗镇外面最肮脏的一隅,几条野狗在垃圾堆里争抢一块发臭的骨头。旁边,则是一大丛不知名灰色灌木。
闲汉迫不及待便把闲儿放在唯一的阴影处,七手八脚拉扯她的单薄衣衫。
闲儿手里的镜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顿时有了几分清醒,企图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大汉一掌又推下去。
她惊惶大喊:“贝币,你先给五千贝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