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得意洋洋以胜利者自居的小狼王也不做声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怕不但不是最后的胜利者,恐怕余生都会在担惊受怕之中度过了。
老巨人好像重新提起了一口气,转向涂山侯人,缓缓地:“年轻人,你是谁?”
他不假思索:“我是大禹王之子姒启。我来沙漠,原是为了追查残害数万百姓的妖魔。”
“大禹王之子!大禹王之子!罢了罢了……年轻人,你父亲虽然也是巨人的敌人,可是,我还是求你一事……”
“老人家,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请你务必去防风国走一趟,找一个叫做布布的年轻人,让他向所有巨人公布其他女巨人的死因,这也是百里大人的遗命,我不敢违背……”
“第二件事,便是告诉他们,一定要提防凫风初蕾……凫风初蕾会杀光巨人一族……”
一口气说完这两句话,也不等涂山侯人回答,他轰然一声倒下,顿时气绝身亡。
涂山侯人和小狼王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涂山侯人伸出手,将他那双巨大的苍老的眼睛抚平。
天空依旧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云,就像时间凝固在某一个点上,从此,再也不会停摆了。
腐臭,却越来越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狼王接连后退:“好臭,真是快臭死人了,受不了,真是受不了……这该死的沙漠,我真不该来的……以后打死也不来沙漠了……”
在他的身后,一阵烟尘。
那是终于追上来的狼少年们。
旌旗猎猎,簌簌有声。
因为没有参战,到最后,小狼王一个人保存了9成的力量。
可是,他站在铺天盖地的尸体堆里,并没有丝毫渔翁得利的喜悦之情,反而忧心忡忡:“喂,涂山侯人,凫风初蕾该不会找我算账吧?”
涂山侯人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空。
飞行器早已远去,没有留下任何的踪影。
他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和凫风初蕾重逢了。
是厚普跌跌撞撞地扑上来,惊慌失措:“少主呢?我家少主呢?”
二人都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有委蛇……百里大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遍地死尸,他更加绝望,跪在沙地上便嚎啕起来:“少主……少主……委蛇……委蛇……你们在哪里……他们该不会都死了吧?”
干燥的空气里,吼声一阵一阵回荡:“少主……委蛇……”反反复复,令人震颤。
可是,这声音很快被黄沙吞噬,归于虚无。
小狼王终于不胜其烦:“别嚎了,你家少主还活着呢。”
厚普跳起来:“真的吗?我家少主真的还活着吗?可是,他们在哪里?”
小狼王抬头看着天空,无法回答。
厚普惊慌地看着涂山侯人:“启王子,你看到我家少主了吗?我家少主真的还活着吗?”
涂山侯人点点头。
“可是,我家少主在哪里?”
他摇头,他也答不上来。
厚普更慌了:“我家少主不可能不告而别,她说过,等此间事情一了结便会跟我们一起回金沙王城,重振鱼凫国……”
涂山侯人心里一动:“她真这么说?”
“没错!少主临别时告诉我们,她会随商队回鱼凫国。可是,现在她到哪里去了?”
小狼王冷哼一声:“既然她叫你们回鱼凫国,你们就回去呗。回去,总能等到你们的少主。”
厚普敢怒不敢言,尤其,他在小狼王手下好几次死里逃生,内心深处其实是感激小狼王的,所以,没有顶撞他。
小狼王悻悻地,似在自言自语:“全世界都在找凫风初蕾,可是,凫风初蕾到底去了哪里?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吧?怎么着也得跟我们打个招呼,难道因为幻变四面神影,厉害了,就拽了,老朋友们也不认了?”
涂山侯人终于忍无可忍:“你真是她的老朋友吗?”
小狼王随着他的目光,再也无法做声了。
明晃晃的“黄沙解牛”五爪利刃,孤寂而残忍地散落一地。
这些利刃,几乎将凫风初蕾绝杀在沙漠里。
仿佛这时候,小狼王才意识到自己千真万确也是凫风初蕾的敌人之一——至少,曾经如此。
小狼王惴惴地,好像生怕凫风初蕾一拳砸碎自己脑袋似的,喃喃自语:“她不会真的把这一切怪到我头上吧?天地良心,我不是故意对付她的……我本是安排了对付你涂山侯人或者百里行暮的……真的……这计划两个月之前就开始了,大费下令,我不得不从,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那时候,我以为她早就中毒身亡了……唉……真的,我绝对不是故意埋伏了暗算她……要是早知道她会来,我就算得罪大费,我也不可能安排这样的绝杀……喂,厚普,你以后见了你家少主,一定要替我解释解释,免得她一拳砸碎我的脑袋……”
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好像真的担忧脑髓被砸出来的惨景。
厚普不敢作声。
涂山侯人淡淡地:“如果百里大人没事,你就没事。”
他反问:“百里行暮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许久,涂山侯人才道:“那你就只有问凫风初蕾了。”
言毕,转身就走。
小狼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作声不得。
第257章 周山之春1
几度夕阳,几度星月。
当光与影再次交替,当昼与夜再次重合,当彩色蝴蝶的翅膀和风中纷飞的花瓣融为一体,凫风初蕾又看到那颗会说话的云阳树了。
万年老树伸出长长的柔枝,罗网一般将她围住,其中一根枝条魔手一般揉搓她的黑发,笑眯眯的:“小姑娘,你又回来了,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吧?”
“云阳,别闹。”
云阳树精的枝条慢慢散开,“小姑娘,这次留下来陪陪我吧。自你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人类,唉,真是太寂寞了。”
凫风初蕾一挥手,将漫卷周围的枝条驱散。
云阳树精尖叫:“天啦,这白衣人该不会是百里大人吧?百里大人怎么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谁说我一动不动?”
“莫非你只是瞌睡来了?”
他大笑,笑声却如蚊蚋一般:“是啊,我的确是困了。”
云阳树精尖叫:“那还等什么?快快回到三桑树下吧,我知道,三桑树下才是你的床榻,既然你都沉睡一万年了,又何必出去溜达?”
凫风初蕾抱起他,直奔半山腰的三桑树。
走出很远,还传来云阳精的叨叨:“……可怜的人类,总是不肯接受教训。我一再告诫他们,生命在于静止,运动只能带来死亡。就像我们这些树木,生长在深山老林里,一万年也不与外界接触,所以,总是平安无忧地活着,万寿无疆也不过如此了……可人类呢,偏要跑来跑去,争来夺去,要知道,颠沛流离最是损耗元气,可是侵害生命的最大杀手啊!就像百里大人,本来好端端地在周山沉睡一万年,哪怕再睡一万年都没问题,可为什么非要跑出去?现在好了吧?受伤了吧?要死了吧?睡也睡不成了,得化为尘埃了吧?唉,可怜啊,真是可怜,如此美好的世界,你便再也看不见了,春花秋月,冬雪夏绿,漫天的星斗、芬芳的空气,吱吱叫的小鸟,美丽的梅花鹿……这些,一旦你死了,你就再也看不见了啊……记住,生命在于静止,生命在于静止……生命真的在于静止,你们记住了吗?”
凫风初蕾脚步加快,将它的所有叨叨全部扔在了风里。
落叶堆积,绵软如毯。
金色三桑没有任何改变。
当百里行暮重新坐在三桑树下时,长嘘一口气,竟然如释重负。
一缕夕阳,从树缝里洒下来,他灰白的脸瞬间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就好像凫风初蕾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英俊得不可思议。
她竟然仓促移开目光,面红心跳。
“初蕾。”
她低下头,无声无息握住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轻叹一声,语气无比轻松:“真好!走遍千山万水,还是周山最好。”
晚风送来野花的芬芳,林中成熟的野果散播着甜蜜的味道,委蛇窸窸窣窣地从林中现身,呈上一大堆鲜嫩的瓜果。
凫风初蕾慢慢拿起一片甜瓜,放在他嘴边。
他摇摇头:“我不饿,初蕾,你吃吧。”
她收回手,咬了一口甜瓜,又放下。
她也不饿。
这几天,她一直感觉不到饥饿,甚至连水都很少喝,除非委蛇多次提醒她,她才会吃一点东西。
她迅速憔悴下去,自己却浑然不觉。
百里行暮背靠着大树,尽力让自己坐直一点,柔声道:“初蕾,我忽然想喝一杯果汁。”
她一怔,立即开始弄果汁。
很快,两大陶杯果汁便做好了,她递一杯给他,他不经意地喝一口,“初蕾,你不尝尝吗?”
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饥饿的感觉,瞬间恢复。
她忽然饿得无法忍受,抓起一枚甜瓜便大吃大嚼。
百里行暮微微一笑:“要是有一只烤兔就好了。”
委蛇也笑起来:“我马上去弄。”
两只烤兔在铁架上开始冒烟,鲜嫩的野菜汤也咕嘟咕嘟散发着香味。
琳琅满目的野果堆了一大堆,委蛇甚至还采集了一把鲜艳的野花,随手插在陶罐里面,布置得就像是一场悠闲的野餐。
慢慢地,烤兔香味更加浓郁,油滋滋的散发出肉类特有的馨香。
委蛇抓起一把剁碎的香葱洒在油滋滋的烤兔上,又洒了一点点盐,笑道:“大功告成!我可完全是按照百里大人的指点做的。绝对非常好吃。”
凫风初蕾举着兔腿大吃大喝,一只烤兔下肚,全身的力气瞬间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