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事不同,有的大喜过望,有的半信半疑。
淑均叹道:“东夷联军虽然撤退了,可是,我们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涂山奉朝也面有悲哀之色:“他们虽然撤退,却占据了这个大夏,我们可能真的无路可走了。若是别的敌人也就罢了,潜伏几年,卧薪尝胆,总还有反击的机会,可是,白衣天尊……”
他闭嘴,话语中很是绝望。
因为是白衣天尊,连反击和潜伏的机会也没有了。
淑均也低声道:“真没想到,我大夏千年基业,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从此,这世界上只剩下大炎帝国。
至于大夏帝国,数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呢?
涂山侯人听得二位属下旧事重提,很是不以为然:“我不是早说了吗?我愿意做鱼凫国之一员。战争的时候,是这样;难道战争结束了,反而不愿意了?战争结束了更好,我们正好去金沙王城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
大夏近臣,没有任何人做声。
很显然,寄人篱下的日子,谁都感觉到悲哀。
尤其是涂山奉朝,淑均这样的老牌贵族,他们在大夏,本是人上之人,也是大夏的中流砥柱。可现在,二人均想,去了金沙王城,自己等人算得了什么?
可是,又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于是,只好沉默。
唯有涂山侯人面色不改,甚至带了笑容:“我早就盼着战争结束的那天了。这一次,我得好好合计一下,先得去汶山走走,然后,绕道岷山,再去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却摇摇头:“启王子,金沙王城,你还真的去不成了……”
他很意外,“怎么?鱼凫王不欢迎我了?”
她微微一笑,看了看窗外。
她正对的方向便是褒斜外面的高楼,再外面便是东夷联军曾经驻扎的地方,然后,是广袤无垠的汉中地带。
“东夷联军虽然撤退,可是,距离此地也不过四五百里,若是快马换乘,不过一两天就卷土重来。褒斜关口,绝对不容任何闪失。目前为止,除了你,谁也不能轻易对付得了他们。”
她微笑:“褒斜关口,必须驻扎至少五千大军,汉中南中地带,也必须驻扎至少一万大军。如此,东夷联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内外立即便可以联手对敌,互为援助。以前,汉中一直是大夏军队在驻守,他们也早就习惯了汉中的生活,所以,这一次也不如沿用旧习,依旧让大夏将士驻守汉中和南中一带……”
此言一出,淑均和涂山奉朝脸上都有了非常明显的感激之色。
任何人都听出,鱼凫王这是给了启王子一个天大的面子,更是给了大夏君臣一个容身之地。
汉中和南中,自来就是大夏的领土,纵然启王子后来出于人情让给了鱼凫国,可一直是大夏的军队在驻守。
更重要的是,汉中和南中的大片良田沃土,经过这几年的耕耘,已经年年丰收,百姓富足。
驻扎的大夏军队,许多甚至和当地百姓联姻,成了当地的上门女婿。
百姓们因为战争,暂时隐居在秦岭之中,可是,一旦风平浪静,便会陆续回来,而且,季节也没错过,根基都在,很快便可以恢复生产。
更何况,还有东夷联军留下的那些辎重和粮草。
第464章 各奔天涯1
委蛇前去探查了回报报告,那些东西都是没有毒的,全部可以使用。本来,东夷联军是打算至少囤积两个月的军粮,来个持久战,可不知为何,仓促地扔下这些东西跑了。
也就是说,大夏君臣,驻扎这里,便如一个小小的王国之中的王国——名义上虽然那已经是鱼凫国的土地,可实质上,一直是自己的热土,千百年来都是大夏的基业。
能生活在自己熟悉的领土,保留大夏小小的天地,自然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而且,至少不用那么强烈地感到寄人篱下了。
涂山奉朝等,又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凫风初蕾察言观色,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意,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涂山侯人的目光时,发现他目中竟然隐隐地一丝绝望之情。
绝非是淑均等人的喜出望外。
内心深处,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求婚,终于彻底失败了。
这是她变相地委婉拒绝让自己进入金沙王城。
明明求婚当晚,她神情温柔,本是要答应的,可是,那一场变故之后,忽然一切就变了。
来者到底是何人?
能无声无息一瞬间将全军营的火把全部熄灭的,除了白衣天尊,还能有谁?
凫风初蕾事后虽然再不提起此事,可是,除了白衣尊者,还有什么别的可以解释的?
而且,正是她回来之后,东夷联军便撤军了。
很显然,是白衣尊者下了命令,而扔下的那些辎重粮草,便是一份变相的赔偿和弥补。
更主要的是,他分明察觉她回来之后,精神虽然不好,可是,身体却好了许多,而之前,她一直重伤不愈。
那么重的伤,除了白衣天尊,谁能一下就给她治好?
他绝非是个蠢货,种种疑惑串联起来,慢慢就成了一条非常明白的线索——自己和她,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以前,他总是不死心的话,随着这一次她的决议,便知道一切都不成了。
将汉中和南中之地变相还给自己,分明就是她的态度:领土可以给你,但是,结亲是不成的。
可是,天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领土,而且,也根本不把汉中那片领土,甚至大夏能否恢复这件事放在眼底。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任何选择。
心里,刀割一般,可是,你又不能表现分毫。
这才是痛苦之中最痛。
偏偏他脸上还维持了一丝笑容,这在淑均等人看在眼里,就更是笃定:启王子也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毕竟,大禹王之子,岂能真正一辈子躲在金沙王城的宫殿里,成为女人裙下的伴侣?纵然是女王也不成。那样,就真的成为东夷联军口中所辱骂的窝囊废或者缩头乌龟了。
只有委蛇,看看启王子,又看看少主,也不知为何,它忽然觉得启王子很可怜。
这时候,一直沉寂不语的戎甲忽然站起来:“鱼凫王,小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戎甲率领一千狼少年在杜宇军中已经有了半年时间了,可是,他一直很沉默,尤其是得知小狼王的几万狼少年大军全军覆没,只剩下小狼王一人逃回白狼国之后,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凫风初蕾点头:“戎甲,你说。”
他行大礼,这才继续道:“小将在褒斜日久,只不知我家大王如今下落何方。所以,小将斗胆请求,让小将率领一千狼少年返回白狼国,一是寻找我家大王的下落,一是战争结束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故土难离,更何况,南北方的生活差异很大。
戎甲他们不比大夏的军队,其生活习惯本就和鱼凫国差不多,而且长期生活在汉中,本来就没啥离乡背井的感觉。
可狼少年们就不同了,他们的生活中原是青稞面饼,羊奶烤牛,于广袤的草原上来去如风,纵情高歌。
可这褒斜美则美矣,久了则慢慢地觉得平淡孤独,而且,白米饭,总觉得没有马奶烤肉来得扎实,便早有了离去之意。
凫风初蕾虽然担心他们出去后,再次遭遇东夷联军,可一转念,立即点头:“你们要离去,本是合情合理。这样吧,戎甲,你让一千狼少年轻装简从,打扮成普通的商队,这样,便不会引起东夷联军的注意……”
此际,通往九黎的商队到处都是,狼少年们也早已学会了中原汉话,而且,他们的身手皆是千里挑一,行走之间,根本不是问题。
“至于你们行走商队需要的货物,本王也会派人帮你们准备好,只要你们小心行事,当不至于掉入东夷联军手中……”
戎甲大喜过望:“多谢鱼凫王。待得小将返回故土,日后有机会定当厚报……”
可能是他想到一旦离去,路途遥远,别说回报了,哪怕今后见面的时间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原本欢喜的神色也黯然了,只转向杜宇,一抱拳:“小将在褒斜的日子,全赖杜将军信赖提携,多加照顾,而且,训练了狼少年们一身本事,又让小将们增加了无数的见识,小将很不知如何感谢杜将军才好……”
这一番话,真是出自肺腑。
就连牟羽也深有同感。
他们在杜宇这里受到的训练,感受到的严谨和情谊,真是难能可贵。
杜将军不苟言笑,可是,绝非冷漠刻薄,相反,他恩威并施,态度认真,无论是对鱼凫国军队还是狼少年大军,以及大夏军队,都没有任何区别,吃穿用度,粮草供给,任务分配,都是不偏不倚。
许多时候,恶战当头,他绝不是派遣别国的军队去送死,做人肉沙包,而是根据战事的需要,合情合理分配,从无偏妥,这样的大公无私,久而久之,彻底打消了众人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的感觉。
感激之情,又如何不能弥散开去?
杜宇叹道:“你等返回故土,一路已经是危险重重。戎甲,你们要多多保重。”
“多谢鱼凫王,多谢杜将军。只是,小将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回到白狼国,毕竟,通往白旗镇的路,已经全被东夷联军把守,白狼国,也早已换了新的诸侯……”
小狼王全军覆没之后,白衣天尊虽然饶他一命,任其离开,可是,却在白狼国扶持了新的白狼王,当然,称王是不可能了,已经改为白狼侯了。
偏偏这个白狼侯,正是他昔日的老丈人,姬真的父亲。
小狼王捉奸之后,赶走姬真,白狼国举国皆知,白驼族全族也以为羞耻和侮辱。现在,姬真的父亲成了白狼国的首领,小狼王又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就算戎甲这些人,又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凫风初蕾忽然道:“戎甲,你们以后若是还愿意回来,无论是褒斜军营还是金沙王城,都欢迎你们!”
戎甲十分感激:“谢谢鱼凫王!”
戎甲再行大礼,正要离去,凫风初蕾又缓缓道:“戎甲,你若是寻到你家大王,告诉他,他要是愿意,鱼凫国也欢迎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也许你们会觉得你家大王怎么忽然失败得那么惨。其实,本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解释,这样说吧,在九黎的那场战争,我们任何人都不是对手,几乎所有人都要全军覆没,这根本是人力不能扭转的,而非是你家大王本领不济……”
她十分坦然:“甚至于本王,能活着回来,也绝非因为本事,而只是出于运气!”
丧家之犬,蒙受鱼凫王邀请,戎甲不胜感激,却强行忍住泪水,再行一礼,转身离去了。
其余人等,也全部退下。
尤其是淑均,涂山奉朝,他们和戎甲的心情大不同,虽然有回不去的钧台,可是,能在汉中站稳脚跟,再图谋发展,已经是这场灭国之战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大夏总算是保住了一片最后的落脚之地。
涂山侯人却一直在回味凫风初蕾那句“本王纵然能活着回来,也仅仅只是出于运气”……这运气,到底是什么运气?
彼时,月色已经升起。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彼时,已经八月十八,月亮根本不该这么亮。
可是,它就是这么明亮这么浑圆的悬在天空,冷冷地注视着这片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
涂山侯人慢慢站起来。
凫风初蕾也慢慢站起来。
诺大的议事厅,只剩下他们二人。
“涂山侯人……”
“初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