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惴惴不安：“青元夫人一定会从中作梗，百里大人若是一直拿不到解药那可如何是好？再说，我们也等不起了。”
凫风初蕾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委蛇又叹道：“可惜我们一直拿不到证据，要是能证明凶手是青元夫人，至少可以让百里大人直接找她……唉，不过，以那蛇蝎毒妇的作为，就算证据确凿她也不见得认罪……”
就算拿不到解药，能指证青元夫人，让她伏罪也是好的。
可凫风初蕾苦笑一声，连连摇头，要找出证据，只怕并不比拿到解药更加容易。
那是到了九黎之后，凫风初蕾第一次单独召见自己的嫡系——杜宇、春媚，当然少不了委蛇，就连大熊猫也懒洋洋地躺在门口。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召见，而是一顿晚宴。
跟凫风初蕾平素的晚膳相比，这是很丰盛的一顿了，九黎的各种特色摆了满满一桌子。
这个小团队，真可谓是她在世界上最信任之人了。
尤其是杜宇。
她对他的信赖程度还远远在昔日的所有朋友和故旧之上。
正因此，心底竟然有些微愧疚。
她举着酒樽，笑容可掬：“你们追随我多年，都已经是我最忠心耿耿的老朋友了，今晚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所以找你们一起吃顿饭。”
众人最初还有点拘谨，但一杯酒下去，气氛便活跃起来了。
杜宇却若无其事，面带笑容，最近，他天天都忙于商队的事情，耗费了三个多月将整个九黎的商队情况整理清楚，大小事情也安排妥当，按理说，他该率领商队出一次远门，但是因为担心少主初到九黎根基不稳，所以一直留下来。
“杜宇，呆在九黎还习惯吗？”
他毕恭毕敬：“回少主，一切都好。商队也都理顺了，有好几支分队已经携带货物远行，也有几支商队满载而归……”
初蕾点点头：“杜宇，你做得很好。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尽快回鱼凫国接任王位的，可目前来看，你还必须在九黎再呆半年左右，等到整个商队彻底站稳脚跟，你才率军回到金沙王城……”
杜宇并不忙着回鱼凫国接任王位，事实上，他更愿意留在九黎——少主在九黎，他就愿意留在九黎。
所以，听得这话，内心竟然很是喜悦——之前，他还生怕少主立即令自己返回金沙王城。
但是，他外表并无任何异状，还是恭恭敬敬：“少主请放心，金沙王城有卢相和鳖灵等人，属下可以一直留在九黎听令，军队也可以一直留在九黎……”
初蕾摇头：“这半年金沙王城当无大碍，可以后如何就不好说了。杜宇，你记住，这支军队无论何时都要掌控在你自己手里，纵然是卢相、鳖灵等任何人的建议都无需听从！”
杜宇吃了一惊。
春媚也吃了一惊。
按理说，少主已经是万王之王，整个天下已经平定，鱼凫国的所有外围敌人自然也就消失了，没道理少主会自己下令攻打鱼凫国——可现在听得少主的口气，二人都有些不安。
尤其是杜宇，他忽然觉得少主今晚的这顿家宴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家宴，而是在交代要事。
少主才登基不久，九黎也蒸蒸日上，昔日桀骜不驯的文武大臣也都俯首听令了，少主却为何反而心事重重？竟然看起来比登基之前应付巨人们的捣乱还不安？
他心细如发，看破却不说破，只静静听着。
“杜宇，这玉珪你也拿好。”
他看着少主递过来的半截玉珪，那是鱼凫国调兵的兵符，向来的规矩是一半在大将手里一半在大王手里，合起来，方能调动鱼凫国全部的军队，否则，大将便只能调动自己驻守范围内的大军。
前些年几次和东夷联军的大决战，都是杜宇和已故大将军厚普分工行事，杜宇从未独自掌握全部的兵符。
此刻，他看着鱼凫国全部的兵符，如何能不吃惊？
就连春媚也有些紧张。
“少主，这兵符……”
初蕾还是和颜悦色：“你虽尚未正式登基，但是，鱼凫国的玉玺、玉珪我已经全部交给你，也当众宣布你接任鱼凫国的新王，所以，你可以放心接受这全部的兵符，以后，就要担负起保卫整个鱼凫国安全的重任……”
杜宇听得“保卫鱼凫国安全”这几个字愣了一下，可还是静静听着。
初蕾却转向委蛇和春媚：“你们都听好了，过段时间，你们便随杜宇一起回到金沙王城，辅佐他正式登基，共同治理好鱼凫国。”
委蛇也就罢了，春媚虽然立即领命，可面色却变了。
杜宇也面色大变，可是，他一转念，还是没有做声，只道：“少主放心，属下一定不会少主的信任。”
“好了，大家快吃吧，到了九黎之后一直忙碌，我们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大家静静地开始吃饭，可是，气氛却有点压抑，直到吃完，杜宇和春媚告退。
杜宇落在后面，好几次欲言又止。
初蕾微微一笑：“杜宇，你陪我散散步吧。”
他一直跟她在身后。
九黎的月色，皎洁如水。
那是通往溪边的小道，沿途开满了金色、粉色的小红花，在月色下轻轻摇曳，就像一只只跳舞的小蝴蝶。
再前面，便是那栋小小的木屋，素朴，单调，被一道大门封锁，与世隔绝一般。
那是初蕾在有熊山林重伤之后来到九黎居住的地方。
也正是在这里，死而复生。
当然，也是在这里，又感染了黑蜘蛛病毒。
她继续往前，一直走到潺潺流淌的溪水边才停下脚步。
“杜宇，要不是你当时带了大熊猫来到这里，我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有机会离开九黎……我一直没有感谢你！”
少主的背影，就像这皎洁的月色。
她的声音也如这水一般流淌的月色，竟有微微的惆怅之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少主的复原，少主的登基，少主力挫群雄，少主在九黎的威风赫赫，甚至于少主的名字出现在天空之上……这一切，居然全部都是假象。
病毒，原来一直不曾走远。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少主，病毒还是没有能够根除吗？”
她摇头，微笑，并没有任何的恐惧之情：“也许，这病毒压根就无法根除了。纵然是白衣天尊也寻不来解药。所以，我才不能继续把你们留在九黎。杜宇，回到金沙王城之后，你凡事要小心，以后，整个鱼凫国就全靠你了……”
第881章 病毒爆发3
其实，早在少主一开始就宣布立小狼王为储君时，杜宇就意识到是这样了。像少主这样的人，几次绝地重生，又几次穷途末路，自然已经看淡了死生，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杜宇只是没料到，居然连白衣天尊都没法了。
他低着头，看到月色把少主的影子凝固成一个很短很短的点。
他心中就像灌满了铅块，竟然无法回应，也无法开口。
初蕾看他一眼，但见他笔直地站在月色下，两只左右垂立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她忽然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告诉他真相，或者尽快令他们回到金沙王城，如此，也就不必让他们目睹自己最后的变异。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如果不让他们得知真相，那么，他们以后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尤其，她这段时间非常仔细地研究了天穆之野的资料，无论是传说还是事实都表明，天穆之野的真实实力其实一直在包括炎帝、黄帝等几大古老神族之上，昔日的西王母才是真正的王权操控者。几乎每一任中央天帝的上马下马都和西王母密不可分。
就算青元夫人远不及西王母，可是，要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凡夫俗子还是绰绰有余。
“少主……”
杜宇的声音很苍白，就像深秋夜晚的寒露。
“少主……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她顿了顿，很认真：“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其实早就会毒发身亡了，全靠白衣天尊的元气才能苟延残喘这么长一段时间。”
杜宇沉默。
他的眼神，是火一般的愤怒。
内心也是火一般的灼烧：都九死一生了，少主难道还是终究逃不过最后一劫？
“杜宇，你记住，到了时间就必须回金沙王城，无论九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停留，不许耽误，更不许替我报仇，甚至连报仇的想法都不要有！”
“少主！”
杜宇跪下去。
初蕾厉声道：“杜宇听令！本王今晚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切勿违背！”
杜宇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治理好鱼凫国，做一名合格的鱼凫王，这才是你的本分！其他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初蕾的声音稍稍和蔼，“好了，夜深了，你下去休息吧。以后商队的事情你全权做主，不必再对我做任何的汇报。到了时间，你就回金沙王城就行了。”
杜宇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离开。
月色下，他的背影一直很僵硬。
初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杜宇。
杜宇。
因着父母赏赐的这张脸，这世界上，几乎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可能轻易爱上我——涂山侯人，小狼王，甚至维维奇这样的大神——但凡见过我的人，都称赞我的美貌，夸赞我的漂亮。
但是，那不是爱。
真的不是爱。
顶多只是出于人类的天性中对于美丽的欣赏或者占有之情。
距离爱，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有熊山林一战，凫风初蕾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美貌的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大献殷勤。
可是，当我失去全部容貌的时候，这世界上，爱惜我的人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
她永远忘不了有熊山林里，自己彻底绝望时，那一声凄厉之极的“少主”，还有九黎广场上一次次擦身而过，他却追上来的一次次呐喊。甚至金沙王城，甚至小鱼洞的湖边……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唯有他，把自己认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