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棋盘摆开。贺舒执白棋,武铮执黑棋。
下围棋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那便是黑棋先走,而若非有竞争的棋艺比赛,一般的切磋都会让棋艺较弱的人执先走,因此贺舒自然让武铮执黑棋。
为表“公正”,贺龄音则坐在中间默默观棋,顺便削起了梨子。
以前她不知道武铮居然会下棋,这次也来看看他的水平——听父亲的意思,武铮似乎并不很会,但是肯学,而且进步快。
若是如此,她往后也可考虑收下这个“徒弟”。
武铮歉道:“那……小婿先下了?”
贺舒微笑颔首:“贤婿请。”
——先前两人对弈时,武铮说自己是小辈,还要推让于他,而他念及武铮棋艺不如自己,坚持让武铮先落子,武铮这才主动执了黑棋。
不过武铮这点倒是让他心里颇有几分好感,因为他看得出来,武铮推让于他,不是因为对棋艺自大而是因为对岳父的尊敬使然。
原本他以为像武铮这样位极人臣的大将军、震北王,又是武将出生,对他们这样的小文臣应当是不屑一顾的,没想到他却极尽尊重,只把自己当女婿、当晚辈。
下午的时候,林柔又向他转告了女儿的那番话,他心里算是安定多了。这么看来,武铮对自家女儿的确是很不错的,对他们的尊重,盖也由此而来,所谓爱屋及乌是也。
这么想着,贺舒连连颔首,对武铮越发满意了几分。待他落下一字后,自己便接着落下一枚白子。
两人开始对弈。
初时,你来我往了好几步,都还是常规的路数。很快,贺舒开始主动出击起来。武铮陷于防守。
开始有趣了,贺龄音停下削梨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
几次交锋下来,武铮处于下风。
“岳父大人好厉害,小婿自愧不如。”
贺舒抚着胡子,浅笑:“多学学,多学学就好了。你很有慧根,假以时日,必定超过老夫。”
说着,又落了一子。
贺龄音大惊。
父亲这一子实在大意轻敌,给了武铮一个明显的绝杀之机!
然而他本人却没看出来……
贺龄音连忙看向武铮,这么明显的破绽,他应该能看出来吧?
出于看破就想说破的欲.望,她实在很想出声提醒武铮,但是——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屏气凝神地看着武铮的下一步。
“武铮!”待武铮下了一子后,贺龄音不由抚眉叹气。
“哈哈哈哈!”贺舒哈哈大笑,赶紧又下了一子,“贤婿,承让了。”
这一子落下,武铮满盘皆输。
武铮却是一点不恼,反而抱拳道:“岳父大人实在太高明了!小婿自愧不如!”
贺龄音哀叹,将切好的两盘梨块给父亲和武铮一人一盘:“先吃点东西吧。”
武铮“哎”了一声应下,转眼就将一盘梨吃得精光:“真甜。”
贺龄音笑了,激励他:“你下盘若是赢了,我再给你切两盘。”
武铮顿时露出了掩盖不住的两难之色,不过很快就被他收敛下去,笑道:“好!我这次一定努力!”
贺舒看着两人融洽和睦的对话,默默点头。
又是一轮对弈。
这一盘开始,也不知是不是贺龄音的梨子起了作用,武铮简直有如神助,在每次差点被贺舒吞尽的时候都能巧妙地逢凶化吉,最后趁其不备,将他堵在死角,一网打尽。
贺舒摇头大笑:“我也吃了咱们家阿音切的梨子,怎么却没有什么助益?看来阿音只助夫君,不助她爹。”
“爹!你说哪的话!”贺龄音羞怯欲逃。
贺舒不逗女儿了,对武铮道:“再来一局?先说好,这一局可不能再有奖赏。”
在棋局上,贺舒还是很有胜负心的,武铮之前从未赢过他一局,因此他下一局还得扳回来。
武铮谦虚笑道:“上一局小婿运气好罢了,论技巧还是比不得岳父大人。这一局再有奖赏,小婿恐怕也胜不了。”
这马屁拍得贺舒通体舒畅,反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棋艺的长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贤婿平日里忙着保家卫国,棋艺不精也是正常。我们只不过闲玩而已,胜负都别放在心上啊。”
武铮连忙乖巧点头。
又开始对弈,贺龄音一边给武铮切上一局的奖赏,一边用余光观棋。
这次她默默留了个神,正如她爹所言,棋艺的进步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武铮上一盘下得那么进退有度,分明不像技艺不精的样子,便是为了她的奖赏,也不至于那般突飞猛进。
……而这一局的水平,似乎又落回原点了。
一个人的棋艺,哪能变动得这么大啊。
除非……他本就是个高手,不过装成“低手”哄她父亲开心罢了。
有了这个想法,贺龄音再观察起两者下棋来,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武铮的确是在故意输棋讨好她爹!
贺龄音觉得好气又好笑,武铮可真是……真是努力啊。
要知道,不着痕迹地装成一个低手巧妙输棋可比打败一个高手要难得多。
不过,武铮有这份心,她自然也不会去戳穿他,只是默默地又给他添了几盘水果,安静地看他引导着自家爹走向胜利。
半个时辰后,贺龄音打断了他们。
已经到了该安歇的点儿了,他父亲一下起棋来就不分昼夜,而武铮自然不可能主动停下,只好由她来止住了两人的下一局。
贺舒下得痛快了,对武铮那是越发满意。
武铮则在贺舒面前装巧充乖,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连连点头。
贺龄音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看着两人寒暄。
*
晚上,贺龄音与武铮漱洗完毕,回了房间。
闺房里烛影绰绰。
武铮“咳”了一声,不知道今晚的自己何去何从——
地上?床上?
毕竟今天早上他……
其实不是他有意冒犯,那是很多男人晨起的自然反应,况且贺龄音那么香香软软地被他搂在怀里,他自然在梦中都会情不自禁……
贺龄音坐在床沿,无奈地朝他招手道:“上来睡吧,我叫人多备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好像自从将他招上床,就没法赶他下去睡了。
武铮心里一喜,从善如流地灭了灯,摸上了床。
贺龄音睡在里侧,轻声问他:“明天……是否回武家去?”
按规矩,新妇出嫁后就得回门的,可是她回门的机会早已在武铮回北疆的时候用完了。现在应当不属于回门了。
那么,她理应跟着丈夫,住回夫家。
虽然她还想继续在家多住几日……
武铮却不假思索道:“在你家多待几天,反正阿芫的笈礼和成亲礼都在下个月呢。”
说起武芫,贺龄音又想起了自己答应她教她化妆一事,遂将这事跟武铮说了,末了道:“还是回去住吧,我好教她。”
武铮哈哈笑道:“傻姑娘,武家和贺家就隔了几条街而已,又不是铎都与北疆!你要明天去教她,我正好先把你送回我家,然后进宫去见皇上。回头我再去接你,晚上我们依旧在这个家住。”
贺龄音听到这个安排,连连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便柔声道:“好,就听你的。”
武铮忽然道:“对了,明天是铎都的市集。”
他忽地侧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贺龄音:“你很久没逛铎都的市集了吧?明天晚上,我带你逛街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奶狗铮,铮爷说有损英名,明天就是狼狗铮了【狼狗の怒吼】
第32章 狼狗铮
第二日晨起,贺龄音睁开睡眼时,身侧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床叠好的被子和两个并排放好的枕头。
她回忆了一下,终究没回忆起来昨晚既有枕的枕头又有抱的枕头还有单独一床被子的武铮有没有再于梦中作乱,便作罢。
起床自己换了衣服,便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候着的几个小丫鬟见她醒了,忙进来侍候她梳洗,这些小丫鬟都是以前侍候在她身边的,因此没甚多拘束,一边给她梳头,一边与她闲聊近况。
贺龄音坐在妆台前,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问:“大将军哪去了?”
就算今天依旧要进宫面圣,也不至于早饭不吃便去了吧。
听她问询起来,丫头们便都笑开了,争着说:“姑爷一早在中院舞剑呢!这会儿大家都在那里围着看!我们因要伺候小姐,被纪嬷嬷赶回来了。”
舞剑?
贺龄音顿了一下,她见过武铮打拳,那是在回来之前在北疆的那一个多月里,两人从那次失控后的僵局里走了出来,相处日渐融洽。因此,当武铮没事的时候,就会留在北院陪她,有时候只是说说话,有时候便是安静地听她弹琴。有一次她弹了一曲比较激昂的曲子,武铮忽地就跃身而起,给她打了一套拳法助兴。
不过,武铮毕竟是北疆的大将军,闲暇的时间并不太多,因此她也只见过三回武铮打拳。
至于武铮舞剑,她还没见过呢。
不由得心念一动:“头发梳好了吗?”
丫鬟应道:“梳好了,只是还未挽发髻——小姐今天想挽个什么样的发髻?”
“再说吧。”贺龄音站了起来,眼底不经意间蕴了笑意,“我们也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