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柔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你大哥刚刚被拿着酒壶到处乱跑的靖安侯府三小姐撞到,酒水洒在了衣服上,这会子找地方换衣服去了。”
说着,颇有些不认同地放低了声音:“那个三小姐,据说是个顶刁蛮顶不守规矩的姑娘,我先前不信,现在可是信了。她居然皇子的成亲宴上拿着酒壶四处乱跑,好像还喝醉了,真真没有一点闺秀的样子。”
贺龄音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她娘一辈子都遵从着大家闺秀的规矩,自然是看不惯这些的,她虽也做不出这等事,但她倒觉得无伤大雅。
这时候,贺舒压着嗓子低斥:“不陪在皇上跟前,这会子过来做什么?万一皇上问到你可怎么办?”
“不会的。儿子成亲,皇上哪有什么心思问别人。”贺龄音安心地坐在母亲身边,“就算问到我,这样的大好日子,皇上也不会因为我碰巧不在而怪罪于我的。”
贺舒听了,便也放下心来,正巧贺辽京也换了衣服归来,一家人便其乐融融地吃起饭来。
武铮那边则一直陪着左晟,席间左晟也忽地想起了贺龄音,问起她来,武铮随便绉了个理由回了,左晟倒也没怪罪,只笑问:“武铮,朕替你做主的这桩姻缘,可是合了你的心意?”
或许是这会儿的气氛太过和乐温馨,左晟这次的语气与他上次的高高在上截然不同,有着几分闲话家常的慈爱。
武铮的语气也轻快很多:“合心意,太合心意了。武铮每天都在感谢皇上独具慧眼,竟一眼就看出了我和我媳妇天造地设的姻缘。”
左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席间,还有傅亭蕉和武芫陪坐,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说着姑娘家的私房话。这会儿听了他们的对话,都抬起头来。
武芫是傅亭蕉的好闺友,以前也常进宫的,见过左晟多次,也听傅亭蕉提起过很多次,说她皇舅舅只是看起来凶,实际上是个很温和的人,所以并不怎么怕他。
现在,“晋升”成了左晟的儿媳妇,武芫更是不怎么怕他了,于是笑眯眯道:“皇上——父皇,您这婚可真赐对了!没有您赐婚,我看我哥这辈子都别想娶到媳妇了。我嫂嫂也很满意我哥呢,他们现在整天蜜里调油,不知道多幸福。”
左晟听了,笑得越发愉悦起来,朝面前这对刚成亲的小夫妻道:“那你们两个也要跟他们一样,知道吗?”
左安午在桌下握住了武芫的手,两人笑意盈盈,齐齐点头:“是,谨遵父皇吩咐。”
*
待到这一日的热闹散去,已是深夜。
贺龄音梳洗之后,回想着今天在席上见到的九个皇子,好几个都是龙姿凤章,光看着眼神都藏不住勃勃的雄心,她一时又开始考虑以后的事。
到底是与皇家结了亲,武家的位置便有些微妙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带着一身沐浴之后的水汽,武铮从外面踏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干帕子就爬.上.床来,要他媳妇给自己擦头发。
他不知道多喜欢她的那双柔柔的手抚着自己头发的感觉。
被他这么一搅,那些头痛的事立刻就散去了,贺龄音莞尔一笑,不再提前杞人忧天,专心给他擦起头发来。
擦到半干未干时,武铮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身体一转就让人带进了怀里,抵着她的头,低声道:“我们也挑一个良辰吉日,再办一场成亲典礼吧!”
贺龄音瞪大了眼睛,被他这个奇异的想法惊呆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可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哪有再来一次的道理……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武铮的声音有几分委屈:“可是我还没有揭你盖头呢。”
贺龄音失笑,原来武铮还惦记着没揭的盖头呢。
她心软如水,摸着他还没干透的细软头发,笑道:“可是,我们是皇上御赐成亲的,成亲典礼也早办过了,再办一次,岂非打了皇上的脸,让皇上不快?”
武铮听她这般说,慢慢找回了理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揭盖头倒是其次,只是看着妹妹欢天喜地浓情蜜意地出嫁,而自己跟贺龄音成亲的时候,他还没有爱上她,所以就想给她补一场真正的有爱的成亲盛典。
弥补当时的遗憾。
他想了想,便道:“那我们回北疆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偷偷办一次小的典礼怎么样?就在北院,就找钱丰他们几个来。”
其实不必那么麻烦,但是其中心意,又岂能用麻烦两个字概括呢?贺龄音心甜如蜜,乖顺点头,主动仰头去吻他……
有些莫名地期待回北疆了。
第56章 秋闱中举
他们回北疆的日子粗略定在一个月后,之所以还要在铎都待上这么一段时间,是因为今年恰逢三年一次的皇家秋猎——
北漠每三年就会进行一场比较盛大的皇家秋猎,届时文武百官和皇子贵女们都会随左晟一起登上远山皇室围场,在那里进行长达半个月的狩猎和比试。
而这次左晟特意下了口谕,让武铮也留下参加,秋猎之期则定在半个月后。
于是,他们正好在铎都再多待一段时日,横竖北疆这段时间都无紧急军情传来,不必挂心那边。
在武芫成亲之后的第二天,武老夫人就回了山上。贺龄音念及武庭、陆兰刚刚嫁出去女儿,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难过的,热闹的武家忽然冷清起来,他们肯定受不了,于是又陪着武铮在武家多住了几天。
这期间,苏木溪的判决下来了——意图谋害将军夫人,按律例当斩。
她从大青山被押送下来,腹中的孩子就没保住,之后一直秘密关押在牢狱中,因顾念各方颜面,此事没有闹大,无论是审问还是判决,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最后,就连处决也没有公开,只在狱中灌了一杯毒酒了断性命,尸首交回给苏家安葬了。
而张承杭还在被天罗地网地搜寻当中,却一直没找到踪迹。武铮怀疑他已经逃去了北疆,待自己回去再下手。
此事之后,武铮就带着贺龄音搬回贺家住了。
一则离回北疆不远了,贺龄音心疼他以后不能与家人常见,所以这些天陪他侍奉双亲膝下,他当然也心疼比他恋家得多的贺龄音。二则苏木溪死了,贺辽京怎么说心里肯定也会感到难受,贺龄音必定担心她大哥。三则秋闱将至,贺龄音的三哥要参加今年的秋闱,贺龄音肯定也想回府给他鼓劲。
武铮没有把这些理由说出来,但是贺龄音不用猜也知道他都是为了自己打算,心里感到暖意的同时,向武庭、陆兰辞行时便不由得带了歉意——
很快就要回北疆了,这次回贺府住,约莫就住到秋猎结束了。
陆兰却是笑意盈盈的,武庭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带着对贺龄音的淡淡赞许。
这些日子以来,贺龄音这个儿媳妇有多善解人意温柔孝顺,他们都看在眼里。难得他们小夫妻也是恩恩爱爱,他们更是放心。最近也过了一段阖家美满的舒心日子,将心比心也应该让亲家好好享受与儿女的天伦之乐。
由是这样,武庭和陆兰还叮嘱他们别落下东西,催他们早些回贺府去。
小俩口回了贺府,贺龄音又是安慰大哥,又是鼓励三哥,直忙到晚上方歇。
之后便是秋闱。
贺家入仕都靠科举,各个成绩不俗,贺亦青自小受到家里的熏陶,也差不到哪儿去。考试结束放下笔,心里就有了估量,从贡院归来后便对家中众人道了两个字:“妥了。”
说妥了,果真就是妥了,放榜日高挂榜首,是为解元。
与他一起参加这次秋闱的孙居轩也中了举。
之前孙居轩在贺家借住,两人已是兄弟般的交情,这次又一起中举,更添了一层缘分,因此在鹿鸣宴上同坐一席,一起吟诗作对,好不畅快。
结束之后,贺亦青还想带孙居轩回府一起庆贺,孙居轩整了整衣服,慨然道:“这么晚了,冒昧登府实在过于打扰。贺家对我有恩,伯父伯母对我的悉心栽培,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今中了举人,本就要前去拜谢的。待明日天光大亮,我再正式登门拜访。”
贺亦青听了,便不再勉强。回去将此事与贺舒一说,贺舒大喜,遂与林柔商定,明日在府里好生摆一桌酒,庆贺他们两个同中举人。
翌日,孙居轩带着厚礼登门,眉宇间也一散以往的郁郁不得志,多了几分张扬的神采。
贺舒与林柔深感安慰,故人之子总算出人头地,他们也就放心了。
孙居轩是一大早就来的,贺氏夫妇将他留下来,让他等晚上吃过饭再走。
贺龄音听说孙居轩来了,装病没有去前院。
当初,就是孙居轩的一本书差点触发她与武铮的和离,纵然根本原因怪不到孙居轩身上来,但是她从他夹在书里的那首词知道了他的心思后,便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将他当哥哥看待了。
更何况,她后来还回了一句决绝的词,将孙居轩比作张狂太守,此番再去见他,实在颇为尴尬。
而今天武铮也恰好进宫去了,未免又踢翻醋坛子,她还是先避嫌为好。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武铮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再做打算。
到了暮色降临,武铮终于骑马回了贺府。
原想着这几日可以有几天清闲陪自家媳妇,可是皇上将这些秋猎的护卫任务交给了他,导致他一天得跑三趟皇宫不止……皇宫的禁卫军就不可靠吗,非得他?
武铮下了马,一边腹诽,一边快步走进贺府。
要回竹风院,得先经过前院,所以,还没见到贺龄音的他,先一步见到了孙居轩。
孙居轩刚刚陪贺舒下过棋,这会快要开宴,贺舒被林柔叫去了,他在院子里走走,看看几年前待过的地方。
就是那么碰巧,两人就面对面撞上了。
其实他们两个之前不曾见过面,但是武铮这么威风凛凛地一走进来,孙居轩几乎是立刻肯定了,这人就是贺龄音的夫婿——赫赫有名的震北大将军武铮。
孙居轩朝他行了一个揖礼:“小生孙居轩,见过震北大将军。”
武铮顿下脚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眉心一紧,顿时就想起来了——
那个狗胆包天的惦记他媳妇给他媳妇送信还导致他和他媳妇大吵的书生!
武铮在心里迅速列满了孙居轩的罪状,眉头一挑:“哦,是孙公子啊。”
孙居轩毫不意外他的敌意,只笑着自己造访贺府的缘故解释了一番,免得他再误会。
武铮听罢,道:“恭喜。”
有几分真诚,也有几分漫不在意。
这些天住在贺府,见贺亦青每天除了吃饭外都在自己的院子里研读书卷,听贺龄音说起考学的不易,他也渐渐明白读书人对于科举入仕的向往,大概……就和他想在边疆保家卫国的心情是一样的吧。所以即使中举的是曾经惦记他媳妇的孙居轩,他也不吝送出一声祝福。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孙居轩成了举人,也远比不上他,再加上他与贺龄音已经心意相通,所以孙居轩在他眼中已毫无威胁。
孙居轩依旧笑着:“多谢。”
武铮朝他略微点头,不想再耽误时间,遂往后院走去:“我去找我媳妇了,孙公子自便。”
知道这句话是特意对自己说的,孙居轩笑容里露出一丝苦意,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武铮回了竹风院,还没来得及跟贺龄音说自己遇见孙居轩的事,她已乖乖巧巧地踱步过来,说起孙居轩登门拜访的事,还着重强调了他是为了感谢她爹娘的缘故。
贺龄音的表现极大地满足了武铮的醋心,他笑意渐浓,拍着胸口:“我又不是小气鬼,你不用为了我避嫌什么,就是单独跟他吃饭说话,我当然也相信你啊。”
因着这句话,在饭后孙居轩提出想跟贺龄音单独说两句时,他也只能故作大方地点头。
——可是,相信贺龄音是一回事,他可没说相信孙居轩啊!
刚才饭桌上他与他媳妇表现出来的亲昵,还不足以使这个文弱书生知难而退吗?这脸皮厚度可快赶上他了!
贺龄音看不到武铮上蹿下跳的心,只看到他一脸大方淡然地向自己点头,心里便安定下来。再看孙居轩的眼神,那么真诚又恳切,她忽然觉得,也许跟上次谢二哥一样,孙哥哥也看开了,于是想与自己说开,解开心里的结。
不说开,或许这个结就会一直淤积在孙居轩心里。
到底也有些情分,贺龄音不忍如此,于是欣然应允,与他走至偏厅。
到了偏厅,孙居轩从他准备带回去的包袱里拿出《乐谱广集》来,转身递给贺龄音。
贺龄音懵了,又来?
“别误会。”孙居轩摇头苦笑,“收了你的那句话还犯糊涂的话,孙某就太不知好歹了。”
贺龄音想到自己那样隐晦地骂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伸手去接《乐谱广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