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无助地摇了摇头,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惊恐:“不是的......你不能......他们已经买下我了......”
“买下你?”村妇一步就跨过去拉住了少女的手,“你也看见了那个好看俊俏的公子哥儿身边跟着的女人,不是正房夫人也一定是他相好的,人家长什么样你长什么样?我撒泡尿让你照照自己的样子?别说人家爷根本不要你,那位夫人可是让我好好照顾你呐!你朝爷们儿去发骚,人家夫人自然不乐意!”
少女的掌心满是冷汗,疼痛传来才记起手里还捏着方才那块碎银,咯得她手疼。
村妇又好似喃喃自语道:“那水蛇腰,走起来妖妖娆娆的,不像正经人,我看着多半也不是正房。”
“不会的......”少女仍旧偏执地念着。
“不管会不会,你今天还是要嫁人。”村妇笑了几声,“让我赔人家彩礼钱那是不可能的。”
“你收了钱就不能再卖我!”少女失声喊道。
“这是哪个地方的规矩?咱们花岙村没有这样的规矩!”村妇朝剩下的几个村民挥了挥手,“喜酒哪能说不办就不办!”
剩下来那几个村民看看少女又看看村妇,只得上前来按住少女的手脚,当中有人问了一句:“他们还在村里,万一知道了……”
村妇眼睛一斜,颇有些得意地道:“想来他们也不会留太久,她不听话本来就是要关她几天,人一关不让她出来就完事了。”
又走到少女身边狠狠拧了她手臂几下,见少女咬着牙没有叫出声,便道:“再倔也没用,人总得认命,等日子久了你就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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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岙村并不大,焕娘他们从村口通着的那条大路走了一段,走到岔路转了个弯,没走几步就到了据说是那村妇的家。
裴宜乐的眉越皱越紧,村里的道路当然没有京城那么整齐洁净,路上满是黄泥沙石,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不然他是不会下脚去踩的。
到了村妇家门口,还未推门进去,裴宜乐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破败的木门可以通过掉下来的木条望见里面的情况,低矮的院墙用黄泥与碎砖垒成,里面的房屋也是如此。
康国公府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齐整,这里简直不能住人。
一想到儿子被卖到这里来,差点要在这种地方长大,裴宜乐就心如刀绞。
焕娘也有些吓到,若不是大门上堪堪贴住的那一个崭新的大红喜字,她也以为这里早没有人住。
那个叫大牛的村民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开,便自己推门领他们进去了:“王大婶家里今天办喜事,人多半都出去了,我们先进去,不碍事。”
焕娘一边跟着他进去,一边疑惑道:“这门也不锁,就不怕小偷吗?”
大牛看了她一眼,说:“村里就那么几户人家,也没有外人来,丢了东西哪还有找不到的。”
走进里面,焕娘偷偷看了一下四周,怕是也没什么东西好给人偷。
在摇摇欲坠的凳子上坐定之后,大牛找来两只碗倒了两碗冷水给他们,裴宜乐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焕娘又问道:“这位婶子就是给方才那个姑娘办喜事吧?”
大牛点点头:“是,秋儿就是她侄女儿,父母才刚死,眼看着年纪也大了,孙大婶就给她说了门婚事。”
想到秋儿被他们买了下来,这婚事还不知成不成,大牛又添了一句:“说的人家倒也不差,比孙家有钱多了,家里有一头牛!”
再“有钱”,人家姑娘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左右裴宜乐都给了钱了,也能还她个自由身。焕娘问这些也不过是和大牛套个近乎,别人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这儿人也挺少的吧?”焕娘又问。
“是呢,这深山老林,一直就这么几户人家。”
焕娘笑道:“我儿子被人误抱送来了这里,半岁左右,大牛哥可有印象没有?”
大牛不似王大婶那样口齿伶俐,他知道这事不该乱跟外面的人说,于是只是笑笑不说话,又望了望门口,似是想要王大婶快点回来。
裴宜乐有些不耐烦,他只想找到儿子快点离开这个破地方,于是道:“你们这儿不会家家的孩子都是外面买来的吧?”
焕娘这回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这不会......这不可能......”大牛显然被裴宜乐问得有些惊慌失措,“血脉当然是自家的好,那家是实在生不出儿子,这才去买了一个。”
见大牛嘴里露了点话出来,焕娘也不想拖延再去等什么王大婶,连忙追问道:“是哪一家?”
裴宜乐斜了她一眼,撇撇嘴,一旁的明儿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又摸出一锭银子来塞到大牛手中。
大牛没想到自己也能和王大婶一样拿到那么多钱,这下子一股脑儿就把事情跟他们和盘托出:“那家也姓王——和王大婶家里沾着点亲,咱们村里哪家都沾着点亲,就在村子北边!”
焕娘喜道:“还请大牛哥带个路。”
大牛将他们带到了村子北边的地方,却怎么也不肯再上前了,只给他们远远指了间比王大婶家还要破旧的屋子,轻声道:“乡里乡亲的,他们家也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带的路。就是那间,你们自己去吧!”
焕娘急急地向他道了声谢,那边裴宜乐已带着人快步朝前走去,见她还磨磨蹭蹭走在后面,转身就把她拉到了前面来。
第52章
明儿上前去敲那门,也不敢敲得用力,实在是怕把那破门敲下来。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既轻又尖细的女声:“来了。”
门“吱吖”一声开了,但也并没有开全,而是只咧了条极细的小缝,缝里面透出一双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外的外来者。
裴宜乐又要让明儿去问话,焕娘拦了明儿,自己上前轻轻问道:“我们来是有些事情想问,烦请你开一开门,才好当面说。”
“你们是谁?”这回焕娘他们听出来来开门的还是个孩子。
“把你家大人叫来吧。”焕娘又道。
“爹娘有事。”她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裴宜乐哪会给她这个机会,明儿上去就一脚踹开了门,也不管那孩子伤没伤到,大声道:“我们六爷来找儿子,你关门也没用,照样给你砸开!”
那孩子跳得快,倒也没有被门打到,那门却被明儿踹得掉了下来。
“爹——娘——”那个女孩儿尖叫着就往屋里跑去,焕娘这才看见她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灰扑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
京城大街上的小叫花子也比她体面上几分。
裴宜乐踏着门板进去,还没走几步,里面就出来一个看着四五十左右,瘦骨嶙峋的男人,也同样穿得破旧,只比那女孩儿稍微好了一点点,身上的皮包着骨头,那皮黄黄的,就像一层被风干的破旧的油纸,一捻就能扑簌簌往下掉。
看到这人这个样子,连裴宜乐身边两个家丁都没有护到裴宜乐和焕娘身前,只留明儿上前道:“快些把我们家小少爷还回来,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被明儿厉声一喝,吓得一哆嗦,又看看明儿身后几人,皆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当中一个颀长清隽看着颇为苍白瘦弱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冷冷地斜睨着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不看,嘴角还擒着一丝冷笑。
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大着胆子道:“什么小少爷,咱们山里人不懂也没见过......”
明儿上去就要推开他往里闯,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嚎哭,紧接着冲出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妇女,她看到那男人被明儿推,于是一头往明儿怀里撞去,哭喊道:“没天理了!大老爷来我们穷苦人家里害人来了!”
焕娘最烦遇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主儿,想上去说话裴宜乐又紧紧拽着她,只好耐着性子道:“这中间有误会,你开个价,多少我们都出得起,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
“我们省吃俭用了十几年!就为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妇女锤着胸口哭喊道,“你说还就还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个小女孩也跟着出来了,她倒没有哭,反而走去那妇人身边给她抚着后背,嚷道:“你们别想把我弟弟抢走!”
裴宜乐这回被气笑了,道:“我没你那么大的女儿!”
明儿揉着被撞疼的胸口,还不忘过去护在裴宜乐身边,一边又啐了妇人一口,道:“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跟我们小少爷攀亲戚!”
可到底也没有办法,只得又扔了两锭银子过去,道:“快些把我们小少爷还回来,人到了我们这儿还给你们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三个人看见熠熠生辉的银子呆了呆,妇人赶紧过去把银子握在了手里,沉甸甸的,不过没人会嫌银子重得沉手。
裴宜乐身边跟着的两个壮汉这时也逼了上来,妇人捧着银子,只好悻悻道:“我去把孩子抱出来。”
很快她就抱着个孩子出来了,焕娘赶紧上去一看,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孩子。
他比起她去李家之前长大了很多,脸也长开了一些,那会儿他才刚会翻身,如今已经可以立着让人抱了。
只是不如韦氏养着的时候白胖,小脸明显瘦了下来,人也有些黑。
他的脸上既有裴宜乐的影子,也有焕娘的样子。
任何人只要看见了他爹娘就不会认错他。
焕娘的心被愧疚一点点吞噬,她上辈子竟然蠢到对李赤鸾身边的孩子没有半分怀疑,那个孩子长得分明同她和裴宜乐没有半分相像,可笑她还一直埋怨孩子谁养的跟谁亲也跟谁像。
妇人看看眼前的几个人,虽然有些害怕,可还是抱着孩子不舍得松手。
明儿“嗬”一声正要上去抱人,焕娘却抢先了一步。
那妇人见她冲过来,下意识地就抱着孩子往里面躲了躲,不想让焕娘沾手。
焕娘岂会放过她,硬是死死拽了她的手,拍打了几下,再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冷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就砍了你的手。”
妇人还未完全松手,孩子大概是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才是亲娘,伸着小手就往焕娘扑过来。
焕娘这才将孩子接到自己手上。
怀中那一团小东西软乎乎的,焕娘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不哭也不闹,自己在焕娘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安静地待着。
细细热热的呼吸喷到了焕娘的脖颈上,焕娘心里这才渐渐踏实下来,他是真实存在的,她再也不会把他弄丢了。
裴宜乐也上前来了,却在离焕娘几步之外停下,不再往前走。
焕娘怀里的孩子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他,又立刻转头埋到了焕娘怀里。
看他就如同看陌生人。
裴宜乐努力回想了一下,这辈子他确实没见过这孩子几面,即便见了也总是嫌弃得很,也难怪孩子不认识他。
妇人见孩子终归还是人家的,心里很是不甘,但这时木已成舟,也只好问:“钱呢?说好的给了人之后还给的!”
“明儿,给她吧。”裴宜乐也不想再在这里纠缠,让明儿又给了她一荷包银子就转身护着焕娘母子离开。
才刚出门走了几步路,就见王大婶从路的那边跑了过来,见到他们远远地就招了手:“哎!怎么自己就跑这儿来了!”
她心知怕是大牛和他们说的,本来自己牵个线还能再捞一笔,于是在心里将大牛骂了一遍,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秋儿,这小蹄子要是安分一些,她早就领着人来了,哪用耽搁到到嘴的鸭子飞了。
明儿远远地就将她拦住,道:“咱们公子这就要走了。”
王大婶看了看天,道:“这就要晚上了,光是出花岙村就要用上几个时辰,天黑了可怎么走?”
焕娘这才惊觉天就要黑了,她是想着抱了孩子就赶紧离开的,这里偏僻的很,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夜里的山路他们是怎么也走不了的,先不说裴宜乐这个累赘,他们回去还带着一个孩子,来时本也就是打听了之后自己摸过来的,天黑了他们不一定还认得路,万一掉下山可就糟了。
裴宜乐也是差不多想法,他不敢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焕娘和儿子也在。
王大婶见他们犹豫,知道说动了他们,连忙道:“都别愣着了,村长也知道村里来了人,早就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村东——那可是我们花岙村最富的一户了!”
焕娘听到村长,细眉一拧就挑了起来,朝裴宜乐望去,他看向焕娘这边的眼神里也有几分道不明的担忧。
山里的天暗得快,才说话间功夫,天就黑了。
焕娘他们只得跟着王大婶往村东走,一路上黑漆漆的,花岙村穷得不得了,又与外界往来不方便,几乎所有人都是天色一暗下来就直接上床睡觉,也好省去蜡烛或者油灯的钱。
村东稍微比花岙村其他地方要好上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在暮色之中看不分明,但那路确实是平坦了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