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大风大浪经得多了,一个死了的杨姨娘和顾灵萱,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气定神闲道:“怕什么,母亲心里有数着,再不会让她来碍着你的。”
提起杨姨娘,焕娘其实是有些不忍的,一时默然,任氏知道自己让女儿去杀了杨姨娘,女儿会是个什么想头,这会儿便道:“母亲从前不行,现在在伯府可也有耳报神的。你年纪轻,只知道杨姨娘告诉你是顾德言杀了韦氏,却想不到其中关节。”
“再没有比顾德言不要脸的人了。”焕娘冷笑。
“你祖母为人精明,我这里没有的意思,她是万不敢去自作主张杀了韦氏的,否则惹怒了你,在我这里也吃力不讨好。崇恭伯府的事,一大半要她做主且还说少了,她必定不会让顾德言那么做。”
“我养母身份低微,这事上他怕是有这个胆子的。”
任氏细眉一挑:“他那段时日每天晚上都是在杨姨娘那里的。顾德言这个人,别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没人撺掇着他,他起不了贼心,更没这个贼胆。”
话已至此处,焕娘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德言这么大个人了,凡事都要刘氏拿主意就算了,竟然会去听一个姨娘的话,真是荒谬。
至于杨姨娘,她看着是安安分分的,但会咬人的狗不叫,任氏先不提,光看薛氏的态度就知道了。
“也怪母亲有些事情没有同你说,”任氏又道,“那会儿母亲才刚进顾家还没有你,她就已有了身孕,是你祖母出面把孩子打了。你说说,让她如何不恨咱们母女俩。”又道:“便是我早知道顾灵萱要入宫为妃,我也是要杀了杨氏才解恨的。”
焕娘想了一会儿,只道:“罢了,无论怎样杨姨娘都已经死了,且看静妃吧,不过我养母的仇,我早晚都要报的。”
“你在宫外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宫里面
有母亲。”任氏柔声道。
一时又有宫女端了燕窝红枣莲子羹上来让焕娘吃,任氏笑眯眯地看着她,道:“这回总吃得下了,多用一些,母亲看着你吃才放心。”
折腾了一早上,先前同任氏说话时不觉得,这会儿闻着味道焕娘还真的有些饿了。
小半碗莲子羹下肚,焕娘便停下不吃了,任氏见她吃得还算多,也没有再劝她。
见时候不早了,任氏又让人拿了一对金累丝龙凤呈祥镶宝石手镯出来给焕娘,道:“这是我当年进宫时带进来的,是你外祖母给我的,本是想着你或许能进宫,那时再给你,是以你嫁去康国公府的时候也忘了给你放到嫁妆里。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收好了,就做个念想。”
焕娘与亲生母亲任太后相处其实也不过几日,任氏在宫里,再方便她也不可能时时进宫,但总归母女天性,任氏又实在对她好,焕娘一听到“念想”二字,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任氏也不是不心酸,然而在宫中日久,她本性又带着几分刚强,不似女儿那般柔弱,于是只笑着给焕娘擦眼泪,轻声道:“都做娘的人了,哪能动不动就哭,给人看见了笑话,到了康国公府可不准这么随随便便就哭,不像个样子,越是这样咱们越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娘,我知道的。”被任氏念了几句,焕娘这才忍住了眼泪,“我也不是经常哭的,娘就饶我一回。”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任氏便让人将焕娘送出去,裴宜乐早等着了,见她眼睛有些红,便轻轻问:“怎么了?”
焕娘只红着眼睛横了裴宜乐一眼,大抵是刚刚哭过,她的眼睛愈发朦胧含水,含羞带怯,这一眼一点都不蛮横,反而像是撒娇。
裴宜乐的心多跳了两下,连忙道:“你别哭,有什么就和我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焕娘舍不得太后而已,焕娘心情不好,也不再理他,继续自顾自往前走去。
再次登上马车的那一刻,焕娘往宫门口回望了一眼,她知道她不会见到谢元思,她也确实没有见到谢元思。
该想明白的早已明了,焕娘没有什么无奈与不舍,更没有后悔。
她只是在想,谢元思昨夜看到顾灵萱的那一刻会想什么呢?
她不得而知,太后也不会再告诉她。
总是她对不起谢元思。
好在信上已写得清清楚楚,虽然她知道以谢元思敏达,就是没有那一封信,也能将她所思所想猜透一二。
但还是要有始有终,至少要对得起当时自己的心,也对得起他的心。
从那时她救下他起,到他突然与她告别,两人说的话也并不是很多。
她多希望谢元思还是黑影,还是那个在李家时跟着她的“弟弟”。
然而,她又庆幸谢元思当时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
她曾经是对黑影动过心。
但不会是现在的谢元思。
她只知黑影,不知谢元思,哪怕他早就告知她谢元思这个名字,她也是不知道谢元思的。
谢元思终究只是谢元思。
是任氏的养子,林婕妤的夫君,万民的圣上,天下的主人。
但不是她会考虑的归处与良人。
不是错过,只是她一直以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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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娘才刚回了国公府,换下衣服,只来得及喝了一口水,就急匆匆往纪氏那里去了。
方才是没这个空闲,这会儿却在家了。
章氏得了疯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只能让人看着她,家里其他人也少往她那处去,裴宜乐也叮嘱过焕娘让她先不必去看章氏,等好一些了再说。
纪氏却是不得不看的,她本来是大房的儿媳妇,怀着遗腹子还一时好一时不好的,如今爵位是裴宜乐这一支的,有这层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在,再要对她不上心难免让人多心。
倒像是故意冷待她,让她带着孩子自生自灭,好让裴宜乐夫妇高枕无忧似的。
这一点焕娘都能想到,其他人也能想到。
于是她一刻也不敢耽误。
曹氏是焕娘的婆母,这回倒是她同着焕娘一起去的,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焕娘不熟,也不好叫纪氏不自在。
其实曹氏也是裴宜乐叫来的,他原意是怕纪氏那里吓着焕娘,他又不好陪着焕娘去纪氏那里,于是才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曹氏陪着焕娘一起去。
路上正走着,曹氏撇撇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去看你四嫂这很好,本来你们才成亲,不该往那边去的,没得惹来晦气。”
焕娘心里一哂,又不能对着曹氏表现出来,纪氏的胎还在,怎么曹氏先就说起来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她看着像是恭恭敬敬听着,毕竟如今也是太后女儿,依着曹氏原本对她的看法,真不知她要如何张狂才好,这幅样子倒让曹氏满意了几分,继续道:“我没让舒云跟着,她还没出嫁,见不得那里的事。若你还没生养过,我也不叫你来的,平白吓着你。”
焕娘只好道:“女子生养都不容易,去岁时我生宁儿也是艰难得很,况且四嫂经了这些事情才是可怜。”
“咱们哥儿不一样,孩子还那么小你顾忌着点。”曹氏把焕娘往身边拉了拉,轻声道,“她那个孩子,我看着是不行的,便是熬到生产也撑不住。”
一时眼睛又往焕娘的腰和屁股上多之中的女子也没这个身形的,腰肢儿就和柳枝似的,又柔又细,像是风一吹就要折弯,身段也风流,真是活生生狐媚子样儿,怪不得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宁可被赶出家们也要和她一起。
只不过这样的身形最不利于生养,也难怪她说生产艰难,倒还是她命好,竟也能生出个儿子来。
焕娘不知道曹氏心中所想,那边早有个小丫鬟出来迎她们,曹氏又皱了眉道:“怎么才来这么个小丫头子?”
第101章
“人怕是都在照顾四嫂,”焕娘有些无奈,连她刚来的都知道现下康国公府人手不够,“一会儿我再把我那里的人调几个过来帮忙。”
曹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面上倒像是有些担忧,急急就往那边去了。
才刚进院子里,就听见闹哄哄一片,里头人倒不多,只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成章法。
“这怎么”曹氏也有些惊讶,“这些不中用的,人少都能闹成这样,昨日还是他们三奶奶管着,一时没看住就这样了。”
然而她又不管事,只在嘴巴上说,焕娘知道曹氏确实也不很会管,且当家的是焕娘自己,只好出来道:“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四奶奶如何了?”
院里的几个丫鬟打量了她几眼,竟有些咬不准这是不是刚嫁进来的六奶奶,训起人来声量虽大,然而却软软糯糯的,俏生生往那儿一站,杨柳腰削肩膀,水眸含情,眼光带媚,哪像个当家奶奶。
然而又确实是在曹氏身边的,能这样和曹氏一起的除了六奶奶还能有谁。
一群人反应过来又闹哄哄地请安,曹氏也不急着进去,反而对着焕娘道:“这些人大多也不是家里原先在的,实在缺人只好让小六先买回来再说,我和你三嫂略挑了几个能用的,暂时也没其他法子,只能日后再说。”
这话曹氏是故意说给焕娘听的,人少且不好用,事儿总是落到焕娘头上的,即便她有个太后娘,这些事该管的还是得管。
“我那里倒有得用的,除去拨来这里帮忙的,是得让他们好好教教规矩。”
曹氏心里“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仗着太后和大长公主,口口声声着规矩,她自己又懂上多少。
于是只淡淡地应了,又和她往里慢慢走去。
曹氏脸上不大能藏住事情,她对着焕娘也不刻意隐瞒,焕娘如何看不出她阴阳怪气的态度,一时也扁扁嘴,然而又不能怎样,连小事都算不上的事,闹到太后跟前去都得说她还不懂事。
还未进门,就有血腥味飘来,曹氏还没觉察,焕娘鼻子一向灵,这味道闻得人不舒服,立刻就用帕子掩了口鼻。
曹氏越发见不得她的样子,又不是真的初嫁的女儿家,见着这种场面会害怕,生的哥儿都快会爬了,她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但这是在别的房里,她再看不惯儿媳,也总归是自己的儿媳,只得忍着,他们才是一家,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再者怎么说也才刚进门,若让太后那边知道她连些小事都要说她,难免觉得她苛待儿媳。
再往里走,连曹氏都闻到了,喃喃道:“不是说先稳下来了吗,怎么还有这样的味道?”
里面才三两个丫鬟伺候着纪氏,只有一个原先就在康国公府的赶紧上前来,其余的人都不大认得,不认识焕娘也就罢了,竟看着曹氏大眼瞪小眼。
“四奶奶怎么样了?”焕娘低声问道。
她探头往床上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妇静静地躺在那里,骨瘦如柴,面色灰败,不成人形,饶是焕娘从没见过她从前的样子,也知道这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
“喝了药已好了些许了,只是还是”那丫鬟看了一眼床上的纪氏,声音越发低下去,“血还是不见止。”
曹氏领着焕娘到了床边,那血腥味更加直往鼻子里窜,这回却是曹氏先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失声道:“这怎么行,这样下去莫说是孩子便是”
“药喝下去总会好起来,”焕娘看见纪氏眼皮子动了动,生怕曹氏将她吵醒,哪有在人面前这样说话的,连忙拦下曹氏的话
,“再去请大夫,就让大夫留在府里看着,给四嫂调理着。便是太医也请得,我自会去向太后说。”
纪氏的丫鬟也松了一口气,却不敢说话,只指了指纪氏,又指着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焕娘和曹氏这才知道原来纪氏人还是醒着的。
曹氏坐到纪氏床边,又不能去叫她,只好轻声道:“可怜见的,只盼着这就立刻好起来。”
纪氏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细看去目光无神,细眉紧蹙,牙关也紧咬着,屋子里暖融融的,她身上依旧盖着厚重的被子,更是将她整个人的身形都掩去,照理说也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不仔细看却难以发现被褥上隆起的弧度。
“三婶婶。”纪氏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你安心养着,什么事都有家里在。”曹氏又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的焕娘,对纪氏道,“这是你六弟妹,昨日才刚进门,这会儿才从宫里谢恩回来,就急着来看你了。”
焕娘连忙上前一步,笑道:“四嫂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去做,什么时候想着了就什么时候跟他们说,这样身子才能好。”
纪氏的眉依旧紧拧着,只对着焕娘道:“六弟妹费心了。”
人病得这样厉害,曹氏和焕娘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曹氏当着纪氏的面叮嘱了那几个丫鬟几句,便带着焕娘出了屋子。
方才与曹氏她们说话的那丫鬟倒是有眼力见,也跟着退了出来,曹氏便道:“碧玉,你们奶奶面前不便细问,她到底如何了?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先时好过一阵,那会子是三奶奶料理着四奶奶的事情,四奶奶连东西都吃得多了。前几日府里办喜事正忙,三奶奶便有些顾不到这里,到了昨日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大张旗鼓,三奶奶知道后也悄悄找来大夫医了。”
曹氏听了后往四周望了望,直接道:“也没看见三奶奶人,照理也是她清楚些。”
碧玉很是有几分机灵,曹氏问起郝氏她也不答什么,只是看了焕娘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