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年关了,楚妧原本打算写一些新年问候之类的。
楚妧知道,就算她不写,祁湛也会写,但她刚才生着气,并不想让祁湛代劳。
不过到了现在,她却忽然有了让祁湛代劳的想法。
楚妧的眼睛亮了亮。
她要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祁湛。
*
祁湛靠在椅子上回忆着与楚妧从相识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他从前并没有留意过,可如今一回忆起来,那些不起眼的细节就被一一放大了起来。
比如说她身为一国公主,拿笔的姿势却和拿炭笔的平民百姓无二。
又比如说一开始明明是她主动要嫁给他的,可到后来却要主动退婚。
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吓到她,她才要退婚的,可是现在结合大靖皇宫那些关于楚妧性格的传言,和她对丁正文的态度来看,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祁湛微垂下眼,借着昏暗的烛火,刚提笔写下两个字,傅翌就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书信递给祁湛,恭敬道:“世子妃说年关要到了,她想写封家书寄回去,因为以前的家书都是世子代笔的,她若是贸然提笔,恐惹皇上忧心,所以,她这次也想请世子帮忙抄写一份。”
祁湛挑眉问:“她让你来的?”
傅翌道:“是。”
以楚妧的性子,生着气的时候,是不会与他说话的。
可是现在却主动让傅翌来找他,分明是示弱的表现。
莫不是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祁湛面色不变,缓缓将信封打开,意料之中的,刘嬷嬷的字迹。
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
宁肯让刘嬷嬷写也不肯自己写,还真是警惕。
祁湛微微敛眸,瞧到那信的内容时,原本平静无波的唇角忽然扬了一下。
这信里洋洋洒洒的,写的全是骂丁正文的话。
什么恬不知耻几番骚扰她,惹的夫君不快;什么口无遮拦几次阴阳怪气,破坏他们夫妻感情之类的,洋洋洒洒,写了足足有七八百字。
末了还不忘总结几句,他们夫妻伉俪情深鸾凤和鸣,根本不是丁正文那种跳脚小丑可以破坏的,可每每想起丁正文那阴暗的想法,她心里就气的厉害,希望皇兄好好处置了丁正文,让大臣们都知道,破坏他们感情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信的最后,又把祁湛夸了一番,只是说的事儿却颇有深意。
比如中秋之夜,两人一同在船上赏月。
又比如回程途中,祁湛在山林里打了只紫貂,让刘嬷嬷给她缝了个小兜帽……
说的全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可每一件事都充满了画面感,就像是确确实实存在过似的。
祁湛唇角弧度扩大,似乎明白了什么。
与其说这信是写给楚衡的,倒不如说是写给他的。
她怕他察觉到什么,特地借丁正文的事来试探他,末了又含沙射影的用佟兰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翌看着祁湛怔怔出神的样子,想起楚妧先前含泪交待他的话,忽然小声问了一句:“世子可要、可要将信抄写一份?”
“嗯,备纸来罢。”
傅翌又点了盏灯,看着祁湛写完了信,才将信纸放到信封里收好,弯腰准备退出去。
可他还没跨出门槛,祁湛的眼睛就望了过来,语声淡淡地问:“不用蜜蜡把信封好么?”
傅翌指尖一颤,手里的信封险些掉了下去,心虚的说了句:“属下、属下忘了,属下这就去封……”
“就在这封。”祁湛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封好了就先把信送出去,然后再去忙别的,记住了?”
傅翌的嗓音有些发颤:“记、记住了。”
祁湛淡淡一笑,将茶碗放到了桌上,起身进了里屋。
傅翌不敢再有别的动作,老老实实的按照祁湛的吩咐,将信封好,送给门口的小厮,这才回到了楚妧院里。
楚妧正站在门口张望着,一见傅翌过来,忙披着外衣迎了出去,问道:“世子可将信抄了一份?”
傅翌道:“抄了。”
楚妧有些紧张的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露出什么疑惑或者探究的眼神之类的?”
傅翌回想了一下祁湛刚才看信的样子,低声道:“旁的倒是没说,也没露出什么探究的眼神,就是……就是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
楚妧闻言松了口气。
他笑了,就表明他被表面信息迷惑住了,就表明他想的还是今天宴席上的事,所以他看到自己大骂丁正文他才会开心,才会笑。
而自己在信的末尾又提醒了他给佟兰送东西的事,也在暗示着他,是慧嫔向自己提起佟兰的,不是自己未卜先知的。
现在他的注意力肯定全被佟兰和丁正文吸引了,根本没有功夫再去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而他抄信,就是他向自己妥协的表现。
楚妧心中窃喜,对傅翌伸出了一只手来。
“世子抄的信呢?”
傅翌表情一僵,微微低下了头:“已经寄出去了。”
楚妧僵立在当场。
寄出去了?
怎么会寄出去了?!
那封信本就是楚妧故意写给祁湛看的,她觉得以祁湛的心智,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封信寄出去的。
可他现在居然把信寄出去了?
不会原原本本的抄了一份寄出去了吧?!
楚妧的心脏跳了跳,抬眸看着傅翌,小声问道:“世子……世子是照着我那封信抄写的吗?”
傅翌的声音更轻了:“好像是的……”
楚妧缓缓闭上了眼睛,想起信里那尴尬而煽情的句子,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第73章
傅翌乘着楚妧出神间, 就行了个礼, 悄悄溜走了。
今天他并没有随着祁湛一同进宫, 可是皇上为什么叫楚妧进宫, 他也能猜到个大概, 他见两人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各自的房间里, 心里正担忧着,却没料到楚妧先找了他。
那言辞语句十分恳切, 说是世子生了她的气, 只要他将信送到世子那, 照着她说的去做, 两人就会和好如初。
傅翌没想到楚妧竟然会主动找祁湛求和,他对这种简单的小事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他也完完全全照着楚妧说的去做了。
现在看来,祁湛确实不怎么生气了。
可是傅翌却心虚的不行。
他不但没完成好楚妧交待他的事情,还被祁湛看出了端倪。
他对两个人都充满了愧疚之情。
对不起楚妧, 也对不起祁湛。
傅翌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很少像今天这般失败过。
他低着头向偏室的下房里走去,祁湛书房里的灯开着, 似乎并没有睡。
傅翌屏住呼吸, 正想悄悄从窗前溜过去的时候,书房里忽然传来祁湛淡淡的嗓音:“忙完了?”
傅翌觉得祁湛这三个字颇有深意, 像是意有所指似的。
他也不好再躲, 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屋内, 低声对祁湛汇报道:“属下已经将信交给了阿元,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驿站去了。”
“嗯。”
祁湛淡淡应了一声,面上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 将黑子落在棋盘中,棋盘上的白子被吃了大半,已是一副大厦将倾之势,只剩了少数的几颗还在苟延残喘,却都无法力挽狂澜。
可祁湛却忽然收了手,望着傅翌,问道:“妧妧睡下了么?”
傅翌想着他溜走时楚妧那满面羞红的样子,觉得楚妧今天大抵是睡不着的。
他小声答道:“刚才还在院里呢,这会儿……这会儿也不知睡了没,世子要不要去看看……”
祁湛微微挑眉,傅翌赶忙住了嘴。
世子妃都已经先示弱了,世子怎么不去看看呢?这太反常了!
“行了,你去休息吧。”祁湛淡淡吩咐。
傅翌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低头对祁湛行了一礼,脚后跟刚迈出门槛时,祁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问了他一句:“从世子妃和亲到现在,你可有在她面前用过武?”
傅翌思索了半晌,答道:“没有。”
祁湛又问:“那平日练武时,世子妃可撞见过?”
傅翌道:“也没有。”
祁湛微垂下眼,漆黑的眸底一片晦暗未明的神色。
傅翌既然没在楚妧面前用过武,那楚妧那天是怎么知道,傅翌可以拉动那弓的?
要知道,如果傅翌当时拉不开那弓,就连楚妧也会牵连进去的。
可她当时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语气神态,就与今天说佟兰死因时如出一辙。
全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似乎对他的一切都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