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当时其实是看着沈瑶要走了下意识就叫住了她,可这会儿真要叫他说什么,当着另外几个人的面他张了张嘴又有些说不出口,又怕错过这个机会再要等两三天,他有些不自在,声音低低的说了句:“那个,谢谢你,还有,第二双别熬夜赶。”
沈瑶脸一下就红了,觉得一颗心成了草场,成千上百只野兔在草场上狂奔乱窜,几乎不敢去看旁边的王巧珍。
就十几分钟前,王巧珍还问起过那双鞋是给谁做的,她含糊过去就让她以为她是给她爸做的,这下好了,穿帮了……
这也太尴尬了,所以贺时为什么要说这个啊,谁要熬夜啊,要不是看他连双能穿的鞋子都没了,谁要熬夜啊,第二双根本没准备熬夜好不好!!!
她快羞窘死了,本来,那下就直接说是给一个帮过家里忙的知青做的,这下被表姐晓得也没什么奇怪的,所以她那会儿为什么要心虚啊,沈瑶真想捂脸,尴尬死了。
她竭力镇定冲贺时笑了笑,说:“不用谢,是我们该谢你才是,你把鞋票都换给了我们家才会导致自己现在连双鞋也没有的,我妈连夜给纳好的鞋底,急着给你做一双送过去,第二双自然不用熬夜赶了。”
她这话把自己撇得很清,所以,我就是因为用光了你的鞋票才会给你做鞋,因为你没鞋穿了,我妈催得急才熬了会儿夜,没有别的啊。贺时听得愣愣的,心里这两天因为沈瑶帮他做鞋冒出来的粉红泡泡叭叭叭一下子碎了十好几个。
沈瑶说完这话还冲贺时和徐向东笑了笑才走,看着特别特别得体,把看八卦的王巧珍也唬住了,她冲两人笑了笑,追着沈瑶进去了。
徐向东又被那笑容晃到,连沈刚过来和贺时说了什么又跑开都没细听,勾了贺时的肩膀把他往沈老太太家带,走出十几米远才捂了捂心口:“兄弟,是心动的感觉了,我好像找到爱情了啊。”
贺时提不起劲理会徐向东的心动,整个人都怏怏的,那天小丫头给他画鞋样的时候,他觉得小丫头对他有感觉来着,所以,那只是害羞而已,并不是对他有了感觉吗?
贺时整个人都沮丧起来,前一刻还幸福的像飘在云端,这一刻就因为沈瑶两句话摔回了凡尘,所以,恋爱中的人心情都是这样大起大落,这么刺激的吗?
第34章 贺家
姐妹俩个进了灶房,王巧珍看沈瑶熟练的把灶膛里的火点起来,熟练的往锅里添水,看愣了。
“瑶瑶啊,你现在连这些活都会了啊?”
虽然和沈瑶一年也就见个三四回,但是也知道姑姑姑丈都可疼她,几乎什么活都没教她干过,这架势,看着挺熟练啊。
沈瑶笑,说:“学会了,姐,我现在比以前好很多了,以前混混沌沌的,今年好像清明起来了。”
“你说你好了?”王巧珍凑过来拉了沈瑶上上下下看,她就说啊,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弯了眼睛笑了起来:“那可是太好了,姑姑她们都很高兴吧?我爷奶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了指定也高兴。”
沈瑶看出来她这是发自真心的高兴,跟着笑弯了眼,把王巧珍迷怔得,捏着沈瑶双颊笑:“不得了,美得连我这样的女孩子也能迷住,现在病也渐好,姑丈要把门槛砌高点才行,不然有被人踏平的风险啊。”
沈瑶拉下她在自己脸上瞎揉的手,张罗着做饭,王巧珍洗青菜,她就翻了两个土豆出来削,动作着实不算熟练,等她上手切的时候,王巧珍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
她切菜不似别人那样熟练又快,感觉就是特别小心翼翼,菜刀落得很慢,一下一下,看得王巧珍胆颤心惊,真心放下刚开始洗的青菜,说:“咱俩换换,这要用刀子的活计还是我来,要不然我总怕你把手给切了。”
沈瑶讪笑,厨房里的活计,炖点甜品蒸个点心什么的,她还算有过一丁点实践经验,可切菜炒菜这些真没干过。把位子让给她表姐,就见她拿起菜刀笃笃笃笃切得飞快,关键切下来的土豆片薄厚均匀,比她切的薄太多了。
“姐,你好厉害啊!”她由衷赞叹。
王巧珍听得笑,“这就好厉害啦。”
她看看家里没人,有点儿八卦的问沈瑶:“瑶瑶,跟姐说说,那个贺知青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沈瑶被她问得心突突跳,哪敢由得王巧珍往这个方向去想,连忙否认,“绝对没有,你竟然会这么想?谁能喜欢个傻子啊,你忘了我傻名在外?”
“没有吗?”王巧珍不大信,“怎么看怎么像啊。”
别人傻名在外的话是不可能,架不住她表妹长了张小仙女儿一样的脸啊。
沈瑶摇头,伸出白嫩嫩的巴掌很肯定的说:“不会啊,别的知青不说了,这位贺知青肯定不会,教育了我起码五回,农村姑娘和男知青是没结果的,从户口问题到回城问题都给我分析过。”
也不知道这话是要说给王巧珍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王巧珍:……
这么凶残的吗?
“他好端端跟你分析这个干嘛啊?”
“谁知道呢。”
沈瑶回想起贺时从前跟她说这话时的模样,嗯,头两次可真凶,说话特别毒,戳人心窝子,后来那几回,唠唠叨叨像她爸,唇角翘了翘很快又压了下去。
王巧珍这才信了那位贺知青不是喜欢自家表妹了,真喜欢应该不会这么干的吧,那不是给自己挖坑吗?情商得有多低啊,虽然王巧珍也不知道情商是个什么玩意,心里想的大致就这么个意思吧。
晚上吃过晚饭,贺时照旧来找了沈刚,就在院外和沈国忠坐着聊会儿天,等晚饭消化得差不多了检查沈刚的功课,徐向东也不说去知青院了,他就跟着贺时在沈家院外呆着,伸长了脖子看能不能见到刚才那个笑起来甜丝丝的姑娘。
这还真就叫他给候着了,不止是王巧珍出来了,就是沈瑶也都陪着她表姐出来纳凉,把贺时高兴得可以,哪怕全程都保持着距离,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也让贺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徐向东可没贺时那么多顾虑,他跟沈家人打成一片,纳凉一小时的功夫就把王巧珍的名字、家庭情况、年龄以及大概在这边住多久都打听到了,大多的消息还是闲聊一样从王云芝嘴里套的。
几次套话混在一堆闲天里头,都只当他是闲聊,倒是王巧珍,徐向东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她倒是品出点味儿来了。她原就生得漂亮,在自己村里也有几个爱慕者,十八岁的年龄了,比沈瑶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伪十七还是敏感得多。
被人喜欢,尤其是被长得一表人才的男知青喜欢总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王巧珍心情意外的好,不过也只是这样。
而北京财政部大院那边,梁佩君从接了刘菁电话后到今天才终于和从外地回来的贺安民碰上面。
她心情相当不错,把刘菁里电话里说的猜测和贺安民说了说,笑道:“听刘菁说那孩子长得可漂亮,你说咱儿子这是开窍了吧?”
贺安民看自家媳妇乐得那个样,直摇头:“你这高兴得也太早了,阿时才多大,过了年也才十九,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没到,你这见天想什么呢?”
“十九岁怎么了,你不是十九岁娶的我?”梁佩君横他一眼,身子半趴在沙发椅的扶手上问她家贺部长:“你说我是不是得亲自去看看啊?我心里都要好奇死了,可医院这边又走不开。”
贺安民听她说想亲自去看看了,忙叫她打住:“还不确定的事呢,你这样跑过去不合适。”
“也是啊。”梁佩君自己其实也有点儿犹豫的,毕竟只是猜测,真要这么大阵仗跑过去也有点奇怪。“那要不,让真真去看下她哥?我听刘菁说她家老大过几天休探亲假,叫真真跟着邢辉去一趟江市?”
贺安民提醒她:“真真学校要开学了。”
梁佩君横他一眼,说:“我还能不知道这个?现在学校里哪里正经教多少东西啊,没事,请几天假就是,我还是要确认一下才安心,要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我是支持咱儿子处对象的,有对象了就不成天惦记着进部队了。”
“成,都听你的吧。”贺安民一向对她没脾气,转身往邢辉部队去了电话,跟他确认探亲时间,请他帮着带上贺真。
贺真上完舞蹈课回家就叫她妈给喊住了,交了去江市看她哥的任务给她。
“最最重要的是,在那边呆几天,看看你哥是不是处对象了,要真是处对象了,观察观察那姑娘长相、人品、家里的情况,打电话来跟妈汇报。”
“谁?我二哥处对象?”贺真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她哥下乡还差几天才满两个月吧。“妈,没弄错吧?”
梁佩君说:“不知道消息准不准才叫你去啊,要是能确定我就亲自去一趟了。”
姑娘好的话,直接就见见亲家什么的。
贺真提醒她妈:“我哥在乡下插队呢,不会是个乡下姑娘吧?”
梁佩君也想过这问题,道:“不是没可能的啊,不过你刘姨说的,那姑娘长得特别特别漂亮,邢伟也认识,应该不是吧?不想了,你先帮妈去看看。”
梁佩君顶要面子,虽然不觉得贺时需要娶个门楣高的来帮衬,但是乡下姑娘她从前真没考虑过,但这都不重要,北京这边的好姑娘倒是多,贺时那小子不开窍啊,跟块木头疙瘩似的。
嗯,说木头疙瘩也不对,就那酷酷的、拽拽的,劲儿劲儿的特别傻。
“万一要是个乡下姑娘的话,特别漂亮人品好那也行,你看看你和你哥这长相,就是因为我和你们爸爸基因好,遗传学知道不?所以你哥要是找个漂亮媳妇儿,以后你侄子侄女很大概率长得好。”
贺真真是……
“妈,你也太心急了吧,抱孙子都打算上了。”
梁佩君脸上的神采黯了下去,说:“哪里急了,跟我差不多年龄的,人家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贺真知道她妈这是想起她大哥了,握住她的手喊了声妈,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才好。梁佩君拍了拍她的手,说:“我没事,就是想起你大哥心里还是难过。”
贺真抱住她妈,拍了拍她的背。
她也想大哥,二哥应该更想,大哥牺牲了,其实家里谁也没能从伤痛里走出来,哪怕这些年战场上牺牲的人并不少,但是这样的牺牲对每一个小家庭而言都太沉痛。
贺真忽然就理解了她妈听说二哥处对象为什么这么开心,她大概是希望二哥早些成家的,尤其是有牵绊以后,能放下想从军的执念听家里安排上班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家里犟着跑到乡下混日子。
梁佩君牵强笑了笑,说:“邢辉正好回去探亲,你明天和他一起走,妈去给你哥收拾点东西。”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也不困,精神头十足的给贺时准备东西,大多是些饼干、巧克力、罐头、牛肉干一类女孩子喜欢的吃食,还给拿了不少五花八门的票。处对象嘛,没有这些东西可不成,梁佩君照着自己的理解给准备了两大旅行袋的好东西,有她这样支援,贺时那小子要是搞不定个小姑娘就丢人了。
贺真看她妈楼上楼下的跑觉得好笑,就这副恨不能把家里存货都搜刮空了的架势,她觉得这未来二嫂还不知在哪里呢,已经能看出将来地位会有多高了。
第35章 醋了
九月一日,村里读书的孩子开学了,沈刚读小学五年级,最近的小学在乡里,所以他早上天蒙蒙亮就得背着书包走路去学校。
这一天对沈家村来说也是这个大日子,村里两个月分一次粮,今天正是分粮日,整个队里百来号人几乎都早早带着家伙什来排队,箩筐、油瓶、布袋子,因为这一天不止分稻谷,还分油和其它杂粮。沈瑶手上就拿三个布袋子和一个油瓶,到时候粮食她妈挑,轻巧的她拎在手上。
村里口粮统一分配,收上来的粮食,上交了公粮后的余粮就都存在这间大仓库里头,沈瑶到的时候,就看到她爸正在讲话,大抵是先感谢感谢党感谢组织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一类的发言,然后才请保管员和群众代表开仓。
仓库大门上挂两把锁,钥匙由保管员和一名群众代表分别保管,只有这两人同时在场,仓库大门才能打开,嗯,看着很有几分仪式感。
沈瑶跟着她妈排在队伍末尾,听大家聊了会儿才知道这口粮分配是有标准的,跟平常出工多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嗯,至少眼下没多大关系,除非是懒得连正常口粮都赚不下的人家,这些会计手上都有账。
她小声问王云芝:“咱们家能分到多少口粮?”
王云芝晓得闺女从前糊涂,这会儿给她仔细讲解。“分多少口粮是有规定的,1-5岁的人口每年每人200斤稻谷,6-18岁380斤,18岁以上男劳力720斤,女劳力550斤,所以按分配标准咱家这次能分338斤3两的稻谷,年终分红的时候再按工分算,扣除掉口粮价分钱,不过有些人家劳力少,口粮都赚不上,倒欠生产队钱也不稀奇。”
沈瑶乍一听数字,心里算了算觉得还挺多的呀,她问:“这一天也得有五斤多的粮吧,怎么平时还总吃红薯饭?”
王云芝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是稻谷啊,打成米以后还会有谷壳、米糠的,能有六成米就不错了,而且咱们村里这几年哪个小队按标准分配过口粮啊,收成不好都要打折扣的,就咱们队,今年交完公粮,余粮要按标准打个七折才够分配的。”
还没等沈瑶算,王云芝已经先报了数了,236斤多,这点活命粮,每家当家的心里都算了八百遍,不是算能分多少,是算怎么吃才能不断粮。
“打成米以后有150斤就不错的了,一天就两斤半的米,这天天干重体力活,一家四口哪里吃得饱。”
何况谁家口粮能都留下吃啊,生产队年终分红扣除口粮的钱后根本就没剩下什么,谁家还不得买个布买个针头线脑的,再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看病不得花钱啊,这时候就只能悄悄背点粮到黑市换成钱,这话却是没法放在明面上说的。
沈瑶凝着眉还在想着这里的农民生计也太艰难了,旁边一起排队的妇人们关注点倒是不一样,都惊奇问王云芝:“之前看你们还带瑶瑶去看医生,这是真管用啊,现在连算数都这么快了吗?”
王云芝和沈国忠本来也是商量好要让大家知道沈瑶在好转,说:“是,现在好很多了,刚子教她读书认字她也能记住了。”
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都替王云芝沈瑶高兴,不兴的撇撇嘴,觉得沈瑶这是快到说亲的年纪了,王云芝愁她嫁不出去给闺女造势,只是这话不能当面说,和王云芝交好的就拉着她问沈瑶这病怎么样,能不能完全好什么的。
王云芝自然一口咬定能完全好,事实上她闺女也确实都好了,跟人说了些沈瑶聪明的地方,比如现在蒸饭洗菜的都学会做了,特别拿了沈瑶身上穿的衣裳来说事,说是沈瑶自己裁自己做的,反正夸起闺女来自己笑得脸开花。
沈瑶站在边上听她妈一通吹,再时不时被一群大婶大妈看几眼冲她慈爱的笑,一时挺不适应,旁边一道男声叫了声沈瑶,看过去有些印象,好像是住桥对面的青年,她刚来那会儿跟他打过照面,他在桥上给她让过路,翻原主记忆,好像是叫张大富。
张大富眼里带着几分期许,对上沈瑶看过来的视线又有些局促,手捏着扁担问:“那个,云芝婶说的是真的吗?你现在还会认字做饭了吗?”
贺时这两天纠结沈瑶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这个问题,夜里在床上烙饼一样不得安生,一大早拿了钱票叫徐向东跑一趟乡食品站买肉,自己就往沈家这边晃,过了桥才知道村里今天分粮,看着沈家静悄悄的就想着到分粮的地方看看,或许能遇上沈瑶。
或许心里眼里都是一个人的时候,在人群中要找到她会特别容易,贺时一到仓库外的小空地一眼就看到了沈瑶,然后也看到了沈瑶边上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红着耳根在跟她说着什么。
等想起这人是谁后脸就黑了,住河对面那一对被他无意间听到谈话的母子,沈瑶心智有问题他就是从那大婶嘴里听到的,她当时似乎是嫌弃沈瑶来着,说家里再穷也坚决不会同意娶这样的儿媳妇来着。
所以,这男人喜欢沈瑶。
他脸色臭了几分,扫了男人一眼,看着少说得有二十一二岁了,长相普通,贺时觉得自己能秒他八条街,竟然肖想沈瑶,心里啐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心里不爽,也不喜欢沈瑶被其他男人盯着看,连要避讳都顾不得了,几步过去一下子就站到了那人和沈瑶中间,他个子够高,往中间一站把站沈瑶边上的张大富遮了个严严实实。
“沈瑶,你过来分粮吗?”